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磨
陈贵的家很大, 三座三层石屋建筑立在庭院内,坚实的石墙高耸,圈起了一个极大的庭院, 停下一辆马车仍然绰绰有余。这样的石屋在越北村一众石屋里也有些特别和显眼, 看起来像是属于越北村村长所住的石屋。
樊鸿熙抱着陶煜踏入外门,抬起头看了看眼前坚实厚重的石屋, 浅浅一笑,开口:“叨扰了。”
陈贵摇摇头,盯着明风他们把青鬃流云马车牵入庭院后, 迅速“轰”地一声关上沉重的大木门,这才大松一口气。
陶煜昂起脑袋左右看了看, 啧,这种地方一看就没有什么好吃的。不止这个地方, 这整个大阵里也没什么好吃的东西。
他不感兴趣地在樊鸿熙的怀里团起来,懒洋洋地了个呵欠。
陈贵擦了擦额头湿漉漉的汗水, 心有余悸地:“好了, 这下我们安全些了。”
青雨有些奇怪,问道:“那种怪物不是可以轻易跳上屋顶吗?在院子里就安全了?”
陈贵眼里闪过愤恨, 解释道:“那畜生以折磨我们取乐, 如何会轻易杀死我们?那些怪物受他操纵,一般都不会进入院子里。”
刚刚在外面的时候陈贵和其他人闷头赶路, 只想着赶紧各自回到自家里,如今他这才注意到明风往庭院一旁牵去的马车,不由多看了两眼, 羡慕道:“仙长大人的马车果然不凡。”
樊鸿熙:“陈兄谬赞。”
屋子里的人听到庭院的动静,黑沉沉的门洞里,一个同样瘦削佝偻的中年妇人举着一根蜡烛灯台探出头来,有些疑惑迷茫地看向他们。
陈贵扬起声音喊道:“仙长大人来了,快去做饭!”
妇人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一丝不敢置信和喜意,连忙点头,然后回到屋里,隐隐的声响便从屋内传来,炊烟也从石屋后方升起。
陈贵对樊鸿熙几人连连拱手,低声:“见笑见笑,那是我的婆娘,家里还有一个丫头。只是如今家里也不剩什么吃的,还请仙长大人多多包涵。”
樊鸿熙抱着陶煜微微欠身回以一礼,平和笑道:“无妨,是我等叨扰了。”
石屋里也很昏暗,陈贵快手快脚地点起一支蜡烛放到大木桌上,殷勤地:“几位请坐,饭菜很快就好了。”
樊鸿熙一行人纷纷在木桌边坐下,陶煜突然感觉到一股视线,他掀起眼皮扭头看去,就见一个脑袋探了出来,一双乌黑乌黑的眼睛悄悄地从内间的门里好奇地盯着他看。一对上他的视线,便吓了一跳,嗖地缩了回去。
樊鸿熙也注意到这股视线,陈贵连忙解释:“那便是我那丫头,她很怕生,还请仙长大人见谅。”
一个毛丫头而已,陶煜并不在意。他在樊鸿熙怀里动了动,软软喵了一声,闭起眼睛,被樊鸿熙温暖修长的手轻轻抚了抚后脊。
陈贵的视线不由落在了陶煜身上,忍不住看了又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有些干巴巴地:“仙长大人竟然喜欢雪猫啊,不过我从没见过雪猫额头上有红色花纹的,仙长大人的雪猫果然与众不同。”
樊鸿熙淡淡一笑,却不欲解释,只是含笑问道:“陈兄是越北村的村长吗?”
陈贵闻言脸色一黯,烛光下中年人的脸庞沧桑不已,他摇头:“不是,村长是我表兄,我表兄一家都已经被那个畜生折磨至死了。我的祖父从越北村离开外出拼搏,原本不住在越北村里。只可惜祖父当初并不如意,在我父母意外身亡后祖父便一蹶不振。后来祖父老了以后记挂着越北村,我们便在十二年前搬回来,祖父过世后我们也一直住在表兄家里。这里原本那么一大家子,如今只有我们一家三口住着了。”
樊鸿熙:“如今村子里是何状况?”
陈贵沉沉一叹:“越北村的人已经死了大半了,活着的人越来越少,只剩下我们这群人在强撑着。之前跟出来的几个人都是不甘就此认命,在家中暗中挖了地道彼此相互连通,也算是能互通有无,有事也能进地道里躲上一躲……但是更多的人家认为我们根本不可能获救,不信任我们,也不愿意共同挖地道……但是如今我们等来了仙长大人,终于能得救了!”
陶煜抖了抖尖耳,挖地道?原来地底下那些空洞通道就是地道啊。
但是在这个大阵里,身为阵眼的那个人类几乎可以是无所不知。他们看似悄无声息地挖地道,其实都被那个人类看在眼里。然而他却不阻止,任由这些人类徒劳地挣扎……啧啧,真是恶趣味。
樊鸿熙继续问道:“那邪修为何会突然做出此等恶举?”
