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进步
时仲在家一直没能睡着,乐善走后不久,他就起来了,开始洗锅刷碗做饭。
昨晚因为睡的急,吃完的碗筷都没清理,饭菜也剩下一半有余。
好在天冷坏不掉,他把剩菜剩饭热上,又额外蒸上几块红薯,完后搬张板凳坐在门口,一边做棉鞋一边等乐善回来。
院里的积雪还没化,天上的星星若隐若现,屋檐下的灯光投射下一道道光圈,合着灯下等待的人一起绘成一幅温馨的画卷。
乐善回来时看到这一幕,心间滑过暖流,莫名地很舒服。
“怎么等在外面,冷不冷啊?”她几步走上去关怀着,催促时仲赶快进屋。
为了不打扰时父睡觉,他们直接进了她的房间。
外面正是凌晨最冷的时刻,乐善带着一身的寒气进屋,被屋里暖和的气息冲得忍不住打个哆嗦。
时仲发现后,立即反关门,迅速把煤炉子的风门打开,让里头的火烧旺起来,顺便再给她倒杯热茶。
乐善喝了茶暖了,身体很快缓过来,然后脱下军大衣和头巾,开始兴致勃勃地跟时仲讲述她去告状的经过。
“你是没看到啊,我把事儿捅出来后,你们头头那脸难看的呀。”
乐善回想起当时的场面都觉得痛快,恨不得大骂一声活该。
时仲虽然没看到现场,但是现在听她已经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况,忍不住笑道:“这样就好了,咱们点到为止,接下来交给别人发挥,咱们只等结果。”
乐善给他比了个大拇指,觉得不愧是上过大学的,脑子就是聪明。
两人完,外面天还没亮,乐善赶时仲回屋再歇歇,自己也歪到床上重新眯了会儿。
等两人再次起来时,外头已是天光大亮。
饭菜一直在炉子上温着,乐善吃饭的时候告诉时仲帮他请了一周病假的事。
时仲点了点头,正好他可以趁着这段空闲把全家的棉衣棉鞋弄好。
乐善鼓励他加油,吃过饭赶去厂里上班。
越是临近年底,食品厂越是忙碌,然而百忙之中,厂里还要搞些特别的活动,来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譬如眼下,乐善刚上工没多久,主管就突然走进车间,把他们车间的四个组长都叫走。
乐善连同其他位组长全都不明所以,一脸茫然地跟着主管来到他的办公室。
“主管,叫我们来是有什么事啊?”四人中的一个男组长首先沉不住气问道。
主管摆让他们都坐,一边亲自拿了暖水壶和搪瓷缸给他们倒茶,一边含笑解释:“别慌,不是什么大事。”
四人接住茶水,受宠若惊,赶忙点头,让主管有啥事尽管讲。
主管这不是快到年底了么,厂里响应领导号召,准备弄个慰问活动,组织职工代表去敬老院看望孤寡老人,或者到退伍军人家中探望昔日的与国有功之人,关怀关怀他们的同时,也让上头看看他们厂的思想觉悟。
“叫你们来主要有两方面目的,一个是选出合适的职工代表,另一个是讨论下届时带什么礼品上门。”
这两件事听来都不难处理,组长们听了心中首先松口气,而后开始争相发言。
“职工代表就按照平时表现选”
“慰问礼品可以用咱们厂出产的吃食”
主管笑眯眯地听着,不时点头认同,直到个老下都积极表现完毕,他又看向全程一副沉思状却没怎么插过话的乐善,让她也自己的看法。
乐善看了眼其余人,直截了当道:“前辈们讲得挺全面的,我没有什么好意见,就做点补充。”
主管喝了口茶,示意她来听听。
乐善就道首先这选职工代表一事,按照平时表现选人很好很公平,但也不能只由他们组长做决定,还得被选的那个人同意才行,不然到时万一人家不想去或者有事不能去怎么办。
所以必须得尽可能做到双向选择,彼此都有意才能把事情做到尽善尽美。
另外选人的时候最好争取民主意见,让大家投票选举,然后再由组长和领导以及被选者沟通确定代表名单。
确定最终名单时,人选最好是那些长相憨厚性子比较友善亲和的,方便到时候和被慰问者交流。
其他个组长听得不禁张大嘴巴,万万没想到一件在他们看来很很的事情上,居然还有这么多学问和需要注意的地方。
该不愧是高中毕业生吗,考虑的就是比他们老大粗全面。
人感慨万千,紧接着又听乐善讲到礼品那一块,下意识都坐直身子竖起了耳朵。
对于把厂里出产的吃食拿来当作慰问礼品,乐善是很赞同的,不过也要考虑一下实用性。
比如他们既然要去看望的是一群老人,那就尽量多选一些适合老年人牙口的东西,且要耐吃耐放能顶饱,一些花里胡哨的不必给太多,可以每样一点打成一个零食包。
到这里,乐善不免连同最近脑子里的那点想法也给一气儿倒出来了。
“这不是快到年底了么,大家的日子比前些年好了,过年走亲戚拜访朋友啥的应该都挺需要带点好礼,咱们厂完全可以趁做一些礼品盒礼品包出来,再把咱们厂的产品都塞进去一点,分几个档次,想来会很受欢迎。”
若前面那些补充的意见,主管还能听得八风不动,只笑着点头附和,那么到了最后这个建议,他一听就立马变换态度,当场拿出本本开始记录。
另外人傻眼,愣愣地看着乐善在那儿叭叭的讲,主管在一旁激动得奋笔疾书。
看到最后,乐善讲完,主管一拍桌子站起来,满面红光道:“好,这主意不错,我去跟领导!”
