王明之声音隐藏着恐惧, 却也有兴奋的成分。

    如果瑧言现在可以看见他的表情的话，会发现那并不是简单的文字可以描述的神情，如果硬要形容的话, 更像是被埋在地底的人看见了一缕光, 关在地狱的人看见了一把勺子。

    虽然产生了希望, 但绝望的比例更大。

    不如, 比起希望，他更想要的是“结束”。

    这是南宫沁最讨厌的表情。

    也是他最常见到的神色，尤其是在白鹿山山民的身上。

    那些人在看见南宫沁的时候，大多数也是这个表情。

    他们被妖族所折磨，在白鹿山神的庇护下才苟延残喘，虽然偶然被南宫沁所救, 但心底不相信南宫沁一个人可以制止那么大规模的妖族入侵, 所以才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真是的, 既然活着那么痛苦，为什么不干脆死了算了？

    南宫沁看着这些凡人, 有时候会如此思考。

    南宫沁也因为不喜欢看见这些凡人挣扎的样子, 最终在这块土地停留了下来，将所有的妖族驱逐了出去。

    可惜作用不是很明显。

    妖魔带来的“污染”太严重了, 根本不是普通的力量就可以清除的，所以那些山民还是必须在恐惧中生不如死的活着。

    这些山民却依然将南宫沁称为“恩人”, 感激他所做的一切。

    南宫沁只觉得可笑而已。

    他时不时觉得，也许最初连同那些凡人和妖魔一起杀死，才是彻底的“拯救”。

    这种情况, 直到“南宫瑧言”来了，才得到彻底的改变。

    那些山民真正从妖灾的噩梦中被解放了出来。

    “又一个！”

    现在，南宫沁看着王明之的脸，就如此想道。

    他觉得对方来求自己，不如直接求言儿，因为言儿才是明白什么叫做“拯救”的存在。

    南宫沁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的：“你即使‘求助’，我也不可能做到什么。”

    “不，我并不要求您做什么，”王明之道，“我只希望你们继续下去。”

    “继续？”

    “——对，”王明之这时候，看向了瑧言，他的口气有些古怪，“这一位‘南宫仙人’，是从其他世界来的‘异邦人’吧！”

    “唉？！”

    被王明之的话语彻底吓了一跳的，是墨白和朱厌。

    瑧言的肩膀也忍不住颤了颤。

    他虽然觉得南宫沁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来历，但是被这样当面揭穿，还是非常的不自在。

    王明之却不知道自己投下了多大的炸弹。

    他只自顾自的继续道：“我以前也遇到过类似的存在，虽然不少异邦人想要隐瞒自己的出身的样子，甚至表现得比这个世界人更遵守凡俗戒律的样子，但在细节处，他们多多少少会有‘发明’，对我们的世界做出修正——”

    “比如‘南宫仙人’发明的空中列车和幻影显示屏。”

    “啊，我并不是这样不好，相反的，我早就发现了，我们这方世界大多数的‘秘境’其实就是其他世界的碎片残骸，真仙们将那些碎片当作垃圾一般拉到了我们世界边缘，就是想要利用我们搜索里面有用的物质，将它们挖掘出来，甚至带着飞升。”

    “能被真仙所认可，明其他世界有其独特之处。”

    ……哇啊，你还真若无其事的出了了不得的东西。

    瑧言完全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王明之了。

    墨白也忍不住问道：“你知道……真仙的真相？”

    “真相？”王明之愣了愣，接着却紧张的否认道：“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们长华派到我这边才发迹的，我们门派一个飞升的都没有，完全是暴发户，怎么可能知道真仙大人的事情呢！”

    墨白用不信任的眼神看着王明之。

    王明之干笑了两声：“当然，要完全不知道也太虚伪，我只是针对我探索过的秘境，进行了推测而已。”

    那些秘境我（们）也探索过，为什么我（们）不知道！

    墨白和朱厌，尤其是墨白，顿时觉得自己以前对秘境的探索都白费了。

    “有些秘境（世界）非常厉害，似乎不用灵力，普通凡人也可以很方便的生活的感觉，”王明之赞叹的道，看向了瑧言：“您是从那样的世界来的吧？”

    “……是的。”瑧言用干涩的声音回答道。

    瑧言的注意力却全在身后的南宫沁上，他想要通过对方的动作和呼吸判断‘祖宗’这一刻的想法，可惜什么都感觉不到，甚至南宫沁抚摸在瑧言脸上的手指都一动不动。

    瑧言只听见自己的声带拥有自我意识一般的跟王明之搭话道：“但我绝对不是你遇到的第一个了吧，其他人也可以……”