陈贵愤恨地摇头:“我对那畜生并不熟悉,从前也没什么交集。但据我所知,村子里的人从未亏待过他,若不是越北村,他恐怕早已死在了野外了!当初侥幸活下来,又是谁给他吃给他穿?可万万没料到,世间竟有如此忘恩负义的畜生!”
话间,中年妇人端上几碟蔫巴巴的蔬菜、红烧土豆、炒腊肉和满满一盘米饭,便安静地回到内间,和女儿一同吃饭。
陶煜抬头望了桌上的饭菜一眼,便不感兴趣地趴在樊鸿熙腿上,只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一甩一甩。
陈贵停下话头,从屋子角落里拿出一个酒罐,问道:“几位仙长大人可要喝上一碗?”
樊鸿熙婉拒,明风他们也不喝,陈贵便自己倒了一碗,一口闷了下去,神情里多少放松舒缓了一些。
眼前的菜色寡淡粗糙,樊鸿熙却神情淡然,安之若素。虽然筑基后开始辟谷,但他还是夹了一口米饭入口,发现虽然菜色寡淡,但这米饭却香软不已。他不由想起之前书中所记,苍明北境产出的大米非常优质,是北境主要的收入来源之一。
他拿起另一双筷子,夹了一团米饭探到陶煜嘴边晃了晃,陶煜抬眼一看,嗷呜一口咬住筷子,差点把筷子也顺便吞了。
樊鸿熙拔了拔粗糙的木筷子,他才吐出筷子尖。
陶煜甩了甩尾巴,觉得这米的味道马马虎虎吧。
陈贵夹了一块硬邦邦的腊肉囫囵扒了一大口米饭,苦笑一声:“三个多月了,如果不是这些收下来等着运出去的大米和存下的杂粮,我们也活不下去。”
明风眉头微皱,问道:“既然你们有这些的大米,之前那三人为何冒险外出?”
陈贵叹气:“只有米饭杂粮也终会吃腻,我们还好,但东子他们都是猎户,家里没有多少其他存粮,即便有我们的接济,一个个正值壮年的大男人如何能吃得饱?况且出了这么多事,村子里的大家都彼此不信任了,他们也是出门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多挖些吃的回家。”
樊鸿熙眉头微微一皱,都是猎户?就连跟在陈贵身后的五人里也有三个猎户装扮的人。北境的村庄多是以种植大米为生,即便越北村四面环山,这猎户的数量也似乎太多了些……
樊鸿熙垂眸思索了片刻,放下木筷继续问道:“之前所的邪修让你们互相残杀一事,究竟是?”
陈贵沉默片刻,又给自己倒了一碗一口闷下。昏暗的烛光摇曳,映得他那略显苍老的面容晦暗不明。
“你们救了一命的那个人叫陈东,也就是东子。在那畜生不知道弄了什么可怕手段,把越北村变成如今这个地狱后,东子的儿子庆偷偷跟着其他猎户逃出去求援,之后却发现庆的尸体被丢在门口,那时东子的婆娘许娘便有些疯癫了。后来那畜生又把东子和许娘一起抓住了,据要他们二选一,只能有一个活着回去……后来只有东子自己回来了,他也变得有点疯癫了……”
他“啪”地一声把碗放回木桌上,语气怆然:“还有山子一家和英华一家,他们本是关系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的姻亲,也算是我的表亲。可英华家的儿子阿才被抓了,要英华用另外一个人来换。英华一时被冲昏了脑子,把山子的婆娘骗出来,把阿才换了回来。后来山子发现了,拿起砍柴刀就冲进英华家大杀一通,把英华一家通通杀了,然后冲出村外,再也没回来……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成功的没成功的,大家原本都是非常亲近的一大家子,结果……”
难言的沉默笼罩了整间石屋,樊鸿熙闭了闭眼,神色沉静。碧兰面露不忍,轻声:“节哀。”
陈贵扯了扯嘴角,自嘲道:“我节什么哀啊,能活着就成了。你们从南边的村口进来,想必也看到那片墓碑了吧?只要别变成那一块板,就比什么都强。”
完,他抬手用力地搓了搓满是皱纹的脸,举起筷子:“仙长大人快吃吧,等会就凉了。”
一提起那些墓碑,青竹不由轻声问道:“敢问陈兄,越北村外围的茅草屋为何与村子中心的石屋差距甚大?”
陈贵顿了顿,随后理所当然地:“人有贫富,有点差距也是正常的。”
完,他便不再出声,只闷头吃饭,樊鸿熙他们也没有再继续多问。
安静地吃完饭后,陈贵举着蜡烛灯台带着他们前往左侧的那栋石屋里,边走边殷切地低声:“仙长大人,如今这里只有我们一家住着,所以其他空房间都落了灰,还请多多见谅。我已经让婆娘她去扫了一层的所有房间,仙长大人可以随意选择房间住,被褥一类的都放在房间的柜子里。若是还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去主屋找我。”
他带着他们走入石屋,点亮了宽敞厅堂里的一座烛台,便对他们躬了躬身,转身回去主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