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故事 幸好她愿意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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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十点半, 彭朗敲响季长善的公寓门。她听见动静,慢慢晃到玄关,在门口站了两分钟才按下门把手。

    彭朗穿套深灰色的系扣睡衣,肩膀上披一件黑色的开衫毛衣, 不细看还以为是季长善的同款毛衣。

    她扫一眼彭朗的双手, 这人什么也没拿。季长善先是困惑, 随即视线上移,他毛衣的右侧口袋鼓出一块, 似乎装着一只盒子。

    盒子里能装什么,季长善未经思考直接做出判断。她假装没看见任何东西, 镇定转身, 往客厅里走。

    彭朗关上门,徐徐跟在她身后。

    客厅没开灯,唯一光源来自卧室。季长善踩着地板上的光和暗影, 走到茶几旁边, 忽而停住脚。

    彭朗继续向前迈了两步,刚贴到太太背后准备环住她, 季长善就侧身朝另一边撤步。

    他察觉异常,抬手抚摸季长善的后背,“我怎么惹你了?”

    季长善不能实话实, 否则暴露了醋意, 显得她一天到晚净吃醋。

    她才没吃醋,不过是事情离奇,她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做人家太太的,难道还没有知情权么?他最好主动交代自己和冯姐的情史,要不然就地铺伺候。

    为了避免彭朗猜来猜去,浪费时间, 季长善往桌面一指,给出提示:“冯姐的房租和份子钱,你收好吧。”

    光线晦暗,削弱半桌红钞票的刺目性,彭朗见怪不怪,只问:“结了婚,不都是太太管账么?”

    季长善不受蛊惑,“我可不是你太太。”

    “你怎么否认法律?”彭朗向斜前方移动,绕到季长善面前,仔细端详她的表情。

    季长善仰脸看他一眼,并不回答。

    彭朗若有所思,伸手去抱她,季长善摘掉彭朗的大手,环抱双臂往卧室走。彭朗跟随她的脚步,目光贴在披散的长发上,一进门就不得不跳到地板上,毕竟那张白地铺实在明晃晃。

    卧室里开大灯,光明如白昼。季长善走到床边,掀开被角钻进去,她坐在远离地铺的那一侧,冲彭朗轻飘飘道:“关灯睡觉吧,你睡地上。”

    彭朗尚且不关灯,慢条斯理地靠近地铺,蹲下去捏一捏地铺用的被子。

    季长善待他不薄,地铺用了两床空调被,每一床被子都折成两层平铺好,她的爱意足足有四层那么厚。

    彭朗回想桌上的红钞票,推测起季长善生气的理由。

    冯秋白并未对大众公开自己的恋情,他的太太兴许认为冯秋白单身。

    一位单身的女房客上门送房租,时间还选在大晚上,难免令人猜疑。尤其像他太太这样的醋坛子,更要胡思乱想一阵,得出一些乱七八糟的误解。

    如此判断过后,彭朗抬头望住季长善,她已经脱掉开衫毛衣,正在叠毛衣的袖子。

    他过去不曾期待季长善爱他,也就自然而然抗拒她的占有欲。如今彭朗巴不得季长善爱他入骨,她越吃醋,越明他在太太心里有份量。

    沉甸甸的爱意正如灌铅的布袋子,不由分地绑住她的双腿,坠得人迈不开步子,想跑也跑不了。

    彭朗心底踏实,隐约扬起嘴角。

    他存心逗太太,慢悠悠道:“虽然不知道我犯了什么罪,但季总什么就是什么。我心甘情愿地睡地铺,睡多久都可以。”

    季长善没想到彭朗甘心伏法,一时间语塞。

    彭朗转头和她对视三五秒,眼神无辜至极,就像一只大狗撕毁整张沙发,暴躁主人回家看到满地狼藉,血压飙升,指着大狗骂街,大狗的两只耳朵向后耷拉贴住脑袋,黑眼睛不谙世事,嗓子里呜咽呜咽两声。

    季长善一度搞不清到底是谁犯了错误,差点将彭朗无罪释放。

    不等她开口什么,彭朗伪装出一个落寞的背影,步子却是毫不迟疑地走向门口。

    啪嗒一声,彭朗关掉吊顶白灯,房间像沉入海底似的昏沉。

    他摸黑回到地铺边,安然躺下。季长善坐在床上,叠毛衣的动作停滞良久,终于在关灯的第二分钟,重新启动加速完成。

    她把叠好的毛衣搁到床头柜上,顺手点亮台灯。季长善等了一分钟,彭朗躺在地铺上一言不发。她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提高音量,跟彭朗晚安。

