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油(26) “孟繁臣,我们离婚吧!”……
油(26)
傍晚收到原意那条微信, 孟繁臣就意识到她今天的状态不对劲儿。不仅一个人来国贸大厦烧钱,她还比往常愈加沉默。他能猜到她心里藏着事儿。很大程度是和他有关。
所以当他听原意毫不回避地问出这个问题时,他并不意外。他只是没想到会在此刻,以这样的方式被她提及。
在此之前, 这三年他其实非常纠结。在某种程度上, 他总是反反复复地期待她能察觉到他的心意。
可另一边, 他又担心她会知晓。因为他了解她的性子。一旦知晓, 她绝对会义无反顾地和他离婚。而他最怕的就是她和自己离婚。
这三年, 他总是在这两种情绪种反复横跳, 从无定数。
而事实上原意也确实全无感知, 她是最没有心的人, 从未在他身上花费过心思。他迎来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失望的同时,他又感到庆幸。她不知道,他就可以和她维持现状, 将这段婚姻稀里糊涂的经营下去。他自欺欺人的想, 留不住她的心,留住她人也是好的。
很多时候孟繁臣都觉得原意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察觉出来了。就在他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原意却突然知晓了一切。
孟繁臣觉得这是老天爷跟他开了个玩笑。
不过这样也好, 也省得他纠结了。横竖他都是要面对这一天的。
“是, 我是喜欢你。”孟繁臣迎上原意的目光, 神色坦然,“或许可以是爱。原意,我爱你。”
他原以为这句话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出口了。但事实上,并没有那么难。
出口的那刻,他反而觉得有些释然。深埋在心底这么多年的秘密总算是见了光。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
原意原以为孟繁臣这么骄傲的人,一定不屑于在她面前承认自己的心思。他必然会回避,会躲闪, 会顾左右而言他。却没想到他如此坦诚。坦诚到她都有一瞬间的哑然。她沉默无言,一句话都不出来。
她无措地搓了搓自己的手指。
虽然一早就知晓了。可现在亲口听孟繁臣出来,得到了当事人的证实,原意感觉自己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眼下的震撼程度一点都不比一开始从徐蔓口中听的要少。
她从未想过,她的发,她自就相熟的孟繁臣居然会喜欢她。
周遭的环境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气氛甚至有几分尴尬,暗潮涌动。
隔了半晌,原意张了张嘴,发出简单的音节,“孟繁臣……”
男人始终平静地注视着她,“我爱你,所以当你提出要跟我结婚,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即使我很清楚你并不爱我,你只是为了应付长辈的催婚。可我还是答应了。因为能和你结婚,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心愿。”
“原意,你还记得咱俩的婚礼吗?你全程面无表情,从无笑脸。可我却笑得像个傻子。因为我娶到了我从高中时代就开始喜欢的女孩。我觉得我太幸运了。我从此就可以参与她的人生。”
言至于此,男人停顿数秒,吸了口气,再次缓慢道来:“原意,你问我为什么选择去梵于支教?因为新婚之夜,你抱着我,喊的是祁俨的名字。”
在两人结婚之前,孟繁臣就知道原意不爱他。彼时原意刚刚和祁俨分手,结束了一段长达七年的感情。
好友顾塬不止一次劝他:“他们谈了七年,不是七天。不是那么容易忘记的。这条路你会走得非常艰难。”
可他不在乎。他认定了原意,非她不娶。他安慰自己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没准结婚以后,两人朝夕相处,原意就会爱上他了。他甚至产生了自欺欺人的想法,得不到原意的心,得到她人也是好的。只要她在自己身边,他就总有逆风翻盘的可能。
在结婚之前,这些是他全部的想法,很单纯,只是某种本能的反应。根本没有经过深思熟虑。
他对这段即将展开的婚姻充满了期待和信心。他迫不及待想要参与原意余下的几十年人生。在婚礼结束后,他都是这样的想法。
然后他迎来了所有男人都倍加期待的新婚之夜。和所爱之人共度的新婚之夜。
那一晚,孟繁臣和原意由发变成夫妻,省去了中间成为情侣的那一环,速度堪比坐火箭。他们做尽了亲密事。可他始终都看不清原意的脸。只看到成串乌黑的长发一直在他眼前飘。
孟繁臣觉得是他不敢看,因为他知道原意的眼睛里没有他。一次都没有。
她抱着他,喊了好几声“阿俨”。
阿俨,那是祁俨的名。