话落,人已迫不及待地跑出门去,竟是一刻都不想等的。
乐善他们眼看着主管拿上本子一阵风似的跑出去,还没反应过来,又见他转回来扒着门口探头叮嘱:“别忘了选职工代表的事,就按照你们之前讨论出的结果来。”
四人立马点头应下,目送主管光速消失。
他人一走,除乐善外,其余人都忍不住耷下肩膀,比刚才放松许多。
出去时,乐善坐在距离门口最近的地方,但作为后辈,她十分懂礼貌地站起来先让位前辈离开,自己准备最后再走。
本来那人还因为她刚刚在直属领导跟前表现的事对她多少有点情绪,现在看到她这么个谦虚的态度,倒是也不好什么了。
最后只叹一声,拍拍她肩膀鼓励道:“年轻人就是有想法,好好干!”
完他感觉拍得有点疼,差点忍不住呲牙,不禁看了眼乐善的大体格子,心里彻底抹去了那点不自在。
唉,就这身板儿,惹不起,惹不起。
人又是佩服又是讪讪地离开,留下乐善把桌子上喝茶的搪瓷缸收拾了一下,放到原本的地方,而后看没什么可做的了才关门走人。
因为开会,乐善的工作被耽误了点,回到车间发现下组员们懒懒散散的,没有一点紧绷的样子,仿佛都在指望她回来把落下的任务量赶上去。
乐善见此忍不住皱眉,觉得放任这么长时间,现在也该给他们紧紧皮子了,不然还以为她这里是什么混日子养老的好地儿呢。
“都停停,停停,咱们第四组开个会。”乐善过去拍拍,叫大家聚拢过来。
十个正在偷懒磨洋工的组员激灵了下,看到乐善板着的脸,那面无表情的模样让他们不敢放肆,彼此对视一眼,乖乖往她身边靠拢。
见他们依旧听话,乐善还算满意。
十个人都过来后,她清了清嗓子开始狐假虎威,“刚才主管叫我们去谈话做总结,点出咱们组一个大问题。”
组员们听得脸色一变,眼巴巴地等她是什么问题,会不会影响他们的月底福利啊。
故意虎着脸吊了他们一会儿胃口,乐善才领导虽然表扬了他们组的工作进度,但不满意他们组的任务分配,她自己一个人包了大部分工作却只把一部分分给他们的方式不好,会养成他们的惰性,这般并不是为他们好,反而会害了他们。
组员们听了惊慌失措,“啊,不会吧,怎么会这样?”
乐善沉重地点头,痛心疾首道:“就是这样,领导的批评正好点醒了我,我已经深刻反省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所以接下来”
接下来她会重新分配每日任务,每个人都有当天必须完成的工作量,争取不让他们有偷懒磨洋工的会。
已经快习惯懒散做工的组员顿时大惊失色,不甘心地确认:“组长,真的要这样吗?我们会累得很惨的!”
乐善握拳加油,累有什么关系,大家谁不累,关键是他们要好好表现,让领导看到他们努力工作的态度。
再为厂里为生产为社会主义建设做贡献,怎么能累呢?这思想觉悟不行啊。
提出异议的那位立马被大家用异样的目光看着,瞬间不敢啥了。
乐善几句话摁住刺头,面对大家低落的情绪,开始给甜枣振奋士气。
“领导了,干得好的稍后会被选出来当职工代表,到时候和其他车间的优秀同志一起代表厂里做慰问,想想这是多么有面儿的一件事啊,过年在亲戚面前能挺直腰板好好吹一波的,就问你们想不想要?”
“想!!”
