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 103 章
苏爱国绕过电子厂,骑到后面的林子时,旁边的林子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呼叫,声音细弱,要是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苏爱国下意识停下自行车,脚踩地面,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好像真有人在叫。他逆着光眯起眼看向旁边漆黑的树木,他不确定地问,“会不会是你姑啊?”
马路上有路灯,但林子里黑灯瞎火,根本看不清,苏以沫也不太确定,“可能是吧?”
苏爱国朝里面喊了一嗓子,“苏爱红?姐姐?”
没人回答,苏爱国担心前面的警察听到,也不敢大声呼叫,只能让女儿站在路灯旁边等他,“你就站在这儿,别乱走。我进去看看,在里面能看到你。”
苏以沫颔首,“好。”
她扶着自行车,看着苏爱国跳过壕沟,踩着杂草和荆棘艰难往里走。
鹏城的冬天非常短暂,哪怕已经十二月份,道路两旁依旧长着茂密的野草,也有不少苍耳。
苏爱国扶着一棵树慢慢往里走,苏以沫站在原地等待,她太无聊,四下逡巡,可能是治安队来巡查,平时这条街道非常热闹,两旁有许多商贩卖各式各样的吃,附近工厂的工人也会出来透气。此时却没什么人,只有暖黄的灯光照在她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子里传来轻微的声音,苏以沫定睛看去,原来是苏爱国背着一个年轻男人走了出来。
这人似乎很虚弱,整个人就像没骨头似的趴在苏爱国背上。
苏以沫吓了一跳,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才凑过来帮忙,声询问,“爸,他是谁啊?”
苏爱国哪里知道,刚刚他在林子里看了一圈,确定不是姐姐喊他,正打算离开,身上就被人扔了一颗石子。然后就听到这男人在喊“救命”。
他能怎么办?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死在林子里吧?他只能将人救起。
苏爱国示意女儿撑住自行车,他将男人放在自行车后座。
男人看着瘦,但重量不轻,他坐在后头,有点头重脚轻,自行车差点翘起来,苏以沫差点摔了一跤。好在苏爱国紧急扶住自行车,这才稳住。
苏爱国让女儿坐在前面,男人坐在后面。
这男人还有点意识,一直握着自行车的后座。
自行车往右拐,偏离家的方向,苏以沫声询问,“爸?咱们去哪啊?”
苏爱国有些不放心,“他应该是发烧了。我先送他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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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医院,苏爱国让女儿把自行车锁起来,等她将车子锁好了,苏爱国才背着男人进了医院。
将人送到病房,苏爱国被护士叫住,让他交医药费。
苏爱国的兜比脸都干净,他哪来的钱,有些窘迫。光想送人来医院,竟忘了自己身上没钱。
苏以沫从兜里掏出一张十块纸币,试探地问,“这个够吗?”
她自然不可能在身上装百元大钞,也不像江爱媛喜欢把存折揣在书包,十块钱就是她身最大的一笔钱。
护士看了一眼苏爱国,眼神颇有些复杂,点了点头,“应该够了。”
苏以沫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这男人得的病不严重。
交完费用,苏爱国想了想,没有离开,而是带着女儿守在病房。
男人发烧了,病情不严重,唯一严重的是他似乎跟人打过架,身上、脸上全是伤,鼻青眼肿的,瞧着特别吓人。
苏以沫站在床沿仔细打量床上的男人,这人瘦得厉害,皮肤黑黢黢,上全是老茧。她有些疑惑:这人之前干什么去了?
一个时后,男人慢慢睁开眼睛,神智也恢复清醒。
看到苏爱国和苏以沫,男人愣了愣,声音沙哑地,“原来是你们啊。”
苏以沫挠头,“我认识你吗?”
她记性算是不错的,但是她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对方。
苏爱国也是一脸懵逼,他应该不认识对方吧?
