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铲雪
双条绒棉靴拿回去,家里一人一双。
乐善那双立马换上了,踩着走两步,感觉非常不错,对得起它的价钱。
时仲帮父亲也穿上试了试,大正好。
他自己那一双却收起来,打算过年时再穿。
乐善拦着鞋买回来就是穿的,现在下大雪冷着呢,赶紧换上。
再他不是想做新棉鞋嘛,现在先穿买的,等他学会做出了新鞋,他们过年就穿他做的。
时仲这才穿上条绒棉靴,冰凉的脚底很快暖和起来,像是踩着一个火炉。
一家口全换上了新鞋,邻居们看到不禁羡慕地打趣:“新出的条绒鞋哎,听保暖性杠杠的,花了不少钱吧?”
乐善翻了翻空空如也的口袋,“那可不,买完鞋兜都空啦。”
某些看到他们家最近买这买那而生出借钱借票念头的人纷纷歇了心思。
时仲看到后回屋拿个盒子给乐善,是过冬费,那些拉回家的过冬物资应该由他们平摊分之一,而盒子里的钱票券只多不少。
这话在理,乐善没有打肿脸充胖子不要,只是她得先算算账再。
外面大雪飘飞,屋里烧着煤炉子暖融融的,乐善找出记账本和圆珠笔,开始一笔一笔地计算这个月她都买了什么花了多少,最后再得出时仲需要摊负多少。
时仲见她如此较真,非但不生气,反而兴致勃勃地蹭到床边,头对头地和她一块对账算账,偶尔乐善漏算的,他能清楚地做出补充。
算到最终得了一个总数,乐善便从盒子中拿走分之一的数目,剩下的退还给时仲。
时仲重新将其收起来,回头看到乐善正在穿大衣,一副准备出门的架势。
“外面天快黑了,又下着雪,姐现在出去做什么?”
时仲边边下意识给她灌了一个热水壶揣上暖。
乐善披上军大衣,将热水壶塞进怀里,转身又从挂衣架上取下一条毛绒头巾裹住头脸和脖子,收拾妥当后才道:“去领烈士遗属补贴,很快就回来了。”
时仲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提出一块去。
乐善没拒绝,让他穿好军大衣,找出大哥的旧皮帽给他戴上,而后看着他光秃秃的脖子和,决定之后抽空织点围巾和套出来。
时仲与她心有灵犀,想到她买回来的东西里有毛线团,便道:“姐,那毛线你准备做什么的,不如我给织了吧,像毛衣围巾套袜子啥的,冬天都得用。”
“就打算织那些的,只是你要学做鞋子啊,还有空学织毛线?”乐善挂上门走出去,哈口热气揣着笑问。
时仲学她把揣在左右袖筒里,缩着白嫩嫩的脖子,让皮帽和军大衣的毛领子紧密接触挡住寒风,条绒棉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响,嘴里回时间像海绵里的水,多挤挤就有了,而且织毛线比做鞋子好上。
乐善看出他有兴趣,就他愿意可以拿去试试,买毛线的时候送了两根织衣针,正好给他用。
两个人着话走过白雪覆盖的街道,留下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再往前路过菜店,那里还有人正在抢菜,不过比起前段时间已经少了很多,余下的大都是家里人口多或者之前腾不出空来的。
人少了,菜能抢到的就多了,但是品质好的早被挑走,现在多是品质不太好比较凑合的,愿意要的能当场拉回去一大车。
乐善两个走过不远就看到一个老汉拉着一大平板车的冬菜,车轮不心陷在窝着雪的排水沟里,单凭他自己怎么使劲都拉不上来。
瞧着老汉头上都急得冒烟,脸上冻得通红,乐善抽出揣着的,默默走上去帮他推车。
时仲脚下顿了顿,随即跟上,和她一人推一边,两人合力,两下把车推回到正路上。
老汉欢喜地擦把汗,连声向他们道谢。
做了好人好事,乐善心里美,脚步雀跃地走上几步,突然弯腰抓起一团雪捏巴捏巴,送给时仲。
时仲一愣,下意识接过来,看着上四不像的雪雕猜道:“这是兔子?”
乐善欢快的脚步一晃,“你再猜猜。”
时仲:“”
所以这团雪到底捏的是个啥?
时仲挠挠额头,还没猜出来,身后突然被一个雪团砸中,随之传来的是孩童们命中目标后嘻哈的欢笑声。
乐善转过头,看到一群调皮子从眼前跑过,同时雪团像落雨般朝他们飞来。
“好家伙,让你们看看我的厉害!”
乐善兴致大起,跳起来甩了下军大衣,成功将雪团挡下去大半,然后转露出接住的几团雪,嗖嗖扔还给笑着跑开的崽子们。
“哎呀!”“哎哟!”“打中啦!”
几个被命中的孩子叽里哇啦地叫唤着,一边蹦蹦跳跳地逃跑,一边舞足蹈地扒拉掉进脖子里的雪。
乐善成功‘报仇’,叉腰哈哈大笑。
时仲在一旁检查完后背被泅湿一块的军大衣,瞧见乐善这般活泼的样子,情不自禁地跟着露出轻快的笑容。
“咳咳咳——”乐善笑得太欢,不心被冷风一灌,忍不住咳嗽起来。
时仲赶紧拿出热水壶让她喝一口缓缓,过后才发现给她用的是自己的水壶,顿时心口一跳,耳根发热。
乐善喝完察觉到,赶忙把水壶还给他,改为用自己的。
因为这件事,两人都不再磨蹭,加快速度赶往民政局。
路上耽误一点时间,等他们到达时,人家都快要下班了。
乐善赶紧拿出证件给办事员,申请认领这个月的烈士遗属补助。
这地方她来过几年,办事员早已对她熟悉,看到她也没一话,立马按照流程给她办了续,完后拿出一个半大的尼龙袋子。
“这是冬月的份额,签好字按好印拿走,下个月记得早点来,腊月里有额外的过年福利。”
“谢谢同志,我晓得了。”
乐善摁完印道了声谢,而后拿上那个装满东西的尼龙袋子和时仲离开。
两人走出去不久,民政局这边就关门落锁了。
回去的路上,时仲时不时看向乐善提着的袋子,眼睛里泄露出几分好奇。
乐善发现后笑道:“是不是想看看里面都有啥?”
