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辉
樊鸿熙也终于正面看到了那传中的清辉仙君, 只觉自己仿佛正远远旁观,又仿佛与那人融为一体,感觉很是玄妙。
梦中的他在一片虚无之中不知何行, 不知何止, 波澜不生。似乎有无数事物在他眼前掠过,又似什么都没有。
他身为天地至清至灵的一抹清气所化, 天地所钟,生而通晓万物,总是高高端坐于列姑射山上俯瞰洪荒大地。一念不动, 又对万事万物了然于心。
突然,他眼前闪过一个画面。牛身人面的饕餮正和混沌架。
他安静地看着, 不由嘴角微勾,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是他第一次注意到那天地最为凶煞的四凶之一, 饕餮。
而后,他便开始时不时地注意到那凶兽饕餮, 只觉得这传中的凶兽着实颇为有趣。
直到饕餮冲上了列姑射山找吃的, 他立于一棵老松之下,对这个被整个洪荒厌恶恐惧的凶兽微笑, 含笑道:“只要你不伤山上生灵, 我可以给你灵物。”
凶悍的饕餮便因为那源源不断的食物,从此赖在了列姑射山上。
饕餮似乎对他的态度有所疑惑, 询问他,他便笑道:“世间有杀戮之道,亦有救生之道, 有创造之道,自然也有吞噬之道。大道三千,殊途同归,并没有什么高低优劣之分。大家因趋利避害而把你斥之为凶,然而对我而言,你与其他生灵并无区别。”
“饕餮此名为天赐,不若你为自己取个名字?”
“若是让我……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仿佛初生之日一般。便取照耀之煜,再取饕餮谐音陶,唤做陶煜罢。”
之后他常常把山上的灵物给陶煜吃,在山崖之上抚琴而奏,信手勾弹,和陶煜谈天地,一同注视着洪荒四处,或是偶尔一同在洪荒四处走走。
而后女娲造人,巨大的造化功德从天而降,让她一举跃升大罗金仙,整个洪荒顿时一片哗然。
他于冥冥中感受到了什么,对身旁牛身人面的凶兽:“陶煜,女娲造人得此功德,人族气运恐怕不同寻常,日后你万万不可吞食人族。”
陶煜疑惑地扬起脑袋,扭头看了眼遥遥的洪荒大陆,不屑地:“就那些泥胚子?我还没什么兴趣。”
他微微一笑,沉静地:“那便约定好了,日后你都不可吞食人类。”
“知道了。”陶煜漫不经心地应道。
他对红尘之中的万事万物有些兴趣,却也无甚兴趣,直到被陶煜拉着往下界而去,参加了人族祭祀他的祭典。
高空之上冷冽锋利的寒风温柔地卷起他的长发和衣摆,他在山崖之上盘腿而坐,一曲弹罢,几棵松果便从山崖边上的松树上掉了下来,被陶煜探爪一伸,那几颗松果便飞到了陶煜手里,塞进了嘴巴。
“下方似乎有人在祭祀你。”
他的目光从远处渺远的山河收回,往热闹非凡的山下望去,含笑轻声:“似乎颇有趣味。”
“既然感兴趣,只坐在这里看多没意思,就先从参与祭祀你的祭典开始吧。”陶煜抬起头,一把拉起他的手臂,往山下而去。
山下的祭典很是热闹,身穿兽皮和丝麻衣的人们用木头建起了一座粗糙的高台,台上摆满了模样怪异的牲畜祭品,以及各种玉石灵物。
他扣上了一个粗糙又狰狞的牛头骨面具,同带着一模一样面具的陶煜一起往祭典走去。
踏入凡尘之中,一切都是滚滚的喧嚣和繁闹。他只觉有些陌生,又有些新奇。
祭典很是热闹,许多人类吆喝着招揽生意,各种装束图腾不同的人们相互交谈着,孩挥舞着巧的长角,嬉笑着奔跑而过。
他侧身让了让几个尖利笑叫着跑过的孩,目光柔和,面具下的唇角越发弯起,只觉得浑身被陌生的热闹烟火包围着,新奇又有趣。
虽他对一切都了然于心,但还是第一次如此置身其中,与他们一同欢笑。
“怎么样?我就要融入体验一番才能体会到其中乐趣吧?”一旁的陶煜笑道。
他心想,这确实是他从未见过的风景,也让他对着这些事物有了些兴味。
“唉,你们是长牛部族的人吧?要不要尝尝我们列山部的黍糕?这可是用我们最近新种出来的黍做的。”
他心念微动,便知这黍糕究竟是何物。他微微一笑,开口:“不必……”
“都来了,尝尝吧。”
黍糕刚刚蒸好,热气萦绕,隔着青翠的叶片热热地温着他的手。
陶煜微微掀起面具,几口吞掉手上的黍糕,声音有些含糊地:“虽然味道很是一般,但吃个新奇还是不错的。”
他不由微笑,竟也对这黍糕的味道升起了几分期待。
然而山崖上摇摇欲坠的一块巨石,轰地砸碎了他的这点兴味。
“孩子都没事,这是神迹啊!”
