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玹瑛风起(四) “孽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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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之内, 几位长辈都在。见到离暮雪四人进门,他们暂停了讨论,皆转身朝他们望过去, 脸上挂上了慈祥的笑容。

    离暮雪、步燕青、洛星渊向他们行礼, 玉云琅也跟着鞠躬。

    “各位师伯、师叔,爹。”离暮雪道。

    “还知道回来呢?”

    离啸山虚眼端着手,一脸严厉老父亲的表情做派。

    有外人在场,离掌门还是需要在意一下面子和架子的, 不能表现出对女儿无限制宠溺, 免得败坏宗门风气——哪怕他此时的内心充满了对一言不合离家出走甚至一句话也没有留的女儿的思念和担忧。

    几次下来,离暮雪已经深谙她家老头的套路, 心里好笑之余倒也没拆他台, 只淡着表情眼睫一敛,仿佛虚心聆听教诲似的。

    离啸山当即心融化:哦乖女儿, 爹爹的心肝。

    只不过离掌门心里在念叨什么是一回事,表面上却仍旧一派高深莫测,除了木喻霖之外,其他人都只觉得他对离暮雪自作主张下山的行为很是不满,保不齐得去璇玑洞跪祖师爷。

    于是护师姐心切的步燕青连忙上前了一步,抿了抿嘴唇后躬身道:“师尊不要怪师姐,是弟子出了灵虚秘境后给师姐传了信, 师姐才会跑去找我们的。”

    他又抱拳做了一揖, 言辞恳切求饶:“师尊若要怪罪, 就责罚我吧。”

    洛星渊眼帘一动,也向前了一步,淡言:“是我给师姐发的位置。”

    步燕青:“是我们的错!”

    只要事关离暮雪,从时候起他们师兄弟五人的步调就很一致, 包括后来跟他们离了心的叶重北:

    师姐犯错他们认,所有的责罚他们担,要是做了好事那一定是师姐提的建议,帮助了人也是师姐让他们向善,反正师姐就是这世上最完美的女孩子,他们不能让师姐受一点委屈和伤害。

    玹瑛城首席们对师姐的偏宠,堪称毫无底线丧心病狂。

    离啸山见状眉毛稍稍一挑,得意看向一旁木喻霖:我什么来着?这几个臭子就是喜欢我们家雪儿。

    木喻霖轻笑一声,点头:嗯,你得对。

    “行了,人家父女之间什么都还没,你们两个子着急什么。”木喻霖温声笑言,“历练回来别的都有长进,心疼师姐这一点倒是一点都没变。”

    他这话一,殿内的几个长辈纷纷附和,直言他们师姐弟的感情一向来好,做师弟的爱护师姐也是应当。

    听得离暮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想老头子们怎么尽是喜欢胡话。

    “别杵着了,一你们此次历练的见闻。正好各位师伯叔也正有话要问你们。”

    木喻霖完后向几个老头抬了下手臂:“各位师兄,咱们就先坐吧。”

    “雪儿。”他跟离暮雪招了下手想叫她过去,然后才像是注意到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的少年眼生,转而问了句:“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离啸山他们闻声也顿了顿,再次转头望过来。

    总之某些时候,豆芽菜一不心就很容易被人无视。

    因已至日暮,明净宽阔的大殿内尽是斜阳余晖,金灿灿,让整座大殿都在发光。

    玉云琅垂首低眉地站在那儿,黄槐花一朵,听见木喻霖提及他后怯怯抬眸,神情纯真无辜,干净漂亮得像个从天宫而来的仙官。

    这模样任谁看了都没法怀疑他的身份,所以哪怕是此刻一脸严肃矜重的掌门离啸山也没表现出一点对他出现在这里的不赞同。

    离暮雪又将对庄濯的那番内容对他们了一遍。简明扼要,着重强调是“救”回来的,以显他们玹瑛城人心怀天下苍生。

    原主心善,以前也总三不五时地从山里救只鸟兔子回来,如今离暮雪救回了一个人,看在他们眼里也并不是多石破天惊之举。再加上连最为严厉的庄师伯都没多言,他们自然就更没意见了。

    ——反正他们玹瑛城底子厚,多养一口人根本不在话下。

    于是离啸山应了一声,道:“既是你庄师伯发了话,那就等明日行过沐礼,将这孩子安置在城中吧。”

    离暮雪垂眼稍作欠身:“是。”

    “长生。”木喻霖将守在殿门口的一个弟子叫进来,吩咐道,“去安排收拾一间厢房,今晚给客人住。”

