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筹仔细回忆了一番，一路走来，是他慢慢教会许廉何谓“大义”，他从没掩饰过边防线的残忍跟危险，时时刻刻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他将前路的荆棘全部展示给许廉看，并且发出了邀请。

    他们要走的，从来都不是世间寻常的情爱之路。

    开始许廉不什么，只是十分抗拒，他见不得段筹受伤，不知从哪一天开始，许廉不再过分排斥，他尽职尽责守在段筹身边，每每身先士卒，段筹发现许廉眼中渐渐有了不一样的东西，他被异种基因蒙蔽的感官回归，以人类的身份，人类的视野重新审视这个世界。

    段筹让他爱上了人类世界，所以哪怕知道段筹再宝贝，该挺身而出的时候，许廉也毫不犹豫。

    今日种种，段筹除了一句轻飘飘的质问，就再也不出任何苛责的话了。

    许廉吃了粥，胃里的灼烧感淡去，他侧卧在床上，看着段筹背对着自己，将餐盒收拾好。

    段筹快要被难以言的自责跟悔恨淹没。

    他知道许廉可能不愿意见到自己，想着出去后等个五分钟再回来，然而刚一错身，冰冷的指尖从自己手腕上滑过，许廉体力不支，抓不住他。

    段筹立刻捧住，心翼翼量着许廉：“不舒服？”

    “道歉……”许廉吐字艰难：“不是这样的。”他仍是露出一双眼睛，声：“我还没消气。”

    段筹心肝颤了颤，许廉自己没觉得，但他在“撒娇”二字上简直无师自通。

    餐盒丢给机器人，段筹在床边坐下。

    许廉舍不得他走，如今这情况，看一秒少一秒，分开整整半年，他浑身细胞无时无刻都在思念。

    “穆绯……”许廉轻声：“是谁？”

    “穆绯的爷爷是我父亲的老师，所以我们两家也算世交。”段筹将被子往上提了提，“穆绯我两岁，儿时我跟着父亲在边境线生活过三年，穆绯是我的跟屁虫，我们一直以兄弟相处，但他这个人脾性不太好，跟段泽差远了，许是从娇惯的原因，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到手，很不讲理，但本性不坏，我刚被发配到米勒星的时候，他暗地里帮了我很多。”

    许廉应了一声，过了阵又：“他很好看。”

    段筹蹙眉，“也就那样吧。”两只眼睛一个鼻子，脾气臭得要死，反正段筹没觉得哪里好看。

    反观自家这位，才叫好看。

    “这次他吓你。”段筹继续：“回头我一定会跟他算账。”

    事实上穆绯这几日很不好过，段筹关他“禁闭”，对于穆绯这种静不下来的人而言简直折磨，更恐怖的时候段筹握着于逞的调动权，穆绯好不容易出来，不想于逞又消失不见。

    许廉这阵子也不知道脑袋瓜里在想什么，又问了句：“你就没喜欢过他？”

    “哈？”段筹震惊了，但瞧着这样的许廉又觉得莫名可爱，他将青年遮住半张脸的被子往下扒了扒，笑着问：“你什么？你哥是那种眼瞎的人吗？”

    房间里，穆绯连三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邪门，有人想我？”

    调侃张口就来，看来上将跟穆绯私底下交情很深，许廉扯过被子继续盖上，往里面挤了挤，就留给段筹一个毛茸茸的头顶盖。

    某上将自我反省，自己刚才这几句回答没问题吧？

    两人仍有点儿别扭，但影响不到段筹趁着给许廉喂饭、抱他去洗手间，陪着睡觉时疯狂揩油，段狗自有一套循序渐进的法子，他能精准把握住一个度，不会让许廉厌烦。

    而每个夜晚，段筹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安静看着许廉，他眼底的情绪汹涌又复杂，在整个胸腔翻卷肆虐。

    他无比后悔，却不知从何悔起，或许当年拒绝了许廉就别再回头，能让这人在主星度过尚且安稳的余生，但很快段筹又觉得不行，那样的许廉毫无生气，届时他的失踪悄无声息，段筹可能连个风声都听不到。

    命运对这个人过于严苛，什么苦难都落在他身上，段筹执起许廉的手，放在唇边亲吻。

    “以后什么都有哥给你撑着。”段筹低声：“别怕。”

    许廉轻哼，翻身往段筹怀里钻。

    常育将教授留下来的资料都翻遍了，看得头疼欲裂，但许廉的情况发生了些许不同，他曾经是个感染者，体内的异种基因被消耗殆尽，几乎全部处于休眠状态，而巨大的创伤使得人类基因无法复原，这才导致身体状态每况愈下。