那一刻,孟繁臣感到自己如坠冰窖,手脚冰凉。他有好几秒都没有反应,身体僵硬,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新婚之夜,妻子抱着他,喊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身为一个男人,他感到了奇耻大辱。
他可以容忍原意不爱她。却无法忍受她抱着他,喊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恰巧那时,顾砚钦和他的好兄弟江既白捐建的希望学需要一个靠谱的人过去主事。顾塬向他们推荐了孟繁臣。他受了击,婚后没过几天就匆匆去了梵于支教。一去三年。像是一场大梦。梦醒了他什么都没有。
原意从来没有关心过孟繁臣支教的原因。她一直以为他是热爱这份工作,热爱他的那群学生们。她压根儿就没想到他支教的初衷是因为她。
三年前,她和孟繁臣的新婚之夜,时间过去太久了。她早就记不清具体细节了。脑海里隐约有点印象,她记得她那晚好像是哭了,而且哭得特别厉害。因为真切地意识到她和祁俨结束了。不止是关系的终止。更是精神层面的终止。她嫁给别人,盖棺定论,板上钉钉,再也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祁俨不止是祁俨,他更是她一整个青春,他也是她的爱情。
那时原意觉得她的青春没了,她的爱情毁了,她的内心支离破碎。所以她哭了,哭得稀里哗啦的。
难怪闺蜜徐蔓一直她是他们这群人里最渣,最没有心的一个。徐蔓的一点都没有,真正狠的人,是伤人于无形。
新婚之夜,她就把孟繁臣伤得遍体鳞伤了。
原意感觉自己的声带被人掐住了,根本发不出声来。
她张了好几次嘴,才艰涩地喊出她的名字,“孟……繁臣……”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回来?”她嗓音嘶哑难耐,问得极为艰难。
男人抬头冲她笑了笑,笑容苦涩,“因为不甘心啊!”
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不甘心让一切付之东流,更加不甘心承认自己的失败,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总想再搏一把,万一呢!
原意静坐片刻,一点一点消化掉孟繁臣的这些话。这些话里信息量巨大,她需要花费点时间去想清楚。
而孟繁臣也不扰她。低头重新拿起筷子,默默那那份菠萝包吃掉。
面包早就已经冷掉了,失去了原有松软可口的口感,又冷又硬。他像是在啃石头。
良久之后,他才听到原意的声音,低而轻,却透着一股子坚定,“孟繁臣,我们需要谈谈。”
男人的音色沉稳有力,“你有任何想法都可以。”
他就像是在等待着属于他的审判。现在原意知晓了他的心意,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跟他离婚的。
“我觉得……我们……我们应该重新审视咱俩的这段关系。”虽然在脑海里设想了无数遍这个场景,也了无数次腹稿,可开口时依然十分艰难。
孟繁臣的声线骤然提升,有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轻微颤抖,“你想做什么?”
原意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完:“孟繁臣,我们离婚吧!”
这不是她第一次向孟繁臣提离婚了。上次被两位太后灌药,她被逼急了也提出过离婚。她急于摆脱当下的困境,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想法。甚至被她爹娘断腿她也认了。
可现在不同。她得知了孟繁臣喜欢自己。她想起过去这三年的种种,她从未对孟繁臣上过心,也不曾在意过他的情绪和想法,她甚至都没把他的工作和生活当回事。在她这里,孟繁臣只是一个她应付长辈的工具人。
她觉得自己太渣,太自私了。她愧对孟繁臣这三年的付出。她不能再昧着良心和他继续维持这段荒唐的婚姻,也无法服自己继续享受他的爱和关心。她觉得自己不配。
所以她提出了离婚。这对于她和孟繁臣来都是一种解脱。
“不可能。”男人神情偏执,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原意:“……”
原意的神情僵了僵,忙解释:“孟繁臣,你听我,我觉得再这样耗下去对你非常不公平,我有愧于你……”
“你不用再了。”不等原意完,孟繁臣就理论地截断她的话,“这是我的选择,和你无关。公不公平不是你了算的,得我自己了才算。我没觉得不公平。”
原意:“……”
“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原意有些头疼,“我在心平气和地在和你谈。”
“我也是在心平气和地和你谈,我不同意。”他一字一顿道:“要我和你离婚,想都不要想,除非我死了!”
