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破冰 是我想离你近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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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朗撑伞拉开后座的车门, 季长善坐在车里,耳听雨声狂作,几阵湿漉漉的大风卷进来,凉意瞬间掠过裸露的脖颈, 惹她浑身鸡皮疙瘩。

    今夜十度左右, 一场秋雨更添寒冷, 季长善后悔早上只披了件薄外套出门。

    她准备伸腿下车,彭朗叫她等一等, 从背后摸出一团围巾递过来。

    季长善左眉抬动,彭朗直接把围巾搁到了她腿上, “早就买了, 一直没能给你。”

    闻声瞥向彭朗,季长善的目光在他脸上顿住三秒。

    他现在这种行为,虽是她心冷之后的殷勤, 但天冷时的围巾一点都不多余。

    孩儿才跟自己过不去。自从跟彭朗决裂以后, 季长善每每复盘那天晚上的情形,最后悔的不是没多踹彭朗两脚, 而是明明自己饿了,却碍于倔脾气没吃彭朗端来的冒菜。

    她要是吃了,也不至于回去煮西红柿牛肉面, 边煮边想哭。

    人在饥饿的时候, 脆弱得像窗户纸,一戳就破了。

    寒冷也同理。

    季长善从彭朗脸上撤回眼光,拎起围巾搭在脖颈上,绕了两圈,又把布料稍微提高一点,用雾蓝色遮住半张面孔。

    彭朗在车外低眼量她, 她戴围巾的方式跟他想象的高度重合。

    她同彭朗道谢,语气冷淡,黑眼睛也没有笑成月牙。

    即便如此,彭朗也很知足。

    他向来是慢性子的奸商,投入了不见得立即要求回报,而是放长线钓大鱼,并且考虑可持续性盈利。只要季长善允许他一点一滴渗入她的生活,她笑或者不笑,彭朗都可以接受。

    彭朗看着季长善迈到伞下,帮她关上车门,顺便锁车。季长善手里拎着包,彭朗扫一眼那庞然大物,它形状垂坠,充分明里面装了多少东西。

    他问季长善用不用帮忙拎包,她谢谢不用。

    彭朗猜季长善会把包挂到左肩上,用这庞然大物挡在两人中间,隔绝大多数肢体接触。

    季长善不但这么做了,还贴着伞边站,一寸也不向彭朗靠近。

    两人往前走了十来步,黑伞一直朝季长善倾斜。彭朗刻意留一半肩膀露在雨中,雨水浇透他半条胳膊,季长善的余光注意到了这一点,但她什么也没。

    雨丝抽地面,几处水洼荡开密密麻麻的涟漪,彭朗踩过一滩积水,脚步原本朝着正前方行进,可大概是为了避水,他微转方向,莫名其妙就贴到了季长善身边。

    她偏头斜彭朗一眼,请他保持适当距离,彭朗认为他们现在的距离非常适当,假如还有一丁点不适当,那也是他的手还没揽住季长善的肩膀。

    彭朗不能如实反馈自己的想法,便换了一种法:“我知道你不想离我太近,但是这雨太冷了,我也不想感冒。下次我换把大伞,这次请你包容一下。”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劈开黑夜,闷雷随即滚动。

    季长善环抱胳膊,眼看前路道:“撒谎真的会被雷劈死。”

    彭朗改口:“是我想离你近点儿。”

    季长善并没搭理彭朗,一味向前走。彭朗转过头观察她的脸色,没发现什么异常,也就权当季长善默许他的靠近。

    得寸进尺是他窥探季长善心意的手段。

    彭朗试探性伸手,整条胳膊虚浮在季长善的后背,掌心若有似无地扶住她右肩。季长善察觉到他的触碰,知道他每一根手指都心翼翼。她的身体极其诚实,没有第一时间躲开彭朗,但是经由头脑决断,她的手应该抬起来阻止彭朗越界。

    雨水噼里啪啦地击伞面,季长善扯掉彭朗的大手,他暂且消停,没过一会儿再度作案。季长善有些不耐烦,停住脚步扭头看他,电闪映亮他的侧脸,这些日子他还是很瘦,连胡子都忘了刮。

    她差点不记得在眼神中投放威慑。

    彭朗随季长善止步,转脸对上她的黑眼睛,她下半张脸埋在蓝围巾里,整个人的,散发一种严肃的可爱。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抱一抱她。

    彭朗稍微走神,手指不由自主地抬起来,帮季长善理顺碎发。她拍掉彭朗的手,请他离远一点儿。她声音不大,被围巾和雨声遮挡,彭朗听得不真切,就当没听见。

    他强制卸掉季长善左肩上的大包,“太沉了,我帮你拎着。”完,冲季长善伸出大手,问她能不能牵手。

    季长善撂下一句不能,重新迈开步子,速度相当快,像多停几秒就会答应他的无理要求似的。

    彭朗跟在季长善身边,眼睛扫着她的睫毛,直截了当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这个问题非常突然,而且回答起来复杂冗长,季长善选择长话短:“谁喜欢你。”

