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落霞取玉(三) 是你在等的气运子。……
玉云琅是为了给主厨丁师傅取落下的祖传菜刀才回来的。
后厨已经被收拾过了,他一个人在里面翻找了很久,才在柜子里找到了刻着一个“丁”字的那把刀。他松了一口气,拿着菜刀便准备回去,然而跨出了门,却发现整个后院都安静得有点反常。
他不免奇怪,心想:难道是他们忘记掉他还没走,一个个都去睡了吗?
他也没多想,将菜刀匆匆裹好,便跑着朝前头而去。
前院里,那诡异的新娘已经杀红了眼。她本应该是奔着金家少爷而来的,但不知出了什么变故,逮着人就直接刺。好几个厮都被她的剪刀扎中受了伤,整个院子都乱作一团。
金员外两夫妻也被这动静吵醒了,披着外衣走出来,看到的就是一身是血的儿媳妇拿着剪刀追赶下人的场面。
“怎么回事?”他们也被吓到了,拉住逃过去的管家问道。
“疯了,老爷,少夫人她疯了!”管家迭声哭喊道。
这些人都只是普通老百姓,什么时候见到过这般骇人的场景?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新媳妇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才变成这样的。
金家少爷拖着伤腿摔过来,青白着脸语无伦次地叫喊道:“她不是倩儿,她是鬼!她是来找我报仇的,她是鬼,是鬼!”
他哭着抓住了金员外的裤腿求救道:“爹,爹你救我,你救救我!”
金员外一开始似乎并闹不明白,直到此刻听了儿子的话才像是反应过来。他的眼里也露出了一丝恐惧,忙将人拉起来了,推着他们往屋里走:“快,进厅里!”
看着金家少爷四人往屋里逃去,那新娘子脸上狰狞的恨意越加明显。一阵黑雾从她身上散出,被血浸湿的黑发骤然扬起,她仰天发出了一声哭啸,举着剪刀就朝他们冲过去。
金家少爷腿脚不便,又听到了她尖锐的叫声回头去看,脚下就被门槛绊了一下摔了一跤。这一摔,被鬼附身的新娘就已经追到了身后。
“啊——!”
锋利的剪刀从他的肩胛骨上直插而入,金家少爷又是一阵吃痛的惨叫。
“德祖啊!”
眼看着对方又举起了剪刀,血色和寒光在眼前闪过,金老夫人一声惊叫,眼皮一翻便软倒下去。
大家都觉得他一定是完了。
就在新娘举着剪刀用力向金家少爷扎过去的时候,一块石头“啪”地砸在了她的额头上。
石头有巴掌般大,这一砸,新娘的动作就停顿了一下,额头有血顺着眉毛流下来。
金家少爷趁此机会哑声嘶叫一声,手脚并用地爬进了厅里。
门板被他们用力关紧。新娘再扑上去,却在碰到门板时如遭电击,整个人都被弹了开去。
仍在院子里的所有人这才发现原来前厅的门廊之上左右各贴着两张画了朱砂的黄符,此刻上面的图案正在流转着金光。
新娘似乎被激怒了,却也怵于这四张符不敢再上前,只恶狠狠地转头朝石头飞来的方向望过去。
玉云琅抱着菜刀呆呆地站在回廊下。
扔出石头的手还在止不住地颤抖,他看着那新娘再次从地上爬起并举着剪刀向他冲过来,脑子一时间都还是蒙的。
他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刚刚看到她要杀金少爷时为什么会朝她扔石头,他只是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看到院子里的那些厮们都发着抖躲在角落里,整个人都忘了反应。
剪刀锋利的尖头泛着冷酷的寒光。他看着它朝自己刺过来,下意识地闭住了眼睛。
噌——
清脆的剑鸣声从远处破风响起。哪怕闭着眼睛,玉云琅也感受到有一束冷白的光从眼皮上划过,然后就听见了金属撞击之后,剪刀掉落在地上的哐当一声响。
被落了凶器的新娘眼底露出了凶残的怨气,她猛地转身,看到一个白衣胜雪的身影飞身踏上了围墙之顶。
来人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冷冷的,看着底下所有人都像是在看蝼蚁。风将她的衣摆吹得飘扬,她的目光一抬,定定落在被鬼附身的新娘身上。
