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玹瑛风起(三) 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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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暮雪通过“朱颜改”找到步燕青三人所在的时候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结果她一脚踏到地面就踩中了一面拖地的白色纸幡, 缠着棉线的细细的竹杆摇摇晃晃,嘎吱倒了下去,惊起一群乌鸦。

    离暮雪:“……”

    山野俱寂, 在日出前更有点萧瑟凄凉的意境。她四顾一圈, 觉得选择落脚在坟地里与鬼共舞的她的两位师弟不是变态就是有病。

    ——别问为啥不玉云琅,胆的豆芽菜不可能干出这种阴间事儿,十有八-九是被强迫的。

    她进了那座茅草屋。

    投射的幻影变动了几下重新归于平静,坐调息的洛星渊和步燕青先后睁开眼, 看着离暮雪提剑从门外跨进来。

    “师姐。”二人起身掸了下衣摆, 才发现天都要亮了。

    离暮雪应了一声,视线两边一扫, 问他们:“豆芽菜呢?”

    因为放置了“朱颜改”, 步燕青和洛星渊这一晚上很安心地管自己坐了,沉浸式的, 完全没想着要照看玉云琅。毕竟按照他的那点兔子胆,他们也不信他会趁他们调息的时候跑出去瞎晃。

    所以乍一听离暮雪的问话,步燕青下意识就往一旁一指:“那儿——诶,人呢?”

    昨夜玉云琅躺过的地方空空如也,就剩他那个又扁又破的包袱还在。

    步燕青和洛星渊当即就一惊,汗毛都立起来了。

    玉云琅没胆子主动走出屋去,所以他消失了, 唯一的解释就只剩有人入侵!只是步燕青和洛星渊震惊的是, 竟然有人能瞒过他们俩潜入朱颜改内, 悄无声息地将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掳走?!

    难道除了蛇狸之外,这地方还有更厉害的邪祟存在吗!

    思及此,他们俩不由懊丧自己实在太过大意。

    洛星渊一个箭步冲过去,捡起了玉云琅的包袱, 入手一片冰凉。他沉声道:“至少两个时辰。”

    至少两个时辰前,玉云琅就已经不在这里。

    洛星渊眼底暗下来,握紧了拳。那人身上到底有什么能一次又一次地引起邪祟的注意?而能够在不惊动他和步燕青的情况下做到这一点的,无论是人也好,还是妖邪也好,实力都已不容觑。

    离暮雪似是也想到了关键,眸光倏然一凛。

    下一刻,她两指一并甩手祭出一张符来,转眼变成振翅的纸鹤飞向了半空中。

    “先找到他再。”她冷道,转身便往外走。

    步燕青和洛星渊都面色肃然地拿上了自己的剑,就准备跟着追踪纸鹤所指引的方向追去。

    然而那纸鹤蹁跹,眼见着在头顶绕了两圈后就要往外头飞去,却在破出朱颜改幻影的瞬间忽的刹住了往外的势头。它像是一时间辨认不清方位一样,茫然地沿着茅草屋四周转了一圈,然后直直地便掉头往回冲了进来,一下扎进了一堆稻草垛里变回了一张黄符纸,贴在那里不动了。

    忧惧之色还在脸上的离暮雪三人:“……”

    怎么回事,师姐的追踪符不灵了吗?

    “让我来!”步燕青喝了一声,也从怀里掏出符纸扔了出去。

    他的这几张符是用金粉画的箓文,是从灵虚秘境中得来的宝贝,画出来的符咒效力比普通黄符要强得多,也更不容易受到其他外力影响。

    符纸在离手的那一刹那变为纸鹤,气势汹汹往外冲去。然而下一刻,它也跟之前的那只纸鹤一样掉头就扎进了稻草垛里,严丝合缝地覆在了前一张符纸上。

    ……

    “怎么会这样?”

    步二满脸不敢相信地盯着他的那张画了金箓的符,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灵虚秘境给骗了。

    离暮雪眉毛抖了一抖。

    她似乎有些明白这大概是怎么回事了。

    于是只见她将碧雪剑从左手换至右手,朝那堆草垛走过去,用剑鞘拨开了最上面那密密实实的一层稻草后,露出了里面缩成一团、睡得正香甜的人来。

    玉云琅没心没肺地睡着,完全没被他们吵醒,像是还在做美梦。

    短短一会儿工夫之内情绪经历了大起大落的玹瑛城三人:“……”

    理智告诉他们“人没事就好”,情感却让他们很想当场砍他两刀。

    凭什么他们在担忧这只菜鸡的死活,而菜鸡本人却可以好好地睡在那儿,甚至稻草被掀开后被清第一缕光一照,他也只是换了个姿势把头埋得更深了些许?