原意:“……”
“孟繁臣,你你这么坚持又是何必呢!”原意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愿意。”
千言万语也不过只是一句我愿意。可真是因为这一句我愿意,他一个人义无反顾地坚持了十多年。不计得失,不论成败,他只是在喜欢一个人,默默对她好,关心她,呵护她,永远站在她身后,成为她最忠实的影子。他甚至从不奢望她能回头看看他。
在这份不对等的感情里,他注定是输家,且绝无翻身的机会。可他不在乎。没有人能来指摘他的不是,没有人可以质疑他的选择,更没有人能够让他放手。连原意都不行。
“原意,我知道你不爱我,你心里一直都有祁俨。可我不在乎。你肯定听过这样一句话。如果你去过巴黎,但是忘记了巴黎是什么样子。就代表你没有去过巴黎。”
孟繁臣停顿一瞬,继续道:“同理,你是喜欢过祁俨。可你俩最后也没成,你嫁给了我。就代表你没有喜欢过祁俨。”
***
这次的谈话注定不了了之,没有结果。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第二天一到学校,原意就给华瑶换了座位。从第一组换到了第四组,离陈昊远远的。
可这怎么可能压制得了少年蠢蠢欲动的心思呢!
陈昊照旧时不时就往华瑶跟前凑,努力刷存在感。
原意提醒了好几次都讲不听。
无奈之下,只好把人拎到办公室教育。
少年一脸真诚地看着原意,“原老师,我就是想跟华瑶话,我保证不会扰到她学习的。”
原意语重心长地:“陈昊,你们这个年纪的男生有喜欢的女孩,这很正常。我跟其他老师不一样,他们或许觉得你们现在的喜欢是孩子过家家,幼稚至极,根本不能称之为爱情。我认为在高中时代也是存在真挚美好的感情的。老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喜欢过一个男生。我们后面谈了七年,可惜最后还是分手了。但不能否认这段感情它是美好的。”
“你如果真的为华瑶好,也想和她有以后。那你现在就不应该去扰她。你应该和她一起并肩。”
她一口气完,给了一点时间让少年消化。随后又问:“你知道华瑶想考哪个大学吗?”
陈昊点点头,“她想考J大,她想留在宛丘。”
他回答完,看着原意问:“原老师,你是不是觉得华瑶在异想天开,她现在的成绩根本上不了J大。”
原意摇摇头,“陈昊,你错了,人都是有无限潜力的。只要华瑶想,她就一定可以考到。老师相信她。”
少年面露沮丧,“可我成绩太烂了,我考不上J大。”
他在班里吊车尾,没有一次考试上过450。宛丘J大最低的录取线也要600分。这150分的差距让他觉得自己想跟华瑶考同一所大学无异于是痴人梦。
原意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试试吧,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你考不上呢!你才高一,一切皆有可能。”
陈昊得了鼓励,咬了咬牙坚定道:“原老师,我一定可以考上J大的。”
***
学生的问题是处理好了。可原意和孟繁臣的问题却是一团乱麻,根本无从下手。
坦白局过后,两人明显陷入了某种僵局。
有两位太后在家里坐镇,他们也不好分房睡。共处一室,同床共枕,关系反而更加尴尬了。
本来话就不多。如今是越发少了。一晚上都讲不到几句话。
通常都是吃过晚饭回屋,一个看书,一个刷手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沉默是常态。
很多时候,屋子里只有书页翻动和彼此的呼吸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然后到点睡觉。
被子盖上,眼睛闭上。再睁开就是第二天早上了。
洗漱,吃早餐,去学校上班。
一天结束,下班回家。
家,学校,两点一线,单调乏味,机械重复。
就这么持续了两周。
宛丘入冬了。
三两场冬雨过后,气温骤降。大衣都不抗冻了。原意早早就裹上了羽绒服。
十九中的期中考试也如期而至。
原意特意看了陈昊的成绩。虽然仍旧吊车尾,但总分多了二十分,在班里的名次进步了两三名。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证明这孩子没大话,他是真的有在努力。
努力的孩子值得鼓励。她私下找机会表扬了陈昊。
得了表扬,少年眉开眼笑,“原老师,我会继续努力的。”
完又讨好地对原意:“原老师,华瑶这次也进步了,她数学都及格了呢!您能不能也表扬表扬她呀!”
