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八卦 相信男人是愚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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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听彭朗的声音, 季长善就能想象出他嘴角的弧度有几分。

    男人太擅长讲风话,就容易显得轻浮,然而彭朗起这种话,语调沉静且缓慢, 像是用最坦诚的语言描绘真心, 呈给季长善看。

    她坐在办公桌前, 眉间藏笑,眼睛低垂着, 指尖随便捻动一沓文件,并不正面回应彭朗。

    他自觉汇报今明两天的行程, 无非是倒时差看画展, 去博物馆选几本画册,再见一见朋友。

    彭朗也会见苏涵水,他们两个去帮老院长的夫人采购一些日常用品, 顺便置办几个摆件和订做花束, 给老院长的家族墓地装饰一下,好不显得萧条。

    季长善默默听着。天高太太远, 他在那边到底做些什么,她想管也管不了,只能服自己相信彭朗的自我管理意识较强。

    他慢慢完, 季长善的手指还在翻动文件, 过了两秒钟,她才嗯了一声,忍不住提醒名义丈夫:“别忘了你怎么跟我保证的。”

    “我也不想被雷劈死。”

    季长善暂且宽心,叮嘱道:“你按时吃饭,好好睡觉,别回来瘦一圈, 怪难看的。”

    彭朗领会太太的关心,答应她尽量保持原有风貌,不过万一思念使人消瘦,也请她多包容。

    这个男的满嘴胡话,季长善听笑了,想装冷淡没装成,清了下嗓子:“你回来,我可以再做一碗西红柿牛肉面。瘦了就补一补,别可怜巴巴的。”

    彭朗在电话那头笑,无声无息,季长善听不见也看不着,但是随着他笑。

    她办公室斜对着下属的集体工位。远方管理层的办公室都用透明玻璃做墙,季长善平常为了监督下属工作,不怎么拉下百叶窗帘遮挡办公室内部。

    下属们吃饱喝足回到工位,一实习生往嘴里塞着蚕豆,嘎嘣嘎嘣咀嚼中,不经意往前方一瞥,玻璃墙内,他的顶头上司正把眼睛弯成月牙,这是他实习半年以来从没见过的。

    “季总监还会笑呢。”他扯一扯旁边人的衬衫袖子,朝玻璃墙抬下巴颏。

    部门老油条听见新人的疑惑,捧一只保温杯近前来,眼睛朝玻璃墙内望着,端起杯子吸溜一口热茶,不心烫了舌头。他龇牙咧嘴片刻,拿出公司老人的架势,拍一拍新人的肩膀,“不瞒你,我也以为太阳西边出来了。”

    邻桌的两个女同事凑过来,让大家仔细看看季总监左手无名指上戴了什么。

    遥遥觑那么一眼,蓝宝石鸽子蛋就赫然入目。

    众所周知,季总监上班基本不戴首饰,眼下非但戴戒指,还眉间带笑,像极了在跟谁谈恋爱。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为了不引人注目,季长善的下属们分散在各自工位,通过微信群聊互通有无,探讨季总监为何这样。

    有人分享自己曾几次在下班时,看见季总监上了同一辆国产长安;另一人立马哒哒哒回复:“上次我去川菜馆吃饭,不知道认错了没有,但是好像真有个男的给总监擦嘴!!”

    聊天室内热火朝天,每一位下属的脸上都洋溢吃瓜看戏的快乐。

    陈月疏迈入销售部领地,下属们余光扫见上司的上司,全然不像看见季长善似的胆战心惊。

    大家稍微收敛乐不思蜀的嘴脸,向陈总监问好。

    陈月疏点头微笑,面目可亲,正如一直以来向公司上下展示的那样,温文尔雅。他迈向季长善的办公室,在门口象征性敲了两下门,随后推门而入,把玻璃门关得严丝合缝。

    季长善还没挂电话,见陈月疏不请自来,眼角眉梢的笑意骤凝固。

    她跟彭朗一句自己要工作了,便撂下电话。

    陈月疏拉开季长善对面的椅子,大方落座。她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问陈总监来是为了什么事。他的坐姿优雅端正,双眼数年如一日,温情脉脉地量季长善,“以前没见你这样笑过。”

    季长善不想浪费时间跟陈月疏叙旧,于是沉静道:“陈总监有工作就谈工作。”

    玻璃墙外,无数双眼睛正盯着墙内,陈月疏的双手因而规矩老实。他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名单,推到季长善面前,“下午有一场商务宴请,我想你应该有兴趣的,长善。”

    闻声捡过白纸,季长善展开折痕一看,名单上的人物来头不,其中秋蕙卖场的冯总也在列。

    秋蕙卖场依旧是兵家必争之地,只要陈月疏一天没升官发财,他就得为了华北大区的业绩宵衣旰食。

    他社交手腕强悍,春季时节,远方中国大区的副总过生日,陈月疏斥巨资送了一套十九世纪的古董盘,对方爱不释手。那副总原本只和陈月疏聚过几次餐,经过送礼拉拢,陈月疏获得和副总单独约饭的机会。

