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雪崩 让我做你的盔甲
江月兰的尸体被停进太平间, 送进去的时候张阿姨哭得快要晕过去。
江茶站在一旁,右手捏着那颗快被她捂化的糖,左手被迟燃死死牵住, 整个过程她一滴眼泪没流,只是静静地看着医护人员整理着奶奶的衣服。
迟燃侧脸看她, 看不见江茶表情的起伏,只能沉默着想把她握得更紧, 又怕她会痛, 两相拉扯下, 僵持着的自己反而成了最累的人。
“等一下。”
白布快要盖住奶奶的脸时, 江茶终于出了声, 她抬腿走了一步,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迟燃牵着。
她回头看他。
“江茶……”迟燃喉头滑动, 却除了她的名字什么也不出来。
“我没事。”
江茶仰头递给他一个笑,轻轻甩开他的手走到了奶奶身旁。
“在家的时候都是我给奶奶梳头的, ”江茶看向医护人员,“最后一次, 让我来, 可以吗?”
医护人员看了一眼迟燃,得到默许后把梳子递给江茶。
江茶心蹲在奶奶身旁,用梳子一点点梳开她花白的头发, 老人家的发丝脆弱, 江茶把断落的头发全部拢起来装进口袋。
末了, 她站起身来,在盖上白布之前,轻轻摸了摸奶奶的脸。
“奶奶,再见了。”
***
江月兰在凌被运到殡仪馆。
江茶知道她最怕冷, 不敢让她在冷藏柜里多呆。很快,再见到时,她变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
车停在路边,迟燃靠在车头,掐断Mani来的第二十个电话,关机时的屏幕最后亮了一下,照亮他掩藏在黑夜里的轮廓。
他皱着眉抬头,在昏黄的路灯里看见捧着骨灰盒向他走来的江茶。
“都好了吗?”
江茶抬头看他一眼,安静点头,“好了。”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她犹豫了一会儿,“去疗养院吧,奶奶的东西还在那里。”
“好。”
侯在车里等了很久,看见两人牵着手回来,赶忙从车窗探出了头,“老大,江姐。”
“去兰木疗养院。”
迟燃和江茶一起坐进后座,江茶抱着骨灰盒不松手,整个过程乖顺得像个娃娃。
上了车,江茶把骨灰盒放在腿上,用手盖住,迟燃重新握住她空闲的一只手,她看他一眼,没有挣脱,又看向前方的驾驶座,轻轻:“走路吧,避开狗仔。”
“好的。”侯抬头,从后视镜里看见江茶如常的面色。
亲人去世,没有大哭,没有难过,甚至还记得帮迟燃避开狗仔……
侯了个冷颤,不敢再看,扭过头去,忽然看见车窗外袅袅飘下了几粒白。
下雪了。
雪越下越大,车子撞开纷纷扬扬的雪色,在黑暗里疾速飞驰,银白色的雪光映进车窗,光亮攀上江茶手里的骨灰盒,冷气也随之丝丝缕缕渗透进来。
忽然,江茶挣脱了迟燃的手,整个人蜷缩起来,用身体护住了骨灰盒。
迟燃愣怔地看着她,良久才轻轻地喊了她一声。
江茶的脸埋在垂落的黑发里,没有抬头,把奶奶护得更加严实,很闷地开了口:“迟燃,奶奶很怕冷。”
“我要保护她。”
***
抵达疗养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三人只好在附近的一家酒店下榻。
迟燃知道江茶状态不对,不敢让她独处,平生第一次睡进了非五星级酒店的沙发里。
从隔壁房间洗漱出来的时候,江茶已经蜷缩在床上睡着了,房间的窗帘没有拉严,从缝隙里透露出一道雪光,印在江茶的脸上像一把沉重尖刻的钝刀。
江茶仍然抱着那只骨灰盒,蜷缩在床上变成了很的一只。
迟燃给她盖上被子,沉默着在床边坐了很久。
短短一个星期她瘦了一圈,下颌变得更尖,缩进被子里的脸到只有巴掌大,眼下铺着浅淡的灰青色阴影,像两记重锤砸进了他眼里。
他明知道她难受,却什么也做不到,江茶像一只沉默的软体动物,拥有最坚固的外壳,每当他想走近她时,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风暴来袭,他一不留神,她又已经把自己缩进了壳里,释放出最拒人千里之外的防备。
这种无力的感觉就像是棉絮,堵住了他的心,越想挣脱就会陷入越难解的境地。
像是回到了五年前,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远。
一千八百多个日夜后,他依旧束手无策。
末了,迟燃起身,弯腰在江茶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缓慢又心地迈动步伐,脚步声在轻缓的关门动作中延伸出去,又很快彻底消失。
下一秒,江茶在黑暗中无声地睁开了双眼。
她从被窝里坐起,一只手抱着盒子,一只手缓慢地印上了刚才被亲吻的地方。
很轻的一个吻,触觉已经转瞬即逝,灼热的温度却像是烙印在了她的神经里。
江茶放下手,重新拥住骨灰盒,想要缓慢冷却了那些不合时宜叫嚣起来的情绪。
房间中,只有加湿器还在徐徐散发出迷茫的气体。
这种雾状的物质像是某种无法具象的遗憾,迅速地钻进身体里排空,又浩浩荡荡地沿着门窗泄出,汹涌的来势似乎影响了空气,但即便这样巨量的物质灌输进来,却还是无法填满内心。
江茶起身,关掉了这个吞云吐雾的工具,哗啦一声拉开了窗帘。
迟燃在此时推门进来。
回到客厅他没有睡好,对他来此刻的江茶像是一缕无法长久的雾气,他时刻都想要确认江茶是否还在。
果然,他匆忙推开门的时候,江茶抱着盒子站在窗前。
天仍旧在下雪,纷扬的雪花落在对面建筑的屋顶,从迟燃的角度来看,却像是落在了江茶的肩膀上。
她听见动静回头,缓慢地给了迟燃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迟燃看着她。
江茶在这漫长的注视里,无法控制地红了眼眶。
她做不到忽视那个吻的力量。
迟燃看着江茶无声滑落的眼泪,他什么都明白,江茶至今还深陷在那朵白山茶的蛊惑里,她看似坚固的堡垒下是一触及破的泡沫。
江茶从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呜咽,她看着迟燃走近,心底的雪山缓慢雪崩,她像是在雪沫中挣脱出的幸存者,解脱一般放肆地哭了起来:“迟燃,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迟燃用力抱住江茶,扶着她的后脑勺埋进自己的颈窝,像是盔甲一般把江茶彻底揉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