男人挤出一个笑脸,“过年那会儿,我在火车上见过你们。”
他这么一提醒,苏以沫和苏爱国都想起来。
苏爱国已经不记得男人的长相了。既然他提起火车,那应该就是他了。
苏以沫却是看了半天,终于从他发肿、青紫的五官中拼凑出他的长相,好吧,确实挺像。她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火车上他还是开朗活泼的伙子,这眼瞅着快到年底,他来鹏城打工,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提起这一年的遭遇,男人红了眼眶,“我被人骗到矿上”
伙名叫郝思明。g省人,一直念到高中,没能考上大学。他脑子灵活,不甘心一直干体力活,再加上被兄嫂嫌弃,又不想听父母的话早早结婚。所以就想来鹏城闯荡。他打定主意要干一翻大事业。
刚下鹏城火车时,他自信满满,想的是赚大钱回去光宗耀祖。可没想到刚从火车站出来,就有人要给他介绍工作。
包车包住,每月三百。工资比老家高多了。
郝思明自然心动,跟对方去了。上了面包车,喝了对方递过来的饮料,他迷迷糊糊睡过去。
再醒来时,人已经在了矿上,让他挖煤。
他问过其他人,每月有三百块钱工资,他心想,在这儿干就干吧,好歹有工资。
他在矿上待了半年,直到有一回,矿上出了事,有名工人被埋在矿井,他吓得不轻,决定逃跑。他去结算工资,但对方却以工程进度紧,不肯现在给他结算工资。他心想肯定是遇到骗子,于是趁人不备逃跑了。
苏爱国知道那些人会骗钱,没想到居然会骗人挖煤。
他心里对这伙充满同情,这人可比他那些老乡更倒霉,他好奇问,“你逃出来后就一直躲在林子里?”
郝思明虚弱地点点头。
苏以沫咂舌,鹏城天热,不会冻死,可是会下雨啊,蚊虫又多,一直待在林子里跟野人也没什么区别了。也难怪他会生病呢。
苏爱国忍了又忍,“你都病成这样了,为什么不去派出所呢?就算被遣返,好歹留着一条命啊?”
郝思明苦笑,“你知道吗?我在矿上见过他们。他们把那些盲流送到矿上做苦工,一个月后就会把他们赶出鹏城。”
苏爱国两只眼睛瞪得溜圆。显然没想到会有这种事。
苏以沫想起自己上辈子曾经看过一篇报导,是有个大学生到吧上,没带三证被关进收容所被活活打死了。
鹏城这边是把人送去矿上做苦工,比活活打死要好一点,但也仅仅只是一点。哎,估计还得等几年后才能得到改善。
苏爱国叹了口气,“那就这样吧?你打算怎么办?是要回老家还是继续留在这儿?”
郝思明也想不出好办法,回家又能做什么呢?好不容易跑出来,现在就回去,爸妈和兄嫂肯定会嫌弃他。
苏爱国见他不想回去,就让他先跟在自家工厂帮忙。
郝思明眼睛一亮,激动得就差爬起来,“你什么?”
苏爱国忙按住他的肩膀,“我只是暂时让你进厂帮忙,只包一日三餐。不是雇佣你,你到底是流民,被查到的话,我们工厂也会受牵连。而且那工厂是我媳妇在管,我了不算。”
苏以沫抽了抽嘴角,她爸倒是半点不给自己揽事。不过这样也挺好,省得爸妈吵架。
不过郝思明却已经相当感激,他现在身无分文,回老家又不甘心,出去工作又没人要。不管怎么样,先留在鹏城养好了身体再。
苏爱国原本打算让郝思明在医院歇息一晚,明天再到他们家。不过郝思明生怕治安队到医院查房,什么都要跟他们一块走,免得夜长梦多。
于是苏以沫等他吊完水,带他一块走了。
回到家属区,张招娣已经急得上火了,不等苏爱国进门,冲着他劈头盖脸一通骂,“你搞什么!这都几点了,你还没回来。沫明天还要上学呢。”
苏爱国还没出声,张招娣已经看到他身后那个陌生的伙,一时之间有些尴尬,“这是?”