    他在床底下嗯了一声,压住微笑回复道:“晚安,善。”

    季长善向后靠住床头板,斜眼扫着床底,彭朗闭着眼睛,双手交叠搭在肚子上,仿佛下一秒就会陷入酣眠。他安宁的姿态如同一阵大风,转瞬吹高季长善的心火。

    她侧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抬出一沓工作资料。所有资料都扣在文件夹里,厚实得像本字典。季长善右手扶住文件夹,左手翻页,白纸哗啦哗啦现出幻影,响声惊天动地。

    彭朗几乎要笑出来,但是他不能。

    他连翻三次身,假装无可奈何,叹气道:“不是睡觉么,善?”

    得到理想中的回应以后,季长善立马把工作资料哐当一下丢回抽屉。

    她熄灭台灯,掀起厚被子缩进去,面朝窗帘,背对彭朗,连露在被子外面的头发丝都在表达愤怒。

    彭朗见坏就收,识趣地坐起来趴到床边,对着季长善的背影:“其实家里没来暖气,睡地上还是有点儿冷。我能不能到床上睡?”

    黑灯瞎火中,他摸到季长善的被子,抓住边缘轻轻拽了一下。季长善用胳膊压紧被子,无情道:“那你就回家睡。”

    “我想抱着你睡。”

    季长善拉高被子挡住下巴颏,“我不想挨着你睡。”

    彭朗替季长善节约口舌,直接拎起地上的枕头和棉被摸上床铺的右侧。季长善的腰部向下一陷,床垫很快恢复平整。

    她睁着眼睛,什么也没抗拒。彭朗自觉挪到太太背后,隔着一层厚被子揉压她的腹部,“秋白给我发消息,来交房租。我当时在外面,就叫她把钱给你。我不是给你发短信了么?”

    彭朗的微信还在季长善的黑名单里待着,他只能发短信。

    季长善后来才看见彭朗的短信,不过她根本不介意冯秋白的突然到访,只是想知道冯秋白和彭朗有什么心结。他暗自揣测太太的心思,不论如何,首先该撇清自己和冯秋白的暧昧关系。

    彭朗握住季长善的肩头,力度恰当地捏一捏,“秋白租隔壁区的房子,和她男朋友一起住。她半年一交房租,每次来,都是我下楼去外面拿。就算她要上楼,她的男朋友也会不高兴。”

    季长善被彭朗捏软了,愿意相信他的嘴巴。她端架子沉默五六秒,开口问:“那她怎么给现金?转账不就行了?”

    “冯家习惯用现金。她爸有些顽固,买东西得去商场,不超过二十万的款项都付现金。秋白跟她爸一样,也这个习惯。”

    他起冯家的习惯就仿佛自家的,季长善微撇嘴,指尖在被子里捻着被罩问:“你怎么这么了解她家的事儿?”

    “我们两家原来是邻居,秋白比我两岁,时候总在一起玩儿。”

    季长善知道冯秋白和彭朗是青梅竹马,“你们还一起学油画吧?你给人家的白裙子弄脏了,又在裙子上画玫瑰。你冯姐就跟花儿一样好看。我得没错吧?”

    冯秋白不会来坐一会儿,就跟人家的太太闲扯陈年旧事。彭朗使用排除法,最后得出结论,大概是他的名媛母亲在背后搬弄是非。

    他没有批判母亲,只趴在季长善耳边问:“你知道故事的真实版本么?”

    季长善怕痒,提起被子遮住耳朵,阻挡彭朗的气息。

    他剔开被子,亲吻季长善的侧颈,“秋白很喜欢那条白裙子,我用颜料弄脏了,她一边哭一边威胁我,如果我不能让裙子重新变漂亮,她就让她爸爸来揍我。”

    季长善见过冯彪,他长得凶神恶煞,任何一个孩子看了都会害怕。彭朗悄无声息地挤入季长善的被窝,他身上还穿着开衫毛衣,季长善被他抱进怀里,脖颈枕着他的手臂,毛衣是羊绒的,护在皮肤上温暖熨帖。

    他空出来的胳膊搭在季长善腰上,大手摆弄她睡衣的边缘。季长善没听够彭朗时候的故事,于是按住他的手,叫彭朗老实点儿,继续讲故事。

    彭朗笑一笑,很老实地待在她衣服外面,“你知道秋蕙的冯总吧?二十年前,他老人家就长这样,一点儿都没老。我确实怕她爸来揍我。因为她爸每次送秋白来玩儿,都会盯着我,谁要是欺负他女儿,他就来揍谁。他应该在开玩笑,但是他笑起来也像土匪,我不能不害怕。”

    季长善的黑眼睛弯起来,手心贴到彭朗的手背上,摩挲两下问:“然后怎么样了?”