“多谢仙人庇佑,多谢仙人庇佑!”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顶礼膜拜,他静静地望着那些跪拜下来的人们,一挥袖用灵力把所有人都扶了起来,轻声:“不必跪拜。”
人们越发狂热,陶煜啧了一声,他便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拉住,随后身形一闪,消失在祭典。
“你该控制住灵力的,不然也不会被认出来。算了算了,我们去别的地方好了,还有一些地方也挺有意思的,还有其他好吃的……”
他握在手里的黍糕已经发凉,隔着叶片凉浸浸的贴着他的手心。他笑着摇了摇头,止住白袍青年欲拉他的手,抬手摘下骨头面具,望着手里的牛头骨面具和凉了的淡黄黍糕,轻声:“足够了。”
白袍青年疑惑地看向他,他垂眸含笑:“我本就无法真正融入其中,不必再白费功夫。只这一次,已便满足我那点好奇了。”
正因为通晓万物,所以无法真正融入体验。再怎么佯装得一模一样,不同的疏离和隔阂依旧存在。
他是天生的仙神,俯视云下,却也无法真正地感受到世间生灵的喜怒哀乐。
陶煜却不信邪,再一次拉住了他的手,把他拉往下一个热闹之地。
即便是了然于心的红尘,当亲身经历涉入,那细微感知到的情绪和知觉,还是不一样的。他注视着在指尖流淌而过的冰凉酒泉,探手掬了一把醇香酒液饮下,满满的醇香酒液充斥鼻间口腔。
陶煜得意洋洋:“怎么样?很是不错吧?”
他不由笑了,:“确实味美,不愧是壶领山鼎鼎有名的酒泉。”
他们就这么在昆仑山上听众仙神娱乐奏乐,在不周山上摘果子,撩一把天河水,在各族祭典伪装一番与他们共舞。
尘世间满是生老病死,爱恨情仇的缤纷喧嚣,他在其间穿行而过,心里也忍不住多了许多好奇和期待。
但他始终未曾真正涉入红尘,他更像一个旁观者,明明通晓万物,然而看得越多,他却越发觉得自己并非真正知晓。
那激烈的情绪,那心底最深的渴望,究竟为何物?为何能让众生为其生,为其死,为之癫狂,为之执迷?
人族诞生后的时日相比洪荒大陆和仙神们存在的时日,实在太过短暂。对于众仙神们而言,那段时间仿佛风云变幻,眨眼之间,一切都与曾经的洪荒完全不一样了。
还未等他尝试真正涉入红尘,一切骤变就这么来了。
坐落在群山之间,广阔无边的灵湖之上,牛身人面,虎齿人爪的庞大凶兽安静地趴伏在一座岛上,而他正浮在半空中,信手而动,画出一个个符篆,凌空落在凶兽周围。
“那天地大劫竟有如此威能,连我都无法抵挡?”
“不错,此次天地大劫危机重重,如你一般的凶兽恐怕并不好度过,还是暂且封印起来遮蔽天机,待三千年后大劫过去你再出来,便可安全无虞。”
届时,天地都应当稳定而下,即便没有他前来解封,以陶煜的力量也能自行破除封印而出,重新在这片大地上生存。
陶煜身体动了动,紧接着问道:“那你呢?你要怎么度过这场大劫?”
他动作微微一顿,垂眸含笑道:“无妨,不必担心我。”
陶煜仰头望着他,在生效的阵法中渐渐困倦。他了个呵欠,趴下慢吞吞地:“那我等着你,三千年后记得要来为我解除封印。”
他沉默片刻,望着即便困倦,也还撑着眼皮望来的陶煜,有些无奈地勾唇,轻声:“好,三千年后我定然会来。”
陶煜又了个呵欠,终于安心闭上眼睛,陷入那无边无际的黑暗:“那三千年后再见,清辉。”
……三千年后再见吗?
他却是缓缓闭了闭眼,只可惜自己大概要失约了。
陶煜看似肆意张狂,实则心里一直有着自己的分寸,以他的能力,想必在天地大劫后也能好好地存活下去罢。
想着,他淡淡一笑,抬起手,猛地往自己的胸口刺去!
鲜血飞溅,那一滴滴溅落的血液还未滴落在地上,便化为无形无色的纯正清气消散。他的手一下没入胸口,在胸口摸索着,抓住了自己的一魂一魄,用力往外撕扯。
神魂生生撕裂的剧痛,世间没有一个生灵能够抵挡,即便是他。他一声沉痛地闷哼,汩汩鲜血从嘴角滑落,咬牙颤抖着强行把那一魂一魄撕裂而出!
他身形微微一晃,终是把魂魄撕扯而出,被撕裂出的通明魂体在他的手上晃动着,灵动地一鼓一涨。
他静静地注视着那两团魂体,染血的嘴唇微动,平和地一笑,轻声:“……这便是疼痛吗?确实是惊心动魄,难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