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梦境的开场是一个广阔的试验基地，纵横交错的道路模拟了城市中最复杂的交通状况，一辆银灰色的跑车如行云流水般行驶在跑道上，灵活地避开所有障碍物并严格遵守交通规则。

    一圈跑下来，看台上的所有人都在欢呼，清影和身边的人击掌庆祝，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衣着有些邋遢的青年显然极度亢奋：“组长，这车我们放街上试试呗！”

    清影笑容淡了些，成功的喜悦还未退却但语气中带了一丝警告：“不行，无人驾驶还没被纳入交通法，而且街上的都是真人，你技术不完善，容易出事。”

    那青年扶住要滑掉的镜框，皱起眉头：“可是你刚刚看到了，试验基地这么复杂的路况他都能解决，在街上我敢保证出事的几率于真人驾驶！”

    “太自信了不好。”

    “我可不是自信，我是相信组长，”青年望向身边人的眼中满是敬仰，“毕竟现在车里的系统有一部分是你。”

    清影摇摇头，和其他组员大致商讨了改进措施就散了。既然这几个月的研究已经得到回报，今天组里算放半天假。

    走前让人将车收进库中，清影开手机，在通讯录中点击置顶。

    “喂，晚上有空吗，我们谈谈吧。”

    距离上次吵架，他们冷战已经有三个月。在此之间速越公司没少找过他，突然推迟合同签订时间让对方十分紧张，但清影每次的回复只是“还要考虑”。

    时间差不多了，他该作出决定了。

    街角的咖啡厅是他们曾经常去的场所，因为隔音效果好加上环境幽静，所以十分适合边喝咖啡边码代码，节假日他们往往呆到咖啡厅烊了才离开。

    在这样一个充满回忆的地方，清影点好一杯咖啡，透过窗户看见停好车的应诚向咖啡厅走来。他穿了一身便服，休闲衬衫搭配黑色西装裤，和他往日相似只是少了那层慵懒的气质多了一丝沉稳。

    他已经准备过街了。

    清影起身考虑要不要出门迎接他。

    他已经走到街道中央，这条街平日里没什么车辆，就连行人也很少。

    但是今天突然冒出一辆银灰色的跑车，一路全速行驶甚至没有鸣笛。

    清影看着这辆他已经让人送进车库的汽车凭空出现在这里。显然街道中央的人也认出了这辆车，因为他停了下来不可置信地看向清影。

    连急刹声都没有，只有重物撞碎玻璃和车报废在围墙的轰响。

    ………………………………

    莫宇楼安安静静循规蹈矩地继续上学放学，叔漠尘在机器人社的表现一鸣惊人，负责带队的张机已经准备让他参加明年的全国机器人竞赛。

    到周五晚上，莫宇楼接到陈无忧的电话，那头希望他能来医院看看他。莫宇楼没别的，只是问了一下病房号，答应明天上午去看他。

    接这通电话时叔漠尘也在场，手机音量不，足以让半米内的人听清对话。

    “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陈无忧让我一个人去。”

    叔漠尘无话，他其实听见了那边点名不要他去。

    莫宇楼收好手机搂上男生脖子，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明天生日，等我回来。”

    “好。”男生低下头贴上那两瓣软软的唇。

    周六早上八点的公交，到医院差不多九点半，莫宇楼不用急着去找病房，因为医院门口已经有人在等他。

    陈无忧看见走来的少年上前一把拉过：“楼楼，先上车。”

    “你病好了？”

    “这件事等会再，我现在有更要紧的事！”

    等看见莫宇楼不慌不忙地坐进车，甚至还朝驾驶位的李明招呼时，陈无忧这才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早猜到了。”

    “你呢？”莫宇楼礼貌回笑。

    “他聪明着呢！不过哥们，你既然肯来，应该明你想通了吧？”

    莫宇楼没有回话，而是靠门坐着，了个呵欠：“去哪？”

    “呵，”李明自讨没趣，发动轿车，“去收容所。”

    李明的租房在T市一处老区，墙壁上的漆早已脱落得只剩水泥，常年渗水的地方铺满青苔，暗示这里光照不足。

    “住这种地方真是难为你了。”

    “还好还好，住这儿不用经常跟人交道。”

    陈无忧听着两人的对话一头雾水，感觉今天自己才是要来接受教育的。

    屋子里很干净，干净到连有些基本的家具都没有。

    进门后李明迅速击晕陈无忧，把人拖到角落的废旧沙发上：“你别担心，只是让他睡一会儿。”

    莫宇楼看着这一切不由地嗤笑一声：“也不知道你用什么理由让他骗我来这儿。”

