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双标 季总可以,彭总不可以。
国产长安开进彭家别墅的地库, 来的路上,季长善问了两遍“你去了吧”,彭朗一次也没回答。代驾从后视镜里观察两位顾客,女方眼角眉梢藏淡笑, 男方没有表情变化, 只是一味躲避女方的眼神, 不怎么话。
他们下了车,季长善走到彭朗的左手边, 他没有顺势牵她的手,甚至把两只手踹进大衣的口袋。
季长善用余光扫着身边人, 嘴角压笑, 她脖颈上戴着围巾,高领毛衣外面还罩一层薄大衣,她身上跟火炉一样暖和, 但是张口道:“我有点儿冷。”
她话的时候, 目视前方,等彭朗转过头看她, 季长善才迟迟地仰起脸和他对视。彭朗目光下移,量一番季长善的穿着,如果这样还冷的话, 只能是发烧了。
他抽出一只手摸摸季长善的额头, 温度比他手心的还低。
彭朗重新把手塞进口袋,别开眼睛:“我不能撒谎,季总倒是可以。以前不知道季总双标,今天知道了。”
这“双标”是一语双关,她不但可以胡八道,还能跟朋友去特殊的会所, 甚至见一见什么“回心转意”。
季长善听懂了彭朗的言外之意,心里发笑,不过装傻道:“我真的冷。”
“那季总想怎么样?”彭朗早就看穿季长善的心思,故意问,“怎么才能不冷?”
牵手就不冷了,但季长善绝对不会这么。
她往彭朗那边挪了三寸,两个人的手背时不时蹭到一起。地库到别墅大门的距离相当漫长,季长善和彭朗上到宽敞的庭院,十月底,天黑得早,空气中透着一股寒凉。她默不作声,眼睛瞥着黝黑的田地,用指尖勾一勾彭朗的指腹。
这算近乎明示的暗示。
彭朗十分克制,不因为一点儿恩惠就放弃今晚的主导权。他至少得让季长善主动牵他的手,待会儿回了房间,还得让太太坐到他的腿上,主动亲他的脸颊鼻子嘴巴,当然也要让她答应明天早上帮忙刮胡子。
季长善心知彭朗得寸进尺,但没料到他这样得理不饶人。
都勾他手指了,还想怎么样?
季长善有些气恼,不过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我去了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又不是故意瞒你。而且,我根本不认识金有意旁边那个男的。”
“看你们挺熟的。”不然也不能叫她回心转意,还一口一个领导。
“彭总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自来熟么?”季长善无限延长耐心,再次否认自己和钟碎宁相熟。
她详细讲述了早餐店的故事,彭朗微微俯身听她话,听的不是内容,而是季长善认真的语气。
结婚这么久,季长善还是第一次跟他解释私生活。从前哪怕是陈月疏找到西瓦台公寓门口,彭朗正正撞见了他们俩在一起拉扯,季长善也只字不提那位前未婚夫。
彭朗那时也不在意陈月疏是谁,只要这个男的别对季长善动手动脚,些污言秽语,他就是天天来找季长善,彭朗也不会一个不字。
他没料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心胸气量会变得这么,竟然容不下钟碎宁帮季长善摘掉一片落叶。
彭朗垂眼扫着季长善的黑发,放纵那些气,逗她:“这会儿倒是没有树叶了。钟手长得不错,人也长得不错。”
季长善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彭朗在什么,顿时无言以对。
彭朗继续提问:“会所里好玩儿么?有多少不错的人?”
她在彭朗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难道她吃起醋来,也这么烦人,这么难哄么?
季长善黔驴技穷,破罐子破摔问:“你怎么才能好?”
彭朗沉默一阵,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开口道:“如果同样的情况发生在我身上,我今天晚上还能上床睡么?”
那必然是不能的。
季长善回避自己的双标,找到一个刁钻的角度发问:“彭总的意思是,今晚我得地铺?”
“我还是很心慈手软的,季总。”
彭朗太拿乔,季长善立即感知自己处于弱势地位,心情跌到谷底。
她停止前进,转身面对彭朗,胳膊也环抱起来搁在胸前,“比起彭总过去办的好事儿,我这点儿艳遇凭什么论罪受罚。再,九月份我们都分道扬镳了,就算我真找了一个男朋友,那也不关你的事儿。至于钟好不好看,钟当然好看,而且还显年轻。你等他三十岁了,会不会还是一张大学生的脸?”
“你喜欢年轻的?”
“彭总不喜欢青春的么?”
彭朗和季长善四目相对,“季总确实挺显的,脸也,手也。”他牵住季长善的右手,送到嘴边哈了一口热气,“但有一天你老了也没关系。”
季长善的刺猬毛软化下去,彭朗磨一磨她的指背,“现在还冷么?”
