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59）

    一听老父亲进医院了, 原意顿时忧心如焚，抓住孟繁臣的手臂语气迫切，“爸好端端的怎么进医院了啊？他胃又不舒服了吗？”

    她冷不丁想到了胃癌晚期的钟老师，心慌意乱, 脸色顿时白了一度。她知道自己不该往这方面想, 可她就是不受控制。

    孟繁臣反手握住原意, 将女人的手整个包拢住, 掌心感受到一团冰凉。

    原意的手太冷了, 好像握住了一块寒冰。

    他柔声安抚身侧的人, “别急意, 只是胃出血。”

    “胃出血还不严重吗？”原意焦急万分, “老头一大把年纪了哪里经得住这么造。平时让他别喝酒，别喝酒，就是不听。偷偷摸摸也要喝。一点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看我等下骂不骂他。”

    孟繁臣温声道：“等这次爸出院, 我来好好和他谈谈。”

    深夜, 两人赶到宛丘第一医院。

    孟长河和海秋月比两口到的早。两家关系亲厚，一有个风吹草动总能第一时间出现。

    医生已经做了紧急处置，老父亲被送进了病房。

    原意担心了一路, 心一直悬着。这会儿见老父亲穿着宽松的病号服, 虚弱地躺在病床上, 面色苍白无力，她鼻头发酸，心里涩涩的，难受得厉害。

    越心疼父亲，她就越气愤。气老头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天天离不开酒。都把自己喝进医院了。

    她眼眶通红，冲着老头阴阳怪气地：“酒好喝吗？怎么不继续喝啊？您还可以再多喝点呀！胃出血怕什么？反正又死不了人！”

    原伟东：“……”

    面对女儿的阴阳怪气, 老父亲也不恼，连连摆手，向原意保证：“不喝了不喝了，以后都不喝了。”

    “天天都这么，你做到了吗？”原意恨铁不成钢地：“喝喝喝，一天到晚就知道喝酒。离了酒，你就活不了。看看您把自己作成什么样了？在家躺着不好。非得进医院来躺？医院很舒服是吧？原伟东，你就可劲儿喝吧，有你疼的时候！”

    老父亲“嗐”了一声，“意，你看你急的，我这不是没事吗？老孟你也太大惊怪了，这么晚了还把两孩子叫来干嘛呀？我又没什么大碍。”

    孟长河：“我这不是担心你嘛！大晚上的都进医院了。我能不着急吗？”

    “您还算瞒着我是吧？”原意听着这些话，火气更盛，“还没事？胃出血是事啊？这次是胃出血，信不信下次连命都给喝没了。”

    江美慧听得直皱眉，沉声断原意的话，“原意，怎么跟你爸爸话的？”

    原意眼风一甩，直接朝老母亲开火，“妈，您还好意思我？还不是你天天惯着我爸。他胃不好，医生不能喝酒。您也不看着他点。天天还让他喝。”

    江女士：“……”

    江女士没好气地：“你冲我发什么脾气，有本事你让你爸把酒戒了呀？他这个老酒鬼，喝了一辈子的酒，我能管得住他？”

    原意：“就是你摆烂，不管他，他才这么肆无忌惮的，顿顿酒不停。你但凡管管他，他也不至于会喝到胃出血。”

    江女士冷眼看着她，面色肃寒，“你这是在怪我喽？”

    眼瞅着母女俩就要吵起来了。孟繁臣及时把原意扯到自己身后，凑到她耳边声道：“意，爸还病着呢！你少两句。”

    海秋月也圆场，“意，你爸现在需要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儿咱明天再好吧？”

    原意这才闭嘴，憋了一肚子火气。

    她气冲冲地离开了病房。

    心里不放心，又去找了父亲的主治医生了解情况。

    得知父亲只是轻微胃出血，并不严重，住几天院就好了。她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可以放下来了。

    病人住院，得有人陪护。江女士年纪大了，不宜熬夜。孟繁臣就让原意把老人家先送回老宅。他晚上留下陪护。

    原意和江女士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这对老丈人和女婿。

    孟繁臣用热水湿毛巾，替老人擦了擦脸。

    大半夜进医院，惊动了两家人。还拖累女婿在这里陪护，没得休息，他明早还要上班。原伟东深感愧疚。

    女儿刚骂得很对，他确实是在作死。

    “繁臣，辛苦你了，大晚上的还得在这里陪我，睡也没得睡。都怪我太贪杯。”他面露自责。

    孟繁臣一边拧毛巾，一边笑了笑：“爸，您还跟我见外啊！都是一家人，犯不着。”

    原伟东：“我是觉得对不起你，害你没得休息。”

    “我等会儿就去眯会儿，不碍事的。” 男人拉了把椅子坐在病床前，“意刚的那些话您也别往心里去。她那人就那样的脾气，没恶意的，她就是心疼您。”

    原伟东：“我自己的闺女我能不了解么，我不怪她。她骂的对，我就是贪杯，作死！”

    “既然您都知道喝酒不对，那以后就少喝点，最好给戒了。喝酒对身体没好处。就在这两天，我们学校有个同事被查出了胃癌晚期，他就是喝酒喝的。”

    “啊？”一听胃癌晚期，还是喝酒喝的，原伟东直接怔住了，“这么严重啊？”

