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善报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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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季长善的调查结果一并公布的, 还有远方的升迁名单。季长善虽然清白,但到底是彭朗的太太,不好哪一天就会跳槽朗郁。远方权衡利弊,自然不能把高管位送给对手, 季长善对此早已释怀。

    升迁名单统共两页纸, 季长善从头到尾翻看一遍, 陈月疏也不在列。从秋蕙卖场宣布与远方终止合作起,季长善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她半分不同情陈月疏,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季长善不屑于落井下石,向陈月疏提交电子辞呈时, 一个字也没多。

    返工办理辞职手续的那天, 季长善再次踏进远方的大门。她像过去的八年一样,刷员工卡进闸门,快步走到电梯间等电梯。周围的同事见了她, 有意无意地让出一条路, 没有人靠近季长善。他们的表情十分微妙,就像坐在镂空的游览车里观猛虎, 既新奇又刺激;另一些人则深受负面新闻的牵扯,近来熬大夜加班,眼神在黑眼圈的托举下, 隐隐显出幽怨。

    季长善并不在意大家怎么看她, 他们同她招呼,她就点头致意;若是偷偷拿白眼翻她,她就冷眼瞥回去,没有丝毫不愉快。

    电梯抵达办公室的楼层,季长善大步走出电梯,身后的男同事啪啪两下按着关门键, 嘟囔道:“看她拽得二五八万的,不就嫁了个有钱人么。”

    他的女同事原本就和他不对付,眼下在他身后照镜子理头发,嘴里轻飘飘地冒出两句:“平常干不过人家的业绩,吃酸葡萄;人家找个更好的单位上班,这葡萄可就酸倒牙了。这季节还是少吃葡萄,不应季。”

    他们在镜子中碰撞目光,彼此都礼貌一笑。季长善不知道电梯门内的汹涌,只是脚步嗖嗖地穿越长廊。

    路经休息区,杜凯坐在那里吃提拉米苏,手边配一杯朗郁体验店的拿铁,季长善不经意看见他,杜凯捏着叉子冲她挥手,“一起吃点儿?”

    季长善寡淡地回绝,继续往办公室走。杜凯拎起提拉米苏与咖啡,跟上季长善步伐,边走边问:“以后你去朗郁上班?”

    “是。”

    “那我去朗郁应聘,你能给我走后门么?”

    季长善脚步没停,转头瞥杜凯一眼。

    Benjamin群发邮件的那天晚上,公司论坛里热火朝天地讨论季长善的八卦。大家吃瓜看戏,匿名发表激烈的言论,季长善过去的业绩在婚姻面前不值一提,大多数同事批判她成天冷脸,原来笑容都用于媚男。他们将季长善踢出独立女性的群体,嘲讽季总监验证了那句老话:“女人啊,事业干得再漂亮,也不如嫁个好老公。”

    杜凯立马编辑一篇作文发在论坛里,作文的大致意思是:哪条法律规定独立女性不能跟有钱人结婚,Aurelie独立得像只母老虎,你们抱团骂她,是因为失明,还是因为猴子群居久了,一只猴子跳出来叫嚣,一群猴子就得跟着上蹿下跳。

    乍一看,他这番言论是替季长善辩护;定睛一看,又仿佛在骂她母老虎;详细品一品,他确实在为季长善话。季长善组里的下属谨慎辨别一阵,纷纷跟帖评论。

    他们,季总监虽然面无表情,但从不摔文件发脾气;她开部门会议或者找人私谈,向来只跟大家讨论这事儿应该怎么做,而非大骂你怎么这样蠢。

    一位女下属直白地回帖:“酒桌上谈生意,有些上司会直接让男的去做。他们美其名曰照顾女性,舍不得女下属喝酒,其实是在剥夺我们做单的机会。季总监就不这样。我们组谈生意,管他男的女的,想干就干。喝完酒夜深了,季总监还个专车绕路送人,嘴上倒是很冷淡,非要顺路。”

    季长善平常不看论坛,不知道大家骂她还是赞她。后来有个同事把杜凯的帖子转发给她,季长善细细读过每一条匿名评论,睫毛扇动两下。

    大家的留言各具特色,季长善粗略一看,就能辨认出是谁在帮她话。季长善不擅长表达感情,只能在大家私下发来慰问短信时,一一回复谢谢。

    当天晚上,杜凯一改群口相声的本性,只给季长善发了两句话:“虽然你总是威胁我,但到底包庇了我。和你共事很开心,你还会来上班么?”

    季长善没有和杜凯共事,她不太愉快,只回复道:“不会,但是谢谢你。”

    杜凯陷入离别的愁绪,连续几个晚上都在思考要不要追随季长善跳槽朗郁。鉴于杜凯的散漫与私账走公款,季总果断拒绝杜凯的跳槽申请。

    他摇头叹息,称赞季长善和金有意一样现实,一样无情。完,杜凯冲季长善咧嘴一笑,“祝我们的Aurelie家庭幸福,事业有成!”