    席间,陈月疏言谈恰当、举止有礼,给副总留下深刻印象。副总有意提拔陈月疏为己所用,逢大型聚会就叫上陈月疏,逐渐引领他加入圈子。

    今天下午的商务宴请,由副总发起,主要邀请潜在的合作对象。他安排陈月疏尽力争取秋蕙的单子,如果事情办妥了,陈月疏升任中国区销售总监就是板上钉钉。

    陈月疏在公事上并不含糊,先前季长善敲红果的单子不成,他已经起秋蕙冯总的主意。经过几轮详细调查,陈月疏搜集了一些冯总的个人情报,眼下可以毫不吝啬地跟季长善分享。

    公事和私事不能混为一谈,拿下秋蕙卖场,于季长善和陈月疏而言是共赢。

    她抬眼盯向陈月疏,直截了当问:“你想让我跟你一起去?”

    “比起和男人谈生意,冯总更喜欢和女人谈。”

    这句话颇有歧义,季长善不太明白冯总想怎么跟女人谈生意。

    陈月疏瞥向她左手无名指,莫名笑一笑,重新望住面前人的黑眼睛:“冯总和你一样忠于家庭。你先生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不劳陈总监费心。”

    陈月疏请季长善坐他的车赴宴,她谢谢不用,她自己车去。

    远方的商务宴请通常办在固定的几家酒店,彭氏酒店的宴客堂规格最高,假如举办大型宴请,远方会选在彭氏。

    季长善仔细扫过宴请名单,彭诉仁不在列。

    她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眼光飘向车窗外,灌木丛飞快倒退。

    就在上周,季长善例行跟彭朗回他父母家吃饭。饭桌上,彭诉仁两次提出希望儿子和儿媳妇早日公开婚讯。季长善礼貌微笑,默默吃饭,糊弄彭诉仁的事情交给彭朗解决。

    他照搬照抄季长善给出的理由,朗郁和远方存在竞争关系,公开婚讯对季长善的晋升不利。

    彭诉仁早听够了这套车轱辘话,他搁下筷子,严肃着一张国字脸回复:“那就不要在远方干了。明明自己家里有公司,怎么还得给别人卖命?”

    季长善还不能把自己归为彭家人,至少在彭朗坦诚过往以前,她无法完全信任两人之间的感情。

    感情这东西,散就散,他们的婚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万一将来彭朗翻脸不认人,只要她还紧握着远方的工作,就完全可以踹掉男人独立生活。

    相信男人是愚蠢的,季长善并不傻。

    她在彭氏酒店门口下了车,进入宴客堂时,四下量来客。

    季长善心里惴惴不安,总担心突然撞见名义公爹。

    她和这位老人家每周见一次,仅仅在饭桌上交谈两三句,根本不相熟。季长善摸不透对方的行事风格,怕老头子心血来潮,直接跟别人介绍她是彭家的儿媳妇,于是格外谨慎心,确认彭诉仁不在场后,才找到陈月疏会合。

    这场宴请没有固定席位,准确来,更像一场移动酒会。

    陈月疏递给季长善一杯白葡萄酒,她冷淡道谢,眼光搜寻冯总的身影。

    冯总大名冯彪,长相凶悍,虎背熊腰,假如不经人郑重介绍这是位企业家,任何长眼睛的人类都会心惊肉跳,以为这是从土匪窝里窜出来的头目。

    每一位企业家都会在接受采访时,透露自己的发家故事。季长善对冯彪做过事前调查,也听陈月疏讲了一些。

    这位企业家十几岁白手创业,倒买倒卖过邓丽君的磁带,赚了第一桶金入股一家餐馆。他亲自颠大勺,菜品色香味俱全,饭店越干越红火,吸引了一位相当漂亮的食客。

    食客的父亲掌管一家卖场,当年在绛城排第三。她不喜欢家里的冷清,钟意冯彪饭店里的烟火气。她隔三差五到店吃饭,冯彪觉得这女孩子好看,不肯收她钱。两个人慢慢聊上天,一回生二回熟,生米煮成熟饭后,食客告知冯彪自己的家世。

    作为一个传统男人,冯彪无法接受女强男弱,但是传统男人的责任心同样不允许他睡完女人提裤子就走。他几乎毫不犹豫,慷慨奔赴吃软饭的命运。富家独生女的父亲得知这件事,连骂三天猪拱翡翠白菜,第四天请人追着冯彪满街,连追了六个月,他女儿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

    成为富家独苗女婿后,冯彪受到老丈人狠毒的栽培。他迅速成长,老丈人退休后,冯彪带领卖场保三争一。至今为止,没有哪家卖场能撼动秋蕙在绛城的地位。

    他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然而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冯彪有个独生女儿,叫冯秋白,她爱上一个落魄演员,扬言这辈子非他不嫁。冯彪连骂三天猪拱翡翠白菜,但是如今的社会更加法治,不能随便请人追着那子。

    冯家父女的关系急剧恶化,这事儿在上流社会中流传已久,乃至成为有钱人茶余饭后的经典八卦。

    季长善在彭家没听过这种八卦。

    在彭家,父母和子女的关系是不能被谈论的,季长善也不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