    孟繁臣：“那可不！我那同事就是太好酒，一天都离不了。喝了太多酒，身体都给糟践没了。去医院一查就是胃癌晚期。可怜他女儿才读三年级。听他老婆都哭晕好几次了。”

    “就因为这事儿，意一直担心您的身体。本来还计划着安排您和妈做个全身检查的。没想到您突然就胃出血了。您意她能不慌吗？”

    原伟东被唬住了，疯狂摆手，“回去就戒酒，必须戒掉！”

    ——

    这边原意开车送太后娘娘回白浪屿老宅。

    凌的街道空无一人，冷清过了头。

    原意熟练地着方向盘，车轮滚滚，往城郊方向疾驰。

    江美慧扭头看着女儿的侧脸，慢吞吞地开口：“意，你别怪你爸。他这人就好一口酒，喝了大半辈子，很难戒掉的。”

    原意冷哼了一声，声音冷冰冰的，“难戒就不戒啦？他那胃常年不舒服，你还让他喝？”

    “你当他愿意喝啊？还不是太闲了。别的老头老太太成天围着孩子转，忙来忙去，根本停不下来。你爸又没外孙抱。和那些人根本没共同话题，聊也聊不到一块去。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就光惦记着酒了。”

    原意：“……”

    又来了！

    原老师头皮一紧。

    “那别人跳广场舞，下棋，搓麻将，拳，他就不能学学啊？非得搁家里喝酒？”

    “他对那些又不感兴趣，他现在就想抱外孙。你爸不想逼你，事实上他比我还想抱外孙。他总跟我讲，要是有个孩子，让他忙起来，他也不至于成天想着喝酒。”

    原意：“……”

    自两位太后回了老宅，原意和孟繁臣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她就很少为生孩子这个问题困扰了。孟繁臣成功服了两边的老人，他们就不再催生了。

    但不催生不代表他们不期待。在老人的内心深处，他们还是非常想抱孩子的。

    原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时间没声了。

    父母期待抱孩子。可她没法为了满足父母的期待，而去违背自己的意愿生一个孩子。这是对自己，也是对孩子的不负责。所以这个问题始终都是无解的。

    隔了一会儿原意才：“妈，您可能不知道，我一直不太喜欢孩。我渴望自由，图省心，我不想我的人生被孩子束缚，整日围着他转，从而失去自我。我承认孩子是很可爱，他们就像是天使，能够治愈一个人。可这需要耗费母亲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我发现我付不起。我根本就承担不起养育一个孩子的重任。我知道您会觉得我这些想法太自私。所以我一直没跟您和我爸提起过。”

    “我不知道孟繁臣究竟是怎么服您和我婆婆不再继续催生的。但事实就是我坚决不生孩子。且这个想法不会变。很抱歉，让您和我爸失望了。”

    江女士听完，不甚在意地：“那是因为你还没生孩子。等你生了孩子，你的很多想法就会改变了。多少人生孩子之前各种恐婚恐育。等生完孩子就真香了。女人都是这样的。”

    “那万一我是例外呢？生完孩子也改变不了我不喜欢孩子的想法。到时候怎么办呢？硬着头皮去养大一个我不喜欢的孩吗？然后我痛苦，孩子也痛苦。孟繁臣夹在我和孩子之间，他更痛苦。家里每天都争执不断，乌烟瘴气的。谁受得了这样的生活？”原意顿了一瞬，继续：“再了，孩子他有什么错？凭什么要成为父母试错的工具？”

    “原意，你的这些根本就不是问题。当母亲本来就是这样痛并快乐着的。绝大多数女人成为母亲后，她都要经历这些，这是她们人生的一部分。唯有拥有孩子，一个女人的人生才完整。我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我生了你，养大了你，这就是我的人生。”

    “妈，绝大部分女人要经历的事情，我就必须要去经历吗？我为什么要走一条和她们一样的路？明明知道这条路并不是我所喜欢的，我干嘛还要去踏足呢？我换条路走不行吗？”

    “你是语文老师，你口才好，我不过你。我也懒得跟你继续扯。”江女士不耐烦地摆摆手，“反正你有你的想法，你不想生就不生，我和你爸能拿你怎么样呢？只要你以后别后悔就行。就怕过个几年你后悔了，想生了。可身体不允许了，到时候又是一通折腾，各种遭罪。我是心疼你啊，孩子！”

    “妈，还记得当年您不心掉了的那个孩子吗？”

    原意突然提到这个，江美慧脸色微变，沉声：“你提这个干嘛？”

    “您明明是不想生二胎的。可架不住我爷爷奶奶催，您就要了。后面孩子掉了。爷爷奶奶还阴阳怪气的指责您，害他们没了孙子。其实时候我特别心疼您，觉得我爷爷奶奶不做人，我一直记恨他们。后面长大了就觉得女人好可悲。您那么要强的人，陪我爸白手起家，还把生意做得那么大。您在生孩子这件事上同样不能随心所欲。到头来孩子掉了，还要被长辈指责。我一直在想，女性的子宫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由女性自己支配。”

    “这是我恐育的起因。但不是全部原因。归根结底还是我没那么喜欢孩子，我不想去冒险。都是成年人了，我做了什么样的决定，后面就会承担相应的后果。不管怎样，我都得受着。这是我的子宫，我想自己做主。”

    “罢了！”江女士挥挥手，“你想清楚就好，我和你爸不会再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