组员们想想那画面就止不住的心动,干劲一下被调动起来,整个儿激情澎湃。
乐善趁热打铁,立即给他们分配任务量,每天干完后多的还会给他们记下来,作为到时评选职工代表的依据之一。
这么一来,组员之间的竞争力迅速提高,在别人都偷偷努力的时候,你想偷懒都偷不成,只能跟着大家埋头干干干。
与此同时,乐善开始变得不那么努力了。
她把自己该做的那部分做完后,不再跟以前那样当拼命娘,而是开始履行自己作为组长的责任,认真监督下各个组员的工作,偶尔去别的组参观学习,向前辈们讨教管理经验。
她的组员们被她盯着的时候都本能地绷着皮老实干活,她不在时也不敢偷懒,因为前头有胡萝卜吊着,偷懒就是落后。
期间,个组长也过来看了看乐善组这边的情况,发现她做出的改变后不禁夸赞:“挺好的,有进步!”
“还需要前辈们多多指点。”乐善谦虚。
四人互相吹上一波,友好交谈着定下之后选职工代表的时间地点和流程等等。
乐善的组员们在一旁竖着耳朵听到,知道组长并没有诓他们,干活更加来劲了。
一天的工作愉快结束,下班回去的路上,乐善看到好多人都朝副食品店的方向狂奔而去,赶忙拉住一个同样穿着他们食品厂工装的人询问咋回事。
那人急着过去排队,匆忙留下一句粉来了。
乐善眼睛一亮会意,赶紧也跟着跑,飞快超过前面不少人,风风火火地冲到副食品店门口。
那里远远看去停着一辆大车,车上用雨布盖着,下面掀开一角露出密密匝匝整整齐齐摆放的粉丝粉条。
乐善靠近听车前的售货员介绍,这次来的粉有两种:一种是红薯细粉,也就是粉丝;另一种是绿豆宽粉,也就是粉条。
这两种乐善都爱吃。
不论是拿来烧汤还是炖菜做包子,它们都是冬日里必不可少的食材。
有些人多口粮不够的人家,甚至能把这个当饭吃,和土豆白菜炖上一锅,顶饱又美味,所以也怪不得大家那么激动,毕竟这可是好东西啊。
乐善回忆起母亲曾经做过的猪肉炖粉条,砸吧砸吧嘴期待地望着那一车满满的粉。
来了这么多,应该够分的吧?等下她得多抢一点。
然而大家都和她一样的想法,若不是有供给配额的限制,不定都轮不到乐善,前面排队的同志就把这一车的粉抢光了,让后来的一根都摸不着。
还好每人买的量是限定的,轮到乐善时车上才消耗一个角。
她里握着个人的配给份额,即便时仲和时父的额度不高,总的拿下来看着也不少,整整两大捆,有几十斤重。
乐善拿到掂了掂,很好,没有缺斤短两,美滋滋扛回家。
在她之后,队伍已经排得老长,还有人陆续得到消息赶来,乐善扛着两捆粉潇洒走过,惹得他们羡慕不已。
楼院的人更羡慕,看到她回来,远远地就开始打招呼,告诉她她家来人了,瞧着像是什么领导,不光穿着四个口袋的干部装,还提了不少上门礼嘞,赶紧回家看看吧。
乐善比较懵,心想会是谁啊。
等到家一看立马愣住,来人打头的那个她认识,不就是时仲头头的副吗,可是他怎么突然来她家了?
要知道她和时仲刚将计就计,还装病请了假,现在不会被他发现拆穿吧?!