她瞥彭朗一眼,并不话。
彭朗抬着季长善的手又哈两口热气,顺手提起她的大衣袖口包住她的手。季长善鼻尖冒汗,蹭了一两滴到雾蓝的围巾上。傍晚八度,却像三十八度。她拉低围巾,露出下半张脸。她的嘴巴稍稍撇着,黑眼珠望一下彭朗,又转向别处。
“那天我开车出区,看见你和钟在一起,心里发酸发涩,没熟的葡萄也不过如此了。我去了好多回早餐店,也不知道去干嘛,可能就是想看钟有没有等到想等的人。幸好你没给他机会。那一个月里,我过得很不好,连刮胡子都心不在焉,经常划破脸。这是我咎由自取。我们以后不要再分开了。”
彭朗比季长善擅长表达感情,她低着眼静静听完了,睫毛轻颤两下。
季长善不能告诉彭朗,分开的那一个月里,她其实掉了三次眼泪。第一次是吃西红柿牛肉面时掉的,第二次第三次,她分明什么也没做,只是翻着翻着工作资料,纸面上就啪嗒啪嗒开出几朵泪花。
过去的五年里,她统共就哭过三次。季长善不能这么跟彭朗,要不然他就该得意了。
季长善避重就轻,声道:“你也不是很老。”
“那是有点儿老?比会所里的人老?”
“你烦不烦。”
彭朗笑起来,弯腰凑到季长善嘴边,轻轻啄一下。彭家的院子里吊着几盏白灯,灯光如雪,纷纷扬扬地飘落在两人的黑发间。院子里很静,季长善闭着眼睛笑,彭朗亲吻她嘴角的笑意,季长善踮脚搂住彭朗的脖子,咬住他的下唇,呢喃一样:“你也长得挺不错的,胡子刮人也没关系。”
晚风吹动季长善的围巾,彭朗笑笑,用鼻子尖蹭一蹭她的鼻子。他撤开脸庞,帮季长善拉高围巾,“风挺凉的,挡着点儿。你感冒还没好。”
季长善其实差不多好了,从会所里出来到现在,一声咳嗽都没有。不过她要是自己完全康复了,彭朗今天晚上还不定怎么折腾她。在彭家别墅做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季长善实在心惊胆战。
她一声不吭地走在彭朗旁边,他握住她的手塞进大衣口袋。他口袋里温暖如夏夜,才走出五十米,季长善的手心就浸润一层薄汗。
彭朗一直没松手,每走五步就提一个问题,例如你们找了几个男人,玩了什么游戏,游戏尺度有多大。季长善随机作答,有时还添油加醋,彭朗并没有不高兴,还接着季长善的胡八道往下顺。
他他们以后也可以尝试各种玩法,照着春画学姿势就很好,完了,还问季长善的感冒什么时候能好。
季长善骂彭朗流氓,让他做春秋大梦。彭朗侧一点身子,掰过季长善的脸庞,使劲儿亲了两口。季长善眼见着彭家别墅的大门越来越近,立马推开彭朗的面孔,怕有谁突然出来。
彭朗捏捏季长善的鼻尖,“合法夫妻还跟做贼似的。”
“你是没脸没皮,我还要脸。”
彭朗迈上门口的阶梯,季长善从他口袋里迅速抽出手。他们俩刚结婚那会儿,为了扮演一对夫妻,时不时就在彭诉仁夫妇面前牵手摸戒指。后来培养出真情实感,他们反倒不好意思在长辈面前拉拉扯扯。
石渐青把这种转变看作夫妻情感枯竭的证据,她一天比一天期待彭朗同季长善离婚。终于,八月三十一号半夜,石渐青的贴身佣人走出卧室接水喝,她迷迷糊糊地走,忽而听见楼上的木楼梯噔噔作响。季长善和彭朗像比赛一样,一前一后下到底层楼,他们脚步飞快,表情严肃,两个人之间充斥激烈的矛盾感。第二天清,佣人拿檀木梳给石渐青梳头,边梳边跟太太汇报了昨晚的异常。石渐青安静听着,嘴角翘起半秒,立刻恢复原状。
她用棉巾沾着橄榄油,慢慢涂在鲤鱼木雕上。如此做了两回保养,石渐青同佣人:“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床头吵,床尾合,希望他们过两天就好了。”
愿望出来就不灵了。
如石渐青真正所愿,季长善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儿子照常每周六回家吃饭,言行举止一如既往,整个人半分萧条也无。一周一周过去,彭朗肉眼可见地消瘦,彭诉仁询问儿子怎么瘦得那样快,彭朗只:“工作上遇到点儿问题,就快解决好了。”
石渐青悄无声息地量儿子,他已经恢复结婚以前的沉寂。她每天依旧给鲤鱼木雕抹油,动作轻缓,像母亲呵护一个新生的婴儿。石渐青逐渐平和下去,她以为彭朗和季长善离婚只是时间问题,她耐心等待,有时也急不可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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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在九月底的一个周末出现转折,彭朗回到彭家别墅,在他父亲的书房里待了一个时,出来时直接拐到大门口离家,连晚饭也没留下来吃。
彭诉仁在书房里待了一夜,石渐青早已和他分居两房,翌日早上起来,才瞥见彭诉仁的脑后多了一撮白发。
一夜白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石渐青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她询问丈夫和儿子在书房里谈了什么,彭诉仁摆摆手,“工作上遇到点儿问题,就快解决好了。”
父亲和儿子还真是如出一辙。
石渐青默然七天,第八天走进收藏室,一幅一幅量彭朗这些年送来的母婴油画。
收藏室照奥赛博物馆顶层的设计,也开了一扇巨型的钟表窗。粗重的时针和分针按时走着,天光穿越房中的漆黑,漏在地板上,在石渐青的背影上。
她有种预感,彭朗这辈子也不会跟季长善离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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