看着她出现,新娘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忌惮,却又像是十分不甘心。
最终还是被仇恨占了上风,一道黑雾从她手中卷起,被落在地上的剪刀再一次回到了她的手中。
她朝来人冲过去,整张脸上都写着不死不休的疯狂。
然而她才刚迈出了一步,便见那站在围墙之上的人有了动作。
其实这动作几近于无,不过就是两指在袖中并了一并,刚才落新娘剪刀的那柄苍凉冷白的长剑就倏然横亘在了对方眼前,剑锋正对着她的眉心。
在这一刻,新娘的表情怔愣一瞬,整个人都被定住没法再动了。莹白的光从剑锋出现,直注入她的眉心。
于是,所有人便听到她凄厉地尖叫起来。是尖叫,其实更接近于充满不甘和怨恨的尖锐的啼哭,搅得人心神都在动荡。更多黑雾从她身上涌出,将她整个人都覆盖进去。新娘子浑身都开始痉挛,像是附身在她身上的那个厉鬼正在挣扎。
片刻之后,像是再也抵挡不住先认了输,巨大的黑雾哄然从她背后冲出溃散,新娘整个身子一软,合眼倒了下去。
整个过程一直到院子里完全安静下来,风止,红灯笼的烛火一跳变亮,重新营散出温润喜庆的光,那些刚从死亡线上走过一遭的人都仍旧没有从巨大的恐惧中缓过神。
他们只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看着一个墨发雪衣的人从半空之中翩然落地,那柄悬在空中的剑倏然归入她手中的剑鞘。
然后,他们看着她走到了那个被吓坏了的迎风楼的帮厨跟前。
玉云琅其实已经察觉到危机散去了。只是在感受到眼前的光亮被人遮挡时,他的身子还是条件反射地又抖了抖,之后才心翼翼地睁开了眼。
那可怕的金家新妇看起来是被制服了,此时正倒在了地上,沾染了鲜血的剪刀也掉落在一旁。
而站在他面前的人,浑身耀眼得像是在发光。
玉云琅怔愣地看着对方眉目清绝的脸,看着她眼里覆满冰霜。仿佛透过她的眼,他看到了苍茫的冰雪冻原,满目尽是肃杀的萧条,又仿佛积蓄着磅礴的力量,让他一时间看得有些痴了。
直到她眉头一动似是不满,他才骤然了一个激灵,一脚往后踏了一步,双腿虚软的,冷汗层层冒了出来。
大概是离暮雪看着他的眼神太可怕了,玉云琅越加抱紧了菜刀,嘴巴张了闭闭了张,才磕着牙抖出了一句:“你,你想干嘛?”
那眼神跟鹿似的透亮无辜还带泪花,堪称我见犹怜,然而离暮雪看得却又是眉头一皱。
她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不仅长得菜,怎么还有点怂?
“玉云琅?”她问道。
“昂……”玉云琅幅度地点了下头。
哦,没弄错。
就是跟想象中的差得有点远。
离暮雪将他上下扫量一眼,这才负起手抬抬下巴,酝酿好了词循循善诱道:“这女鬼已化为厉,在执念消散之前定不会就此罢手。你今日惹了她,同样的便也成了她要复仇的对象。跟我走,我可保你无虞。”
虽然师姐的话每个字听着都是好意,她还为了配合“循循善诱”四个字把语调都放缓了,没那么咄咄逼人。但没奈何她的语气表情都实在是太冷淡,听起来不仅依然跟威胁无异,还带着一点讲恐怖故事一样的恫吓味道。
反正就是玉云琅在她话后就又是一抖,睁大了眼睛声音都飘了:“女……女鬼?”仿佛下一刻就会两眼一翻当场离世。
离暮雪应了一声,稍稍侧开一步,将身后昏迷不醒的金家新媳妇让出来:“她方才是被厉鬼附身才至那凶残模样。至于那厉鬼——”离暮雪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余光往前厅的方向瞥了一记,却没点破,“天理昭彰,做过的孽都得偿还。”
她在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透着一股子的无情,就像是个冷眼看着浮生碌碌的神明。
玉云琅喉头动了动,强忍住了腿抖,问她:“你是……谁啊?”