    白白损失一张高级追踪符的二师兄黑着脸劝自己: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看着睡相可可爱爱的豆芽菜,离暮雪的心情也很微妙。

    如同一腔真情实感喂了狗。

    师姐不爽,但师姐没有冷酷地拔剑,只不过温柔地一脚将人从稻草堆里踹了下去,踹翻了他的美梦。

    做法很是冷静。

    玉云琅惊醒:“啊!”

    看着这一出的洛星渊:嗤。

    步燕青闻声猛地一转头,正好看到洛星渊嘴角转瞬即逝的细微弧度。就像是在看千年铁树开出大喇叭花,步燕青此刻脸上写满了惊恐:“你笑了?你竟然会笑?!”

    已经恢复成一脸冷酷的洛五抱剑:“你眼花。”

    被当成了傻子糊弄的二师兄:你在什么猪话?

    玉云琅刚梦到自己爬了一棵很高的树才终于摘到了桃子,正在纠结要怎么吃的时候,身下的树枝就断了,他整个人都掉进了悬崖,吓得他坐在地上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他头顶还插-着一根稻草,仰头茫然地看着背光的离暮雪,许久,他才“咦”了一声,叫她:“姐姐?”

    离暮雪:“嗯哼?”

    “姐姐你来啦!”听到真实又熟悉的声音,玉云琅才算是真正清醒,跟见到了亲人一样从稻草堆里爬了起来跑到离暮雪身边,扁着嘴诉苦道,“姐姐你总算来了,我差点都以为等不到你了……”

    由于并不知道他刚才在无意的情况下引起了多大的骚乱,所以玉云琅没有察觉到离暮雪三人的表情不是太好。

    他只拉了下他姐姐的袖子,噘着嘴:“姐姐你不知道,这里晚上好冷哦,还好有一堆稻草,我才能躲进里面去御寒,不然我都要被冻生病了。”就觉得自己好机智。

    步燕青和洛星渊眉毛一抖。

    “怪我们没有给你找个好一点的地方睡?”二师兄眼一瞪脸一黑,如同黑云压城。

    “不是不是!”玉云琅被唬得一怂,更萎了半寸,“我怪我自己啦。要是我跟步师兄和洛师兄一样厉害,我也就可以不怕冻了……”

    步燕青这才哼了一声,表情好看了一些。

    玉云琅心有余悸地瞄一眼步燕青,然后倒豆似的将昨晚发生的一切都讲给了离暮雪听。

    多年的看话本经验让他讲得绘声绘色,尤其是在描述那个蛇狸假扮的老渔夫时,更是将恐怖气氛渲染到了极致,以彰显自己很勇敢地没有晕这一事实。要不是离暮雪这些年见到的鬼多了去了,差点就能信了他的邪。

    “姐姐有没有觉得我进步了?”

    玉云琅骄傲地看着离暮雪,一脸想被夸夸。

    离暮雪一挑眉,转头问步二和洛五:“他的是真的?”

    二师兄和五师兄双双抱臂瞥向满是期待的豆芽菜。

    硬汉步燕青:“如果不算上被吓哭到话都不利索那一幕的话,勉强可以算真的。”非常实诚不给面子。

    玉云琅咔咔磨了下牙:哼!

    离暮雪没忍住笑了一声。

    朝阳已经从山的那一边跳跃出来,师姐这一笑,他们眼前满是绚烂的光。

    步二和洛五:心情好了。

    豆芽菜:算了,不跟讨厌的修仙人计较,哼。

    “行了,既然醒了,那就继续赶路。”

    离暮雪不再多磨蹭,抬手在玉云琅脑袋上拍了一记,抽走了他头发丝里的稻草,先一步走出了大门。

    步燕青有样学样,也在玉云琅头顶胡噜一把,顶天立地走出去:“走了。”

    洛星渊顿了顿,看着已经被揉成鸡窝的豆芽菜的头发,冷酷地抱剑而过,没有动手。

    怔怔捂住脑袋的玉云琅:他们玹瑛城的人怎么都这样?