    “其他人不行！”王明之道，他非常直白，“其他人没有你这样的‘祖宗’。”

    “……”

    王明之似乎道歉似的笑道：“我话好像太白了，可其他世界虽然也很厉害，但既然会变成碎片，被真仙拉到我们这边成为‘秘境’，明那些世界最终也没有赢吧？”

    “所以，‘异邦人’不是关键。”

    “不过我们本土人士更是不行，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他们喂养的牲畜。”

    这么着，王明之拉了拉他脖子的“锁”。

    “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和你们话吗？因为所有人都是他们的耳目，只要有灵根，都会如此！”

    “包括我的徒弟们。”

    “……我甚至怀疑，‘灵根’一开始就是他们种下的！”

    “这怎么可能？！”朱厌忍不住道，“你有什么证据吗？”

    灵根一向是修真者骄傲的来源，他自然无法接受质疑。

    “这倒没有，”王明之苦笑道，“虽然我在上古时代的历史中找到线索，可惜完全没有线索，所有的古门派都在仙魔大战中消失了……啊，最后一个门派好像就是在白鹿山这一代吧？听是被真仙亲手灭门的，所以什么都没留下来，倒是开了条裂缝，陆陆续续有妖族入侵。”

    所以，那么重要的设定不要随口出来啊！

    瑧言在心里吐槽。

    但白鹿山的门派……不就是“灵食派”们？

    虽然瑧言到现在也没搞清楚白鹿山井下的门派到底是什么名字，不过如果那个门派是上古门派的话，通过灵食让凡人也可以获得灵气，反而是这个世界的正统修行方法？

    让瑧言意外的是，南宫沁似乎也很在意这个：“我回去对那只‘真仙’进行搜魂看看。”

    瑧言其实误会了。

    南宫沁在意的不是已经消失的门派，而是在意和瑧言挂钩的“灵食术”。

    在一开始听白鹿山神修灵食术的无法飞升的时候，南宫沁还紧张过一次。

    现在看来，那个反而是解题的关键。

    也许人家一开始就不是想要飞升，而是不想要飞升。

    当然，这是白鹿山的核心机密，哪怕是梅社的女修，都不太清楚白鹿村的那些孩子们其实都是没有灵根的，而是给瑧言用灵食术强行搞出了灵气来的。

    不过这并不影响王明之的热情。

    “那些事怎么都好，本来我都完全绝望了的！”王明之用狂热的口气道，“但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一位神明！如果是在这个力量的支持下，复原其他世界的凡人文明！也不是完全无药可救吧！”

    骗人，你明明不相信能够得救。

    南宫沁冷笑了一声。

    不过南宫沁的心情却莫名好了起来。

    他果然讨厌那样的表情，但不讨厌最后的挣扎。

    最重要的是，这个长华派的大长老真的挺聪明，他知道要怎么实施还是要看言儿啊！

    于是南宫沁与其是被王明之的彩虹屁取悦了，不如他被王明之（不经意的顺带夸奖了瑧言）的彩虹屁取悦了。

    南宫沁甚至心情很好的再问了一句：“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

    “不用，你们只要继续下去就好了，我们长华派愿意尽可能的给予援助——虽然不是明面上的，但上次那种幻象屏和奶茶，这种‘交易’可以一直做，我只觉得达成这种默契就够了。”

    “哼？不用我帮你斩断你脖子上的锁链吗？”南宫沁问道。

    “不用！”王明之却护住了自己脖子上的锁链退后了一步：“这个……是我自愿锁上的！”

    南宫沁不可思议的点了点头：

    “好吧！如果你觉得这样就好的话。”

    伴随着这句话，瑧言发现这个只有文字的世界开始崩塌——或者，不是崩塌，只是恢复成了原来的形状。

    所以，南宫沁到底跟来做什么的？

    听王明之唠叨？

    以南宫沁的作风，并不耐烦做这种事啊！

    瑧言奇怪的想着，并且忍不住叫道：“祖宗！”

    “放心，言儿，我一直都在，而且，回去你就可以看见我了。”南宫沁温柔的在瑧言耳边道。

    “不是！你捏得我的脸有点痛！”

    “……抱歉。”

    南宫沁慌忙松了开手。

    瑧言顾不上其他，他在这个世界彻底恢复到原来状态以前，慌忙的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

    他发现自己“果然”并不是由‘南宫瑧言’四个字构成的。

    构成他躯体的文字是：

    ……山社稷图。

    “江”是脑袋，所以瑧言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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