    “是。”弟子应下了,朝玉云琅近身两步后做了一揖,“这位师兄,请随我来。”

    玉云琅听了半天都没懂他们的“沐礼”是什么意思,但见离暮雪神色淡定,他便也安着心,只朝她望了一望,得到她示意的一眼后方躬了躬身,听话地随着这个叫长生的弟子去了。

    外人出去后,离啸山几人落座。

    木喻霖又让人去将裴子夜叫过来,然后命令弟子看好殿门,不得让人随意进入。

    离暮雪和步燕青、洛星渊见到这架势,也都明白他们要问的是什么事情了。

    他们三人神色端谨,不声不响地立在一边。

    裴子夜是带叶重北回来请罪的,事关重大,自是昼夜不休赶路。他今日整日都在自己屋里调息,此时倒是精神奕奕,就只有发间的一抹灰白还没消去。

    “各位师伯,师尊。”

    他又转向离暮雪三人,温声道:“师姐,二师兄,五师弟,你们回来了。”

    虽然离暮雪对叶重北的死活毫不在意,但步燕青一直以来都将叶重北当做兄长和榜样,哪怕因为柳依依这事对他失望至极,却也无法狠心与他割袍断义。

    他用眼神询问了一下裴子夜目前是个什么情况。

    裴子夜稍稍凝眉垂了视线,意思是这事并不乐观。

    叶重北因被离暮雪抽去十年修为损耗太大,一直到回到玹瑛城都处于一种萎靡不振的状态。

    当时离啸山和木喻霖正在偏殿窥天石旁推演天相,看着那赤红的一团光跟紫气交缠,变成玄妙莫测的星象。这样的星象只有数万年前出现过,带来了一场让修真界天翻地覆的浩劫。有修士在这场浩劫中走出了一条累累血路,于尸山血海上顿悟飞升,弃刀成神。从此这世上多了一种修士,以杀止杀,以杀证道。

    是浩劫,也是机缘。

    只不过离啸山他们从没想到的是,此次竟会是类似数万年前一般的一场大机缘。

    也难怪这段时间会接连发生无数怪事了。

    他们正要再次推演以确认,有弟子来禀报叶重北和裴子夜回来了。

    听到爱徒回城,离啸山和木喻霖自是高兴,抹掉了窥天石上星象后便往前殿而去。

    然后他们便看到两人双双跪在那儿。

    叶重北模样颓废黯然,裴子夜低眉颔首,表情也冷着。

    活了三百多年了,到了如今这个地位,半只脚踏进仙界,离啸山看透的东西要比别人更多。因为看透,所以也很难牵动情绪。

    但当他听完裴子夜的叙述,哪怕许多细节已进行了省略,他却也当场就劈坏了茶台,怒不可遏地站起来,扬手就想给叶重北一掌。若非木喻霖出手拦阻,怕是叶重北早已血溅当场。

    “孽徒!”

    离啸山斥骂道,气得手都在抖。

    “从当你稳重,宗门以你为荣,你的这些个师弟都以你为榜样,重北啊重北,你竟会糊涂至此?”

    叶重北目光深沉地握紧了拳,却没有应答。

    离啸山有多失望,木喻霖能够感同身受。他叹了一声,见到叶重北垂落的袖口里露出一道疤,再看叶重北神情颓丧,已经隐隐猜出了后续。但他还是确认了一遍,问:“如今那合欢宗的姑娘如何?”

    裴子夜当时还陪叶重北一起跪着,闻言便一五一十地将离暮雪用换命之术救回柳依依的事情告知了他们。

    事有轻重,在叶重北犯下大错后离暮雪设法补救,哪怕用的是禁术,离啸山和木喻霖也只叹得亏离暮雪遇事果决,给他们玹瑛城免去了一遭祸事。

    生命没有贵贱,但叶重北终究是宗门首徒,花了这么多年的心血教导,岂能弃之不管,将他交由合欢宗处置?可也正是因为他是玹瑛城首徒,多少双眼睛看着,他们必须要摆正态度,给整个修真界一个交代。

    叶重北之后被禁足在了列英堂,对着玹瑛城七十九代先掌门的画像下跪思过。

    对他的处罚,师长们讨论过后已经有了最终的决定。此时将离暮雪四人留下来询问,为的是另一件事。

    离啸山将台阶下的四人扫了一眼,道:“前些天,重北传信回城,提及你们在青城山合欢宗界内遇到了麒麟,此事可当真么?”