    “我喜欢你。”

    季长善的心跳声已经盖过雨声,但是她假装听不见。

    她的脚步越发快,雨水在鞋底哗啦哗啦响。

    两人没用多长时间,就竞走到公寓楼门口,彭朗的外套湿掉一半,他收好黑伞甩掉多数雨水,季长善没等他,径直拉开玻璃门进楼,去按电梯。

    彭朗拎着她的包,也不怕季长善跑了。

    她的工作资料和笔记本电脑都在他手里,今天晚上无论如何都要见面。

    彭朗并非心急,而是必须和季长善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好确定她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季长善先他一步上楼,回家找出蓝宝石项链,等彭朗来按门铃。

    彭朗回到公寓,拖出在巴黎买的所有物件,去敲季长善的门。

    她正准备烧水煮速冻水饺,听见敲门声故意等了两分钟,才去开门。

    彭朗站在门外,腿边放一只大行李箱。季长善堵在门口,不让他进屋,只伸手递过去一只袋子,里面装着蓝宝石项链和围巾。

    她顺便索要自己的包,彭朗把包藏在背后,另一手握住季长善的手背,嘴上问着能不能进去话,一只脚已经踏进她的家门。

    季长善严防死守,彭朗虽然没有硬闯,但就是装傻充愣不还包。

    两个人僵持不下,楼长大姐抱一摞活动宣传单从电梯间拐出来,彭朗余光扫见大姐,低声同季长善:“楼长大姐来了,你她会不会帮我们调解一下?”

    这位大姐的心肠比赤道附近还热,季长善刚搬进来那会儿,大姐连续一个星期跑到她家里嘘寒问暖,还要帮她介绍对象。假如大姐走过来发现她在和彭朗吵架,一定会放下手头所有事情,拉着他们俩促膝长谈,直到解决家庭矛盾为止。

    家丑不可外扬,何况大姐的嘴巴并不牢靠,但凡是她掺和过的家务事,第二天整一栋楼无人不晓。

    上次彭朗接了苏涵水的电话,夜不归宿,季长善跟他闹别扭,楼长大姐劝服彭朗去买东西哄太太。他俩的对话刚一结束,大姐转头给别人发宣传单,顺嘴就把十七楼彭和季结了婚又吵架的事情抖落得到处都是。

    季长善现在碰到邻居,有那么几位老派的人,通常管她叫彭太太。

    至于当时她和彭朗吵架的原因,一传十十传百,众人添油加醋,以讹传讹,如今已经演变成:彭夜夜出去花天酒地,在外面包养三四五;季独守空房,时常垂泪到天明,对丈夫又爱又恨,所以把他赶到隔壁公寓去住。

    作为凄惨女方,季长善收获了楼内大姐阿姨的同情和指导。她们首先会指责男人的劣根性,紧接着就叫季长善赶快生个孩子拴住男人,以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辈子很快就过去了,男人老了总得回归家庭。

    季长善礼貌微笑,决心从此往后,绝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跟彭朗吵架。

    楼长大姐的出现迅速拉近季长善和彭朗的关系。她重新把彭朗定义为丈夫,立刻让出一条路,留给他拖行李箱进屋。

    大门一经关上,季长善原形毕露。

    她面如冰霜,去厨房煮饺子,彭朗不用季长善吩咐就脱鞋摆在玄关。

    十月下旬公寓里没通暖气,穿袜子走在地板上很凉。彭朗跟在季长善身后,进了厨房,看见厨台上放一袋速冻水饺,白菜猪肉馅的,他去巴黎之前吃的就是这种送行饺子。

    一晃快三个月了。

    他也快三个月没进过这家的门。

    彭朗百感交集,慢慢凑到季长善身边,她架锅烧水,不往他这边看。

    为了表达自己的忏悔之心,彭朗拽过速冻水饺,请季长善去外面坐一会儿,他可以煮饺子。

    季长善不稀罕彭朗的讨好,“您拿上东西就回家吧,彭总。”

    “我也没吃晚饭。”

    “我这儿没准备您的饭。”

    彭朗撕开水饺的包装袋,眼睛望向季长善,目光和语气同样诚恳:“给你煮完了,看你吃完,我就走。”

    季长善懒得费力气跟他争,反正彭朗也不听她的。

    她转身出厨房,紧紧关上滑动门,把自己和彭朗隔绝在两个空间里。

    彭朗不确定速冻水饺应该怎么煮,现场借助互联网学习。

    厨房门是玻璃门,季长善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新闻,余光偶尔掠过那扇门,彭朗宽阔的背影清晰可见。他起初离灶台很远,也许是水沸了要往锅里下饺子,这人捏起一只一只水饺,动作慢条斯理,远程抛物式下饺子。后来他凑近锅炉,腰背弓着,不知道在添水还是在尝饺子熟了没有。

    有钱人不谙厨事的样子,着实滑稽。

    季长善看了二十分钟新闻,三心二意,根本不清楚电视上放着什么乱七八糟的政治经济大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