苏爱国示意先进屋再。
到客在坐下,苏爱国如此这般把情况讲了一遍。
张招娣看着郝思明的眼神带着同情,这孩子真是太可怜了,怎么这么倒霉被他碰上了,她想了想,“那你暂时待在咸菜厂做事吧。”
郝思明自是感激涕零。只要能有工作就行,哪怕工资少一点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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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过去几日,江爱媛告诉苏以沫一件事,“我妈听了你妈的意见,不再跟我爸对着干了。她她要好好经营她的超市。”
以前袁凤为了坑丈夫,她特地把超市开到兴达对面。兴达搞促销,她也跟着搞促销。明晃晃抢生意,其实这做法有点幼稚,而且损人不利己。
现在她想开了,不再打擂台,而是在别的区域开店,避免同行竞争。不过为了打垮对方,她偷偷把自己原先的门面以及兴达超市的门面全买了下来。
兴达超市的门面自然不都是买的,有一大半是租的。她将两家门店全买下,赛兴达的店面拆分成店租出去,兴达超市的店面依旧留着,将来等对方资金周转不便,她再提高房租,逼对方不得不转让店面,简直是一举两得。
苏以沫觉得袁凤转变也挺好的,报复渣男多的是办法,为什么要跟钱过不去。渣男哪有钱重要。
许是母亲改变了态度,江爱媛人也开朗了,她甚至还起过年的打算,“我妈过年带我去新马泰旅游。你想不想去?”
苏以沫摇了摇头,“等我妈什么时候有你妈这么有钱再吧。现在她正是发展的时候,还是给她省点钱吧。”
江爱媛奇了,“我听我妈你们家的咸菜卖得挺好的呀?”
苏以沫颔首,“好是好,但还不够好。还没走出省呢。只在鹏城和羊城销售。我妈打算明年对外扩充。所以她要聚拢资金。”
江爱媛恍然,“你妈真的很有野心。从这点来看,我妈确实不如你。她做事太感情用事。我要让我妈多跟你妈接触,兴许能学到她的心性。”
苏以沫觉得江爱媛的评价挺中肯,在她看来袁凤其实不适合做生意,这样的人更适合艺术创作。但是谁叫人家钱多呢。
这又是遍地是黄金的时代,随便投资哪个行业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超市更是稳赚不赔的行当。哪怕袁凤意气用事,依旧可以闯出名堂。
转眼就到了期末考试。
苏以沫交完答卷,收拾东西回家,在家属区门口与邓舒月分别。
两日后发成绩单,一班的平均分明显有所提升,据班主任所,他们今年得了年级第一。
班主任宣布这个好消息的时候,全班学生并没有太大反应。平均分并不代表每个人都考得很好。尤其是差生依旧很差。
今年比较特殊,第一的是苏以沫和刘哲浩,两人都是双百,所以是并列第一。
拿到成绩单的那刻,苏以沫看到刘哲浩激动得蹦起来。
邓舒月扑哧一声笑了,“我估计他在高兴自己十块钱到账了。”
不得不她真相了。苏以沫也为他高兴。
开班会时,班主任这次没有让学生上台讲学习方法,而是朗读苏以沫写的作文钢琴。
她将自己没学钢琴时的憧憬,接触钢琴时的落差、学钢琴时的枯燥无味跃然纸上,让读者跟着她的描写而揪心,当写到她收到父母送给她的钢琴,她感动于他们的亲情,下定决心要练好钢琴。
虽然只有短短八百多字,也只讲了一个故事,却一波三折,让人情不自禁代入其中,理解“我”的做法。
开完班会,刘梦薇来找哥哥一块放学回家,她冲进教室就向哥哥炫耀自己这次又考了第一。
那得意的表情让人忍俊不禁。
嘚瑟完,她问哥哥考得怎么样?
刘哲浩矜持地咳了咳,邓舒月抢先替他回答,“你哥哥也考了第一。”
刘梦薇诧异不已,扭头看向苏以沫,“你考了第二?”
苏以沫摇了摇头,“我们是并列第一。”
刘梦薇不确定地问,“该不会是双百吧?”
苏以沫点头,刘梦薇整个人如丧考妣,上半身直接趴在桌上,“我的老天爷,你们还是人嘛。居然考了双百。我我回家是不是又得做500道数学题?”
苏以沫想到这是自己造成的,不免有些心虚,“是吗?你考第一也要罚吗?”