那一瞬间,乐善心念电转想了很多,直到时仲虚弱的声音适时响起。
“咳咳,你回来啦,我们领导过来看望我,我这样也不方便,姐帮我招待一下。”
时仲躺在床上一脸难受的样子,看得在场之人都忍不住替他忧心。
乐善看到这一幕也差点提起心,不过很快接收到时仲的眼神暗示,明白过来这只是假的。
他没事儿,就是在装相糊弄人而已。
“好好好,领导喝茶,领导吃花生。”乐善心里有数后开始配合时仲,殷勤招待几位来客。
那个副笑着让乐善不用忙,表示他们过来看望一下时同志就走,顺便送上几样礼物。
乐善推辞着不要,热情地留他们吃晚饭。
副连声推拒,叫时仲好好在家养病,他们这便告辞了。
几人留下东西离开,乐善感动得把人送走老远,没给同院的邻居们任何话的会。
“他们是来干啥的呀?”帮忙看顾时父的老大叔好奇问道。
这也是其他人想知道的,听到都不约而同地看过来。
乐善趁道:“嗐,这不是时仲他换领导了,新官上任把火,知道时仲干活太努力把自己冻伤了,所以带人过来探望来着。”
众人恍然大悟,收拢人心嘛,他们懂。
不过时仲竟然因为干活冻伤了?怪不得上午见他在家呢。
乐善顺势又把时仲如何老实可怜地被旧领导欺压的事讲上一遍,听得大家感同身受义愤填膺。
“坏人就应该得到严惩,还好把他给换了,新的这位瞧着倒不错。”
乐善没应和这话。
好不好的,不能只看表面功夫,以后日久见人心。
趁着大家转移了注意力,乐善转身回屋,看到时仲已经从床上爬起来,赶忙问:“没事吧?”着不放心地贴了贴他的额头。
时仲因为她这动作身形僵住,仿佛回到童年生病被母亲细心照顾的时候。
那是那样的暖,那动作是那样的轻柔,就如同眼前这般。
往日回忆和今夕好似重合,令时仲情不自禁地敞开心门的一条缝,放任乐善热乎乎的关心吹进去,温暖他冰冷的心田。
“姐,我没事。”时仲不自知地沙哑了嗓音,眼底泛起水光,一闪而逝。
同时乐善贴在他额头上的背没感觉到异常热度,这才放心地拿下来,转而拍着他肩膀夸:“还好你灵,不然真会穿帮。”
时仲不好意思地:“虽然是顺利应付过去了,但我也得给姐道声歉。”
乐善正要去看那些人给他们送了什么东西,听见这声不由得诧异地看向他。
“道歉?道什么歉?”
时仲脸颊微红,回头指了下身后的床铺,“因为事急从权,我当时直接躺到姐床上了,希望姐不要介意。”
乐善哦了一声,不在意地摆摆,表示没关系,躺一躺而已,他身上又不脏。
可是稍后等她睡觉闻到被窝里一股淡淡的清冽味道,被它闹得辗转反侧半夜未眠时就不这样想了。
眼下的她只是觉得这么一个事,哪里值得计较,还不如来看看人家送了什么礼。
时仲见她一脸坦然,自己也压下那点羞涩,大方地走过去和乐善一起翻看袋子里的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感谢时仲送上的会,升任新头头的副出十分大方,送来的两个礼袋里分别装着两包红糖和四瓶水果罐头,另外还有一个慰问红包,里面包着十块钱。
这算是大出血了,看来对方明白他们的用意啊,果然能当领导的都不是傻子,即使是领导也不要觑。
乐善自觉又学到一点,把东西都交给时仲收起来,留着过年吃。
时仲想让她尝尝水果罐头,提议今晚开一个当饭后甜点。
乐善同意了,跟他炫耀自己抢到两大捆粉丝粉条,等下就弄个菜给他尝尝。
因为那几人突然上门的关系,时仲还没来得及做晚饭,两人这样一索性分工动。
乐善准备做个土豆炖粉条,再用腌得脆脆的萝卜拌盘粉丝,冷热搭配,加上煮得稀烂的红薯稀饭,她能多吃两大碗。
当然,还有饭后甜品——水果罐头。
时仲趁她去忙饭菜的时候去开罐头,四瓶罐头里有两瓶是黄桃罐头,剩下两瓶是山楂罐头,瞧着都很不错。
“姐,你想吃哪种?”
“我都行,你喜欢哪种就开哪种。”
乐善的回答让时仲嘴角勾起,对着袋子里的四瓶罐头点兵点将,最后点到一瓶山楂。
好,就开它了。
家里没有开罐头的工具,时仲直接拿剪子撬的,结果抱着罐头使劲撬了半天,罐头盖纹丝不动。
“”
时仲偷瞄了一眼乐善,发现她正拿着把粉丝过水,并没有注意这边的动静。
他迅速放下里的山楂罐头,觉得这瓶应该跟他八字不合,换一瓶试试。
但是下一瓶还是打不开,他不信邪地再换,再换,然后就被乐善发现啦。
对上乐善囧囧有神的眼睛,时仲默默放下罐头和剪子,真诚道:“姐,这罐头盖子弄得太严实了,一般人都打不开。”
乐善噗嗤一乐,拿起桌上没被他祸害的最后那瓶,咧着嘴笑:“是吗,我来试试。”
她都没用剪子,就那么一握瓶身,一拧瓶盖,只听咔嚓一下,打开了。
时仲呱呱鼓掌,夸她厉害。
乐善翘了翘嘴角,把打开的罐头递给他。
时仲伸接住,指触碰到瓶子底部,突然感觉到异样。
下一刻就见他从下面摸出一个印着外文字符的信封,和乐善面面相觑,满头问号。
啥、啥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