离暮雪将目光转回他脸上。
橘调灯光透过红纸照出来,蒙着一层融暖的味道。她似乎是带上了一点笑,仿佛终于等到了想听的那句话一样,眉眼间有了些柔和缱绻的韵致,像是光罩上了山头新雪。
她开口:“玹瑛城,离暮雪。是你在等的气运子。”
这话一落,玉云琅连抖都忘了,整张脸就只剩下了讶然。
“你怎么知道?”他脱口便问。
结果只得到了对方意味深长的注视。
可玉云琅却在这一瞬间想起了蒙了尘埃的从前。
他一长十八岁,身边坏事从来多过好事,亲缘也不长,人人都道他命不好。只隐约记得在五岁那年偶遇了一个仙人,对方抚着他的天灵,他天生魅骨,注定此生坎坷,唯有在十八岁时会遇到天定的气运之子,他才有可能逆天改命。仙长,对方会来找他,他只需要耐心在落霞镇等待,在这段时间之内好好保护自己就行了。
他那个时候还太,这段记忆也总模糊,唯一记得真切的就是最后这一句“对方会来找他”。于是他安安生生地等着了,一等两等的,等得都快忘记自己的命格,等得觉得平平淡淡的充满烟火气的生活也挺好的,然后在今天,他等来了眼前这个用看尸体的眼神看他的漂亮姐姐。
乍听到这话,他其实并不感到狂喜,反倒有些懵。只想着:啊,原来仙长的是真的啊……
所以在短暂的茫然之后,他头脑就清醒了过来,于是又想到:但这不对啊!
虽然眼前这个漂亮姐姐确实挺可怕的,但是,她怎么可能会是他在等的那个人?
离暮雪话完半天,也只见到跟前这发育不良的身板脸色变幻几回,然后将她上下仔细地观察了一遍,露出了非常一言难尽的表情。
“……”
离暮雪:“有话直。”
听到这四个字,玉云琅如遭特赦,总算抿了抿唇,然后轻声:“就是仙长跟我过,能帮我改变命运的气运之子,是个男子……”
离暮雪一眼扫过去。
玉云琅话撂半截被吓住,导致最后几个字轻得跟蚊子嗡鸣没啥区别。
就是那眼神吧,没来得及掩藏,依旧明明白白写着不信。
离暮雪冷着脸盯了玉云琅半晌。
然后她又笑了一声,只不过这次的笑冷得让玉云琅腿又有点软。
“你是叶重北么?”她开口就是这一句。
然而玉云琅这次没有再露出之前那样茫然的神情,只缩着脑袋朝她望望,不敢吭声。
外界都在传,玹瑛城大弟子叶重北,天生的天道气运加身,是百年难遇的修仙奇才,也是如今修真界年轻一代当之无愧的第一人。那他自然就觉得,哪怕那年之事不是他恍然做的一场梦,哪怕真有这么个人能带他逆天改命,那也应该是叶重北才对。
毕竟大家都这么,总不会有错。
离暮雪从玉云琅的眼神里得到了答案。
然后她气笑了。
倒是没想到,原来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主角受一早就已经知道叶重北的存在,也知道他要等的人就是叶重北。
该死的写得不尽详实的原著内容!
师姐不爽。
于是只见师姐唇角一沉,碧雪剑一声噌鸣,她身后那颗桂花树倏然拦腰断成两截,哐地倒在了地上。
“……”
这动静听着没比之前遭被鬼附身的新娘追得满院跑有得好,玉云琅和金家那几个仍旧缩在角落的下人快被吓哭了。
“是仙长的……”玉云琅磕磕巴巴苍白地辩解着,试图用眼神感动想杀人的某人。
眼前这身板模样泫然欲泣,看着十分可怜——可惜离暮雪是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无情制冷机。
她冷眼睨着玉云琅,只想着一句话: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只能靠硬的了。
“气运之事,此消彼长。”
她开了口,这次再没了之前刻意假装的良善,仅剩下了冷漠。
在她和玉云琅相隔的虚空之中,一团冰凌随着她的话而出现,团聚着凝成更为坚固又满是尖锐锋芒的模样,又在她伸手一握之后倏然碎成尘消散。
玉云琅被那砭骨的扑面的寒冷一激,忍不住半眯起眼,觉得自己脸上的皮肉都像是被生生剐离。
他隔着晶莹的冰尘看着离暮雪傲然的神情,听见她挑唇添了一句:
“以前或许是他,但今后,不再是了。”
“我有的,他注定无法达到;而属于他的,我会尽数夺走。反正我与他同属玹瑛城,你尽可与我同行,亲眼看看我与他谁才是那承天道气运之人。对你来其实并没有多少区别,不是么?”
到这里,她眼里冷光一闪,跟看笑话一样稍稍挑了下眉:“否则,你有自信确保你在被那女鬼盯上之后,还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玉云琅:“……”
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