    玹瑛城首席们:欺压弱,我们是认真的。

    大概是昨天已经吐出了经验,今日御剑飞行的一路上玉云琅都算是在状态,没有再当拖油瓶。

    于是速度加快了的一行四人当日便抵达了玹瑛城山门外。

    看着眼前望不到尽头的九千九百九十九级汉白玉台阶和台阶顶上那座掩映在云雾之中的巍峨殿宇,之前听步燕青他们过上山得徒步的玉云琅当即觉得自己下半身有点没劲。

    离暮雪的手臂被他用力拉了一把。她不明所以地转头:“怎么?”

    玉云琅吞口水:“……腿软了。”

    “玉兄弟今后可就是玹瑛城的人了,得习惯走这段路啊。”步燕青叉腰往顶上看,摆出二师兄的架子提点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也算是修习的一种了。”

    豆芽菜苦着脸表示他要是这么一劳的话,大概人就劳没了。

    “今日带你上去。”

    离暮雪也不想他人还没进宗门就已经去世,于是对他道了一声后往他肩上一拎,带着他就飞身朝山顶掠去。足尖偶尔在某一节台阶上一点,轻盈如飞鸟。

    身后的步燕青和洛星渊也是一样的操作。

    所以只要努力修炼将灵力增强了,徒步攀登这万级台阶真的不算事儿。

    玉云琅觉得他以后一定也可以的!

    殿外广场之上,众弟子们正在操-练剑阵。洛星渊的师尊庄濯负手站在廊下监督。

    见到离暮雪四人从城门口而来,练剑的弟子们纷纷面露喜色,也不管庄濯还在盯着了,收了招式就围上去:“师姐,二师兄五师兄,你们回来啦!”

    一大群年纪的拱着他们,吵吵嚷嚷热热闹闹,可见他们在师门之中地位几何。

    这其中自然以陶蓁和林苍陆为甚。

    离暮雪这一趟下山其实也就不到十日,但自封“慕雪教”左右两大护法的陶和林却是望穿秋水,日日扼腕,感叹着师姐怎么不带上他们一起去呢。

    甚至觉得等待师姐回来的这些日子比等去灵虚秘境历练的四位师兄的这一年都要漫长。

    “师姐师姐!”他们两人挤到最前头来,“师姐怎么跟二师兄五师兄一起回来的啊?是特地去接他们的吗?”

    “但大师兄和三师兄昨日就已经回来了诶,你们怎么没有一起哇?”

    听闻叶重北和裴子夜已经抵达,离暮雪三人的脸色都变了一变,没有回答。

    陶蓁和林苍陆互相望望不明所以,倒是也作罢了。

    一行四人被拱着来到了大殿前。

    庄濯穿的一身白,半点点缀修饰都无。须发里夹着灰白,人清瘦,脸颊凹,看起来比离啸山和木喻霖仙风道骨多了。他在师长中年纪最长,也最严厉,哪怕是近一年没见的徒弟回来了,也没见得他眼中流露出温情。

    离暮雪跟步燕青、洛星渊向他行礼。

    “庄师伯。”

    “师尊。”

    玉云琅是第一次经历这番场面,早就被震慑得大气都不敢出,连忙也跟着弯腰鞠了一个大大的躬,等到离暮雪三人都直起了身后他才跟着起来,然后悄悄往他姐姐身边挪了一挪。

    庄濯应了他们的礼,垂眸扫了眼挨着离暮雪站得战战兢兢的少年:“雪儿怎带了外人回来?”

    他的眼中没有太大情绪,但视线落在身上却让玉云琅觉得似有千斤压顶。他冷汗都下来了。

    离暮雪早知会有这一遭,闻言往后瞥了瞥豆芽菜,淡定回:“是我此行途中救下的人,患有旧疾,特带回来让四师弟替他治疗。”

    玹瑛城门派规矩虽严,没得允许外人不能进山门,但若是为治伤治病也并非不能开个特例。

    所以庄濯在听了离暮雪的回话后也没多什么,只淡应了声,将视线从玉云琅身上收了回来,吩咐道:“既如此,先行沐礼,治好后便尽早将他送下山。”

    离暮雪眼帘低了低,没有忤逆。

    庄濯又在步燕青和洛星渊身上望了一眼,方继续开口道:“你父亲和木师叔此时正在殿内,冬师叔也已在回城途中,你们进去吧。”

    能将云游在外的冬沂师叔都叫回来了,不消多想他们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三人没再多耽搁,沉声应下后抬步往大殿内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