    季长善停在办公室门口,杜凯拎着他的甜品转身,离开时,步伐相当潇洒。季长善叫住杜凯,他回头望过来,季长善一边推开办公室的玻璃门,一边淡然道:“但我可以帮你问问彭氏酒店能不能折。”

    杜凯觉得季长善很够意思,再度转身时,头顶的棕色卷毛随步伐一颠一颠。季长善敛回视线,这大半年里,她第一次认同了金有意的眼光,其实杜凯性格不错。

    她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这间办公室极度简约,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只不过交接工作堆积如山,季长善整整做了三天。下属们自发跑腿帮忙,连午餐都帮上司订好。季长善要给下属转餐费,下属摆手道:“您也老专车送我回家,从来也没收钱。”

    只有在这种时候,季长善才会对远方生出一点眷恋之情。既然她不能留下,那么就把精英团队包带走。季长善早就看好两三位下属的工作能力,彭朗也建议她带几个下属来朗郁,这样她做起新工作也得心应手。

    季长善悄声找来那几位下属,问他们是否愿意跳槽朗郁。在远方工作,日子当然过得下去,但谁都知道朗郁的发展前景不可限量。下属们接住季长善抛来的橄榄枝,心照不宣地回去写辞职信。

    元旦前的傍晚,季长善彻底结束了远方的交接工作。冬季天短,窗外夜色浓稠,办公室里点一盏大灯,灯影落在离职纸箱上,泛出一片钝钝的白。季长善抱起纸箱子,随手熄灭吊顶灯,一切陷入昏黑。

    下属和同事聚在外面,邀请她吃一顿散伙饭。盛情难却,季长善只好给彭朗电话:“我们晚点儿再一起跨年吧,行不行?”

    彭朗被迫接受太太的安排,又问:“用我送你去聚餐么?”

    季长善不想被同事和下属起哄,立马拒绝道:“不用了,你先找地方吃点儿东西吧。”

    她挂断电话,重新走向人群。下属和同事们围在那里,似乎在跟谁话。季长善近前去,陈月疏清淡的脸孔映入视线。他今天穿了一套浅灰色的西装,领带还是季长善当时送的。他跟大家谈笑风生,姿态温文尔雅,全然看不出圣诞夜的狼狈。

    季长善心生厌恶,在人群边缘站定。陈月疏注意到她,对季长善笑一笑,仿佛他们之间从无嫌隙。季长善淡漠地与他对视,陈月疏鼻翼旁边有一块青紫的伤痕,大约是被彭朗一拳头揍出来的。季长善认为彭朗力道正好,不偏不倚,她短暂欣赏自己先生的杰作,之后就不再朝陈月疏瞥去任何目光。

    陈月疏从众人口中得知他们要去聚餐,馆子还没定。他望向季长善,眼神一如既往地温情,“上下级一场,怎么不邀请我吃一顿散伙饭?公司附近有家海鲜餐厅,今天我请客。”

    旁人不明就里,还以为陈月疏和季长善情谊甚笃。他们欢迎陈月疏加入饭局,毕竟上司请客,不吃白不吃。季长善本来要拒绝和陈月疏同席吃饭,转念一想,众目睽睽之下,陈月疏还能拿她怎么样,也就不扫大家的兴。

    一行人去到海鲜餐馆,陈月疏请大家点菜。上司请客吃饭,下属们难以把控价格区间,便一个推一个,菜单最终落到了季长善手里。她无所谓吃什么,随手指一道辣菜,陈月疏端正地坐在她旁边,视线在众人脸上抚过一圈,“大家蛮会替我省钱的。”

    他与服务生出包房,亲自去水箱边挑选生猛的海鲜。

    游鱼虾蟹或动或静,氧气泵在水底嗡嗡运作,一连串气泡急速上涌,最后消匿于水面。

    明早八点钟,远方会发布一则声明,声明中将颠倒黑白,阐述企业组织众咖啡公司议价,意在根据西南咖啡豆的品质,微调原材料价格,而非强力压榨西南农民。

    至于降价幅度为何骇目惊心,远方给出的答案是:上层决策,下层擅作主张,执行有误,现已开除参会办事人员,以儆效尤。

    陈月疏得到一笔封口费,数目不。他看着账户余额,手指点了两下,给魁北克的太太转去下季度的生活费。他出手更加阔绰,他的太太却一言不发。陈月疏向魁北克拨去一通电话,询问太太是否惊喜。电话那头保持沉默,数年如一日地沉默。陈月疏笑起来,恶毒的咒骂堵在嗓子眼里,Aurélie出声道:“他回来了。我们离婚吧。”

    离婚吗?

    陈月疏盯着玻璃水箱,老虎斑迟钝地摆动短尾,他的眼珠随之游移。点菜员按压三下圆珠笔,问他先生要点什么菜。陈月疏捻着西装口袋里的婚戒,勾起嘴角问:“我记得你们这里做三薯辣丸,里面有山药泥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