    “然后我就屈服了,拿起笔在她裙子上画玫瑰。画完了,她就哭得更厉害了,连肩膀都在抖。”

    “你时候画得很丑么?”

    彭朗亲一亲季长善的头顶,“不太丑。但是秋白不喜欢玫瑰,觉得它们气。她老冯告诉她,就算要当花儿,她也是牡丹,国色天香,正红的大牡丹。”

    季长善回忆着冯秋白的身段,如实:“冯姐是很好看,雍容的好看。”

    “但我个人觉得,你更好看。”

    “你就胡吧。”

    “真的。”彭朗并非违心地称赞太太,而是他的审美正指向长相英气的女人。

    彭朗最近也会思考,自从五年前第一次见过季长善后,他为什么总在一些瞬间突然记起她的眼泪。

    很难是不是因为她哭泣的时候,眼泪分明比旁人的颗粒大些,本该显得楚楚可怜,而她本人却倔得像头牛,把嘴唇都咬青了也在逼迫自己不要哭。

    她那张英气的脸孔映在后视镜中,彭朗不由自主去看,看了第一眼就想看第二眼。

    绿灯亮起,排在后面的车队接连按响喇叭,彭朗回过神,松掉刹车换油门,平稳开出很长一段路。不知怎地,他的心就像静止的树丛扎进一只鸽子,枝叶轻晃两下,随后才恢复镇静。

    彭朗不清楚那算不算心动,反正后来的三年,他依旧喜欢在后视镜里看她。春秋两季,季长善单穿一件衬衫,胳膊上总挂着西装外套。天冷有风时,她就把西装外套披到肩上,也不叫他关窗。彭朗渐渐养成习惯,一察觉后座有动作,就挪动手指按下关窗键。

    他做专车司机虽然合格,却不会对每位乘客都这样体贴,更加不会向每一位女乘客求婚。春季考虑结婚对象时,彭朗有一瞬间在想,如果非要结婚,就先问问她是否愿意结婚。

    愿意的话,皆大欢喜;不愿意的话,也不知道再找谁。

    幸好她愿意结婚。

    彭朗慢慢抽回思绪,从开衫毛衣的兜里摸出一只盒子。他单手拨开盖子,从盒中取出那枚蓝宝石鸽子蛋。

    季长善讲完彭朗胡,就在想冯姐有那么好一个爸爸,怎么还会跟他撕破脸。如果她有这样一个爸爸,他会对别人,谁要是欺负他女儿,他就来揍谁,那该是什么感觉?

    想着想着,有人摸她的左手无名指,微凉的戒指套到她手上。

    彭朗握住季长善的手,拇指抚摸她的手背,轻声问:“这次戴上了,能不能就不摘了?”

    季长善不知道他从哪里变出来的戒指,虽然惊喜,但是摆架子道:“看你表现。”

    “怎么才算表现好?”

    季长善认为彭朗今天晚上就很好,但是她不擅长语言鼓励,就在他怀里翻了一个身,主动抬起脸亲一亲他的嘴巴。

    彭朗都没尝出她嘴唇的味道,季长善就嗖一下缩了回去。他忍不住笑,低头去找季长善的眼睛,两张相似的面孔相对着,在黑夜的混沌中,用目光临摹彼此的五官。

    时间难以计量地淌走。

    彭朗朝季长善扬起嘴角,她的黑眼睛也弯成两道月牙,他喜欢这两枚月牙,于是近前去,吻住季长善的眼尾。她闭了下眼睛,把脸深埋进彭朗的胸膛,他两只手扣在季长善的后背上,隔着睡衣,毫不意外地摸到一块搭扣。

    他的手指一如既往,贴着搭扣磨动,季长善象征性骂他流氓,语调很轻缓。彭朗亲她的额头,大手在她睡衣的边缘挪动,“结了婚,也要穿这个睡觉么?”

    季长善保持沉默,默许彭朗挑开她后背的睡衣。

    彭朗抵达理想的位置,又贴到季长善脸边。他亲过她的额头眼角脸颊,含住她的下唇,吮吸,轻咬,她的牙关不设防,彭朗轻易闯入,季长善抓住他腰间的开衫毛衣,呼吸逐渐紊乱,不知是为了哪一种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