    上将这几日倒是冷静，但每次看来的眼神都带着无声的恳求跟压迫，常育心理压力巨大，他靠在椅子上点了根烟，平时他是个“无烟爱好者”来着，各项数据在常育脑海中依次闪过，像是一连串乱码正在重新组合，这中间某样东西让常育格外在意，他不上来，就觉得很关键。

    清的房檐上露水深重，从一个凸起慢慢凝聚，沿着窗户边缘，逐渐形成一个水滴，然后落了下来。

    水滴……

    常育忽的瞳孔骤缩！他猛地起身，差点儿带翻椅子，然后朝一个无菌箱走去。

    箱子里放着一个水滴状的坠子，一个对之形状贴合的管子绕着四周边缘，将其中的水蓝色液体包裹住，是塞克留给许廉的，他曾经过，希望许廉永远都用不上。

    常育精神一震，眼神放光……

    “听明晚有流星群，在边防线看十分震撼，想不想去？”段筹将剩下的半碗粥放在桌上，许廉实在吃不下去了，他给青年擦拭着嘴角，眼底有沉痛漫出，语气却轻松含笑。

    许廉睫毛轻颤，反应了好几秒才抬头看来，像是确认：“流星群？”

    “嗯。”段筹趁机亲吻他的眉眼：“要不要去？”

    许廉想了想，摇头：“不看。”

    “不喜欢？”

    “那是女生才喜欢的东西。”许廉低声，他趴回段筹腿上，头发乖顺地贴在脸颊上，“我想要CZ79格洛克。”

    那是最新式手.枪，枪身硬金属材质，较之普通手.枪稍微大点儿，口径9.1毫米，威力强大，有个别名叫“蝰蛇”，一般往桌上一扣，普通人都要吓得脸色大变，许廉用温和口吻着要蝰蛇，竟也没什么违和感。

    好巧不巧，段筹腰间就有一把。

    段筹笑了，解开枪套，拿出来递给许廉。

    久经沙场的男人都喜欢这种硬兵，许廉也不例外，他来了点儿精神，坐起来靠在床头，段筹倒水回来，看到他已经将蝰蛇部件全部拆好，依次罗列在被子上，组装顺序完全相反，这是一种进阶式的锻练方法，许廉这种身体情况，但枪械组装似乎刻在了他的骨血中，仍旧流畅。

    许廉宝贝似的把玩半晌，然后有些体力不支，偏头轻咳两声，段筹一直关注着他的动向，见状上前，三两下将蝰蛇复原插回枪套里，扶着许廉躺下，“休息会儿。”

    “嗯。”许廉没这么疲惫过，困倦感一来就怎么都抵抗不住，当然也有段筹在身边的缘故，他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低声，“哥……”

    “我在。”段筹俯身:“怎么了？”

    “要看流星群。”许廉声音弱下去，“你别笑话我……”

    “好。”

    常育被段筹断的时候脑海里还在疯狂演算，以至于段筹第三遍低喝一声时他才回过神来，“安静点儿。”

    段筹：“……？”

    “稍等！”常育胆大包天，忽然一把推开段筹，抓起桌上的笔就算了起来，密密麻麻的公式不出半分钟就是一长串，段筹看了一眼简直眼前发晕，但他愣了愣，眼底蓦然迸发出狂喜，“有办法？！”

    “塞克留下了死局的钥匙。”常育抽空回了一句。

    段筹怔住，意识被一把巨斧劈开，他恨不得把常育当一级保护动物一样护起来，一时间不敢碰都不敢碰这个人了，生怕断他的灵感，“好好好，你继续。”

    常育住在了实验室，只要他动起来，段筹就踏实。

    “今晚有鱼，常育你也需要补充蛋白质，我就了两块，吃不完的给我。”段筹推开门，房间里面亮着灯，但许廉的视线是散开的。

    段筹心里一沉。

    这是必然的，常育早就跟段筹过，药剂失效，五感会慢慢消失，除非必要时刻，否则只能忍忍。

    “上将……”许廉抬起头，脸上的神情有茫然也有尴尬，他抿了抿唇，想笑却没有笑出来，“我可能不能去看流星群了。”

    “女孩喜欢的，不看就不看了。”段筹的轻松，心却要疼得裂开，他坐在床边开餐盒，舀了一勺饭喂到许廉嘴边，“尝尝。”

    段筹不动声色深呼吸好几下，才平复下来。

    相比较而言许廉格外从容。

    才吃了三分之一许廉就摇了摇头，他的脏器也逐渐罢工，承受不了多少，段筹清楚，拿过剩下的两口扒干净，空气安静了片刻，有餐碗放在桌上的响动，许廉下意识扭头，然后腰间被一把揽住，身体腾空，他下意识抱住段筹的脖子，“上将？”

    “走。”段筹沉声，“我们去看流星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