刘梦薇没精打彩地点了点头,“要罚。我爸了,少一分就要加五百道数学题。我数学考了99分。”
邓舒月都快无语了,“只少一分,还要罚啊?那我这少了那么多分,搁你家是不是要挨揍啊?”
刘梦薇还想再什么,刘哲浩已经收拾好背包,“行啦,别嚎了。回家乖乖领罚吧。”
来时眉飞色舞,走时愁眉苦脸,邓舒月都忍不住同情刘梦薇,她有些奇怪,“刘厂长为什么对儿女这么严啊?”
苏以沫耸耸肩,“谁不想自己的儿女有出息呢。刘厂长学历不低,当然想自己的儿女能成才。”
邓舒月挠挠头,“学习是重要,但是连玩的时间都没有也太惨了。”
苏以沫也经历过刘梦薇的阶段,时候的她可比刘梦薇还要累。至少刘梦薇不用放牛放羊,不用割猪草,更不用陪弟弟玩。
邓舒月问苏以沫放假要做什么。
苏以沫已经有了安排,“练琴。”
钢琴已经买了,就得好好练琴,总不能让爸妈的钱白花了。
邓舒月也有些心动,“你我要不要也学钢琴?我觉得弹钢琴挺好玩的。”
苏以沫想到自己曾经接触过钢琴好几次都想放弃,她担心邓舒月吃不了这个苦,“要不然我上课的时候,你在旁边先看看?要是你觉得钢琴不枯燥,你再让你爸妈给你报名?而且钢琴要不少钱,平时也得多练习。”
邓舒月也想跟沫一块上钢琴课,她没什么意见,不过她自己不好作主,“那我回家问我爸妈吧?”
苏以沫点头。
邓舒月拿着试卷兴冲冲跑回家。
邓厂长看着女儿的考卷,笑眯眯夸赞她几句。
邓舒月见爸爸高兴,表示自己也想学钢琴,“她还写了篇关于钢琴的作文,老师还表扬她了呢。”
张语不在家,邓厂长听到女儿要学钢琴,也没问女儿为什么想学,一口答应,“没问题。”
邓舒月又把沫的话了。
邓厂长却觉得没必要,沫在上课,女儿在边上看着,这成什么样子?她女儿又不是上不起钢琴课,为什么只能在边上旁听。他不想委屈自己的女儿,当即就道,“让你妈直接带你去报名吧?”
邓舒月不清楚爸爸在较劲,乐得在原地转圈圈。
张语回来后,得知女儿要学钢琴,她看着女儿的成绩单,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她考成这样?你还给她报钢琴?那她以后更没时间学习了。”
邓厂长蹙眉,“两门都考了90分,已经不错了。你要求别那么高。也别总想着跟沫比?那孩子是正常孩子吗?”
张语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不跟沫比?她也该跟刘家兄妹比,他们很刻苦,这次拿了班级第一。勤奋一点,她也能考好。你不要惯着她。”
因为张语忙于工作,邓舒月的学习交给邓厂长负责。这人对女儿要求不高,所以不会像刘厂长那样强逼儿女学习。
“我们就一个女儿,不惯着她惯着谁?而且张招娣没念过书,不照样能当老板。不一定非得考上一流大学才有出息。月已经不错了。”
夫妻俩再次因为女儿学习问题产生争执。不过到最后,张语再次让步。因为她压根没时间辅导女儿作业,邓厂长才是那个执行人。
第二天,张语带女儿去少年宫报名,再三叮嘱女儿要好好学。
当苏以沫知道的时候,钢琴老师都已经安排好了。
邓舒月得知不是跟苏以沫一块上课,虽然有些失望,但是也没办法,钢琴课都是一对一教学。
苏以沫有些诧异,“你没有钢琴怎么练琴?”
邓舒月却笑眯眯道,“我爸给我买钢琴。”
苏以沫愣神,啊?邓家不是刚买了房,他们还有钱买钢琴吗?
她这么想就这么问了,邓舒月显然对家里的收入不怎么清楚,摇了摇头,“我爸买了架二钢琴。”
苏以沫恍然。不过二钢琴也不便宜啊。国产的也得要几千块钱。邓厂长真舍得花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