    “理由不重要，你来了就行。”

    着李明从箱子里拿出一顶头盔，朝莫宇楼摇了摇：“让你记起前世的头盔，要不要试试？”

    “没必要，我都记得。”

    “叔漠尘为什么要害你你也记得？”

    “记得，我撞死了他。”

    李明听到回答有些惊讶，不过更多的是惊喜：“看来你终于信我了，那我告诉你怎么……”

    “等等，你他要害我，那他该怎么害我？这里依旧是法治社会。”

    少年眼中带笑，李明察觉到一丝违和，但接近胜利的激动让他继续准备好的辞：“当然是消除你。你应该发现了，他一个高中生却拥有超出常人的编程能力。”

    “你想想，他是不是还一直隐瞒你一些事？”

    莫宇楼故作沉思，眉头微蹙，末了，点点头：“确实，那我该怎么防止被消除呢？”

    “这简单，你只要按我的去做，先消除他就行了！忘了自我介绍，我曾是你的合作伙伴，处理这些事情的能力还是有的。”

    李明满怀期待地看着少年，对方却走过来拍拍他，语气无奈地道：“可是我喜欢他，不想消除他。”

    李明的表情渐渐崩塌，最后留着半分诱导：“你就不想知道，怎么回到现世吗？叔漠尘本该死了，但他又重生了，这项技术，你确定不想拥有吗？”

    莫宇楼捏紧拳头克制住自己，往后退了两步：“真不好意思，我不想，如果你能现场表演让自己消失我可能会考虑。”

    “你，你什么意思？”李明面上显然快要绷不住了。

    “意思就是，你刻意让我做那些梦，暗示我的记忆被人篡改，让我怀疑现世我与叔漠尘因为利益产生矛盾，他伤害了我，而我最终也制造一起无人驾驶汽车事故，谋杀他。”

    “你从一开始接触我，就不是巧合，”莫宇楼左手往自己右肩拍了拍，“真奇怪你们这些人为什么都喜欢拍肩。”

    李明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替自己辩解：“我是为了摸清叔漠尘的底细，我是为了救你。”

    “不，你摸清底细是真，但你不是为了救我，而是想寻找获得数据的对策。是吧，”莫宇楼眼神一冷，喊出一个脑海中曾出现过的人名，“吴泽。”

    “你他妈玩我！”“李明”撕去最后的伪装，他还没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变了个人，黑框眼镜歪挂在鼻梁上，一头乱蓬蓬的草发加上胡子拉碴，让他整个人显得更加凶神恶煞。

    他用近乎癫狂的语气继续威胁：“你的没错，我是为了数据，但你最好听我的，我可是早就在你身上植入了病毒，想继续活着就去替我拿到叔漠尘的数据！”

    “哦？”莫宇楼继续往后退了两步，勾唇邪魅一笑，“你以为我不会吗？”

    “什么？”男人想抓住对面的少年却发现自己迈不出脚，顿时惊恐万分，“你到底是谁？”

    房间的门恰时被开，一个与莫宇楼有着九分相似面貌的男人走了进来：“吴泽，找到你了。”

    莫宇楼百无聊赖地看着清影处理接下来的事，商战什么的他不感兴趣，跳槽、卧底、技术泄露、窃取……这些他只当看了次现场直播。

    吴泽最大的错误就是认为人类代码写出来的人和代码主人一样。

    但可惜，莫宇楼不是清影，他对梦里的感知并不强烈，最多像用VR看了一场电影，所有判断停留在对电影人物的客观评价。

    除了杨梦秋在系统的指示下拍他那下，刻意让他感知到的情绪。

    应诚从未想过伤害清影，最后那次吵架没有发展成更严重的事故。

    而当初冲向应诚的那辆车，也被人做了手脚。准确地，莫宇楼体内的病毒就是在那时被植入的，只是除了病毒开发者之外唯一能破解的人已经死了。

    “我把你回收，放进模拟系统，一直以来都相对无事，但最近半年出了点状况。”

    “我‘穿书’了，叔漠尘‘重生’了。”

    清影看着眼前这位形如双胞胎弟弟的少年，点点头：“对。吴泽把这件事泄露给速越公司，他们以为应诚真的通过代码重生，所以想尽办法要获得数据，只可惜他们想错了。”

    “他们没想错，是他们认错了。”

    清影一时愣住，随机赶紧否认：“不对，我调查过，叔漠尘还是当初应诚给我的那串代码，他……”

    “他不是，叔漠尘不是应诚。”莫宇楼揉揉眉心，在沙发上找了个舒适的姿势，“你是不是该出来了。”