华瑶的进步原意看在眼里。这孩子偏科严重,数学最差,不管周测还是月考,她几乎没及格过。这次期中考试数学及格了,这是很大的进步。当然值得表扬。
她笑着:“你这鬼头倒是挺惦记华瑶。”
少年难得露出腼腆的笑容,“我可喜欢她了。”
原意:“……”
原意觉得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还被学生喂了满嘴狗粮,也是非常虐心了哦!
年轻真好啊!喜欢就是喜欢,真诚坦荡,从不藏着掖着。不像某位主任,喜欢她十几年愣是没宣之于口,也没敢让她发现。怂不怂啊他!
***
入冬以后,一日冷过一日。
寻常的周五,原意和孟繁臣一同下班。
到家以后,两人并未如往常一般闻到饭香。
两位太后就坐在客厅沙发里,面无表情。电视剧外音开得老大,正播放着一部狗血家庭伦理剧,专门给当代年轻人制造焦虑的。
原意也没太在意。她今天在国贸大厦消遣了一个多时,本来就比平时晚到家。两位太后肯定没等到他俩,就自己先吃了。
平时他俩要是加班回来晚了,就自己用微波炉热菜。
原意上餐桌一看,立即傻眼了。
两位妈妈什么菜都没给他俩留。
“妈,您没给我留菜啊?”
江美慧看都没看女儿一眼,冷声道:“今天没烧晚饭,你和繁臣自己解决吧。”
原意:“……”
什么情况?
两位妈妈罢工了,连晚饭都不烧了。
不应该啊!她俩烧饭可是最积极的。尤其是江女士,生怕宝贝女婿吃不好。每天都变着法子给宝贝女婿烧好吃的。
而海女士则天天投喂原意这个儿媳妇。怎么好吃怎么烧。
夫妻俩对视一眼,眼皮一跳,觉得这事儿不简单。
原意讪笑一声,弱弱地问:“妈,咋回事啊?情绪听着不对劲啊!”
江女士怨念深重,“反正又没外孙抱,没动力伺候你。”
原意:“……”
得,破案了!
又是孩子整的。江女士又开始犯“外孙焦虑症”了。
原意哪敢继续惹太后娘娘,她一句话不,努力降低存在感,默默掏出手机点外卖。
她给自己点了一份意面。把手机递给孟繁臣:“你看看你吃什么。”
“吃吃吃,就知道吃!”江女士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她蹭的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原意,你就不能对生孩子上点心么?”
原意:“……”
太后娘娘这火气很旺啊!这得是吞了多少斤火药呀!
“妈,这事儿不怪意,是我的问题。”孟繁臣及时给原意掩护。
“孟繁臣,你给我闭嘴!”海秋月的嗓音重重传过来,“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孟繁臣:“……”
“妈,我招谁惹谁了,我什么都没做啊!”孟主任真是比窦娥还冤,一回来就被老母亲和丈母娘一顿炮轰。
“你做的还会少么?”海女士冷冷一笑。
孟主任一脸懵,“我做什么了?”
海女士:“我们已经电话问过你支教的同事了。你在支教期间根本就没出过事。你和意一直都在糊弄我们长辈。”
孟繁臣:“……”
原来是东窗事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