    离暮雪四人垂了垂眼,应答:“确有此事。”

    “可看清楚了?确实是麒麟?”师伯叔中的一人问道。

    “是。”离暮雪停顿了一下,看向问话的师长,补上了一句,“身披雷电,足带火焰,与古籍中记载的一般无二。”

    这话一落,满座哗然。

    在座的人虽然都不曾见到过麒麟,但古籍之中对麒麟的描述却颇多,甚至还有画像。哪怕画得再是青面獠牙四不像,但有一点,所有的麒麟画像和记载中都提到了它狮首鹿身,身上裹挟雷电,四足踏过就生起烈烈火光。

    修仙门派中但凡只要读过几本关于神兽凶兽的书的,都不会将麒麟认错。

    “果然如此。”木喻霖手指搓了一搓,对离啸山道,“师兄,你我勘测到的那大机缘,或许便是与麒麟有关。”

    “但即便事关麒麟,我等怎知这机缘因何而起,又该如何破解呢?”另一师长言道。

    一时间,整座大殿再次陷入沉默。

    在场只有离暮雪一人清楚原委,但她也只当不知,和裴子夜三人一样安静地杵在一边,就跟对这所谓的大机缘毫无兴趣一般。毕竟剧情会继续往下走,离啸山他们会推演测算出这个机缘具体为何,无非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罢了。

    她所占的无非就是这点先机,也正想趁这段时间好好地做一下下一步的规划。

    于是众人沉默了许久后,离啸山淡道:“机缘与浩劫相生相伴,麒麟现世,是福是祸仍未可知。既事关整个修真界,岂是我等在此商讨便能出结果的?如今既是情况属实,容后我将与另外几大门派的掌门人取得联系,共商此事。”

    掌门发了话,在座之人自没有异议。

    木喻霖见离啸山神情有些疲惫,知他是这些时日推演天相太过耗费心神,便道:“既如此,我们就先回去吧,也让孩子们去歇一歇。长途奔波多时,想来他们也累了。”

    “师兄,我们先回了。”他站起身,跟离啸山做了一揖,然后跟其他几个老头一起往殿外走去。

    走过离暮雪身边的时候,木喻霖在她手臂上握了握,温声言:“雪儿留一会儿,陪你爹爹会儿话吧。”

    离暮雪抬眸看木喻霖一眼,又朝坐在掌门座椅上揉着眉心的离啸山望望,方点了头:“好。”

    一群人先后出了门。

    整座大殿忽然就空了下来,仅剩两父女隔着阶梯面对着面,带着夜幕罩下来的稀薄的寒意。

    有几个弟子进来掌起了灯,离暮雪看着离啸山,某一瞬间觉得,这个在人间盛传容颜不老的第一大派掌门人,似乎也真的是个老人家了。

    她想了想,随后抬步跨上台阶向他走过去,撩衣在他座前踏脚上坐下了,将碧雪剑搁在了一旁。

    离啸山半撑着额头看着比自己坐得矮了一头的女儿。

    半晌,他笑了,摸了摸她的发顶,问道:“怎么,心疼爹爹了?”

    离暮雪往后转了转头,看一眼离啸山脸上的倦色,蹙眉淡道:“该来的总会来,担心也没用。”

    表情语气冷静而带着点不耐烦,就还挺会安慰人。

    离啸山被她这话噎了下,好一会儿才又朗声笑起来,无奈叹:“你这话气死人的本事,倒是随了你娘了。”

    原主的记忆里没有关于她母亲的。所以乍一听离啸山这么,她便抬了头看着他,等着他下去。

    融融暖光下,离暮雪眉眼清冷透亮,跟初雪后笼上的一层朝阳。

    离啸山总是人前一副严厉持重掌门人的形象,人后就化为吊心挂肠悲情老父亲,鲜少有个正形。但此刻他看着离暮雪,抬手轻轻在她鬓角理了理,神情难得露出了一点伤感和怅然。

    “你的相貌随你母亲,如今的性格也像她。”他道,“以前你师爷在的时候总,你母亲是个不会吃亏的有福的命格。但其实啊,她还是受了苦的。如今你也受了苦。”

    “女儿,你怪爹爹吗?”离啸山叹了口气,按了下离暮雪的肩膀,“若不是爹爹一直想将你许配给重北,你也不会被他伤了心。爹爹最近时常隐隐有种感觉,你的性情变得与从前不同了,就是与重北有关,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