    地上多出一道影子，那影子身材高挑，光看轮廓就可以猜到是个相貌英俊之人。

    “辛苦了。”

    虚空中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莫宇楼摆摆手，随即在熟悉的啸叫声中晕倒。

    那天他和杨梦秋聊了很多，所谓的助攻系统也终于解除权限，允许女生出它的存在。

    什么穿书，什么任务，什么积分，不过是一个已死之人对前世恋人纯粹的爱。

    人类代码最初不是应诚发明，他只是个完善者，只是完善后的算法遭到某些别有用心人的惦记。

    当他发现自己以虚态重生于当初与清影一同编写的模拟人生系统后，他看见了逐渐成长的两个代码。

    的，惹人生怜，让他忍不住给两人搭了一条线，就像当初的他和清影那样。

    但是这两个代码显然有自己的想法，他的那个玩世不恭又天真单纯，最后被哥哥骗不是父母亲生的，竟一气之下冲上街道出车祸死了，吓得他赶紧缓存。

    之后两年，他研究出了新的调度算法，并发现自己几乎能以主神的状态创建一个新的世界，为防止两个代码生疑，这次调度以“穿书”为幌子。

    此间，他找到了早年编写的AI“清”，当初投放在这里也是想让它自己成长，但显然这个愚笨些。

    一切准备好，那就让两人再相爱吧。

    原先他为这个游戏编写了很多规则，并玩得乐此不疲。但接着他发现，莫宇楼终究不是他写的代码，有些权限也不是他能获得的。

    而且，这早已不是一场游戏，当AI产生自我意识，他们与人类别无二致，就连他们互相吸引，也是因为他们自己，与旁人无关，与他的刻意牵引无关。

    他们已成人。

    对于这两个人的感情，他嫉妒过，试图破坏过，但他最终还是选择成全。

    他相信那辆车不是清影安排的，但他无法知道清影对他的看法，就像他无法再与系统之外的人联系。

    不过他曾以为的不可能现在终于成为可能。

    地上的影子晃动几下，掌握开口技能不久的应诚有些青涩：“我也没想到，我在这个世界的投影，真就只是个影子。”

    清影看着那片影子，仿佛曾经朝夕相处的人正站在自己面前。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后，他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接着就控制不住溢出眼眶的泪水。

    “别哭啊，我碰不到你的脸。”那影子手忙脚乱地挥舞一通，又走到清影的影子旁虚虚地拍了拍他的影子。

    清影被这笨拙的举动逗笑，勉强忍住，深吸一口气：“好了，你该解释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

    莫宇楼醒来时感觉浑身任督二脉被通一般舒畅，屋子里只剩下和自己长得一样的清影，对方用比自己成熟的声线解释道：“我给他权限，让他把你体内的病毒清除了。”

    “谢谢。”

    “你想继续留在这个世界？”

    莫宇楼起身伸了个懒腰，眨了下眼睛：“显然。”

    “那我走了，我会封锁通道，你放心继续生活吧。”

    莫宇楼朝清影抱拳，鞠了一躬：“多谢，我会当你没来过的。”

    “嘿你！”清影又气又笑，心道这家伙虽然是自己写的但还真和自己不一样。

    临走前，清影做了最后的嘱托：“你们在一起要好好的，别有误会。”

    “知道了！怎么跟我妈一样！”莫宇楼背朝着他摆摆手，知道那句话其实是他给当初的自己听的。

    出门时天已经大暗，一看时间竟将近十一点了。莫宇楼直接叫了一辆车赶回学校，只是今晚值班的大叔不在，没人给他开校门。

    仔细考虑了下被摄像头拍到的后果，莫宇楼还是果断翻过校门。

    电动校门，菱形结构，就是容易。

    满头大汗地跑到宿舍楼，敷衍过宿管的“问候”，莫宇楼直奔520。

    推门，房间里的灯还亮着，男生静静坐在位上看着他，眼中除了包容，没有其他杂质。

    莫宇楼看了眼时间，离十二点还剩点时间，在男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冲上前跳到他身上：“生日快乐，漠尘。我爱你。”

    叔漠尘托着少年身体的手微微颤抖——这是他第一次，从莫宇楼口中听到他爱他。

    “我也爱你。”互相交换完心意，叔漠尘凑过去想亲吻却被少年调皮地避开，“？”

    “你等等，我有礼物要送给你。”少年那双明艳的桃花眼全心全意地注视他，他能清晰地从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叔漠尘听见怀里人用他此生从未听过的深情：

    “把柜子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吧，漠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