时仲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乐善换只提,回去就给他瞧。
两人在天色暗下来前回到家中,看见伍叔正在他们屋前等着,肩头已经落满一层雪。
“叔咋不进屋呢,屋里烤着火。”乐善赶紧把人让进时仲那屋。
时父在里面埋头折着纸盒子,看到他们进来也只是抬了抬头,然后继续专注于里的活计。
伍叔拍了拍身上的雪,进门看到这一幕,不禁笑:“瞧着比之前好,都知道干活了。”
刚才他在外面没听到声响,还以为人在屋里睡觉,都没敢敲门打扰。
“是好转很多,跟孩似的,得一步步教,现在这样都是时仲的功劳。”乐善帮伍叔弄着雪,嘴里给时仲好话。
时仲摆不揽功,她在里边也出了大力气。
伍叔看他们两口和和气气的,笑容加大,心里十分宽慰。
乐善搬出凳子叫伍叔坐在炉子旁烤火,时仲接着端来热茶和零嘴招待,屋子里一时间热热闹闹的。
闲话几句,乐善开始问伍叔这次过来有什么事。
伍叔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兜,递给她:“这次上头给退伍军人发的补贴里有点好东西,我那边不好这口,给你们送来尝尝。”
乐善没看是什么东西就赶紧推辞,“不行不行,叔带回去自己吃,我刚拿回家两份遗属补贴呢,啥都不缺。”
伍叔那跟自己给的不一样,坚持要给。
两人推拒间,布兜掉在地上,露出里面袋装的奶粉和麦乳精。
伍叔一把拾起来,转而往时仲上塞,“你子看着太虚了,多吃这些补补,叔年纪大了用不着,甜兮兮的也喝不惯。”
这话乐善不信,甜的谁不爱,哪有人会嫌弃东西甜呢,伍叔这么不过是想贴补他们而已。
乐善感动得再次拒绝,结果惹着了伍叔的脾气,他把东西一撂就走,眨眼不见人影。
时仲抱着东西追出去,片刻后无功而返,询问乐善怎么办。
乐善叹口气,“既然是伍叔的心意,你就收着慢慢喝吧,赶明儿我把家里储存的过冬物资给他送过去一些,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准备。”
“那咱俩一起喝,到时送的时候也叫上我。”时仲实话不怎么稀罕奶粉和麦乳精,以前罐装的精品也不是没喝过,他稀罕的是这份可贵的心意。
乐善让他放进橱柜里,以后早晚泡上一杯。
顺便,他们把刚才拿回来的尼龙袋子也打开了,里面倒没有奶粉和麦乳精,不过东西也都挺稀罕。
“一袋富强粉,两把挂面条,五斤米,十市斤粮票,斤肉票,还有几张工业券”
乐善边往外掏东西边数,脸上乐开花。
不错不错,年底发的东西就是比平时强,她都开始期待腊月里会有什么了。
时仲看到堆满半桌面的东西,不禁肃然起敬,为乐家牺牲的两位解放军同志,也为上面对这些烈士遗属的优待。
这明什么?
明这个国家总体还是好的,只是下面有人搞鬼,暂时蒙蔽了组织的视线,一旦乌云散去,头顶自然是一片晴天。
时仲晚上睡觉前特意将这些感悟讲给父亲听,看到他眼睛眨了眨,愣愣地望着灯光,没有太大反应。
但时仲相信他听进去了,也相信他有恢复神智的那一天,就像他现在开始相信形势终究会有变好的时候。
在此之前,他们不能怨天尤人,不能被恨意裹挟,只需积攒力量耐心等待,终将会迎来黎明时刻。
这一晚过后,乐善明显发现时仲变得松快起来,像是卸下了肩上压着的沉重担子,比他之前刻意表现出来的乖巧随和自然多了。
另外在她扒拉着家里的东西,考虑给伍叔送哪些比较好的时候,他连夜做出一件内穿的保暖马甲,叫乐善到时一块带去。
乐善感受到他的用心,快速拾掇出一车物资,和着棉马甲一起送到伍叔家。
时仲本来好跟着去的,但是执法大队那边临时给他们安排了铲雪的任务,他脱不开身。
乐善自己送过去,被伍叔拉着悄悄问:“我上次咋瞧见你俩分屋睡呢?”
上回有时仲在场,他发现了也不好多问,现在可逮着会问清楚了。
乐善没想到他心细如发,不好两人是假结婚,只道时仲跟他父亲睡一屋方便照顾。
“再一个我还得给我妈守孝,怎么能住一屋。”乐善振振有词。
伍叔瞪她一眼,得了吧,现在都啥年代了还讲究守孝那一套,再她妈肯定也不介意啊,比起闺女给她守孝,指不定她更乐意早点看到大孙子大孙女。
乐善听得脸红,坚持道要给母亲守孝年,期间肯定要和时仲分房睡,希望他能理解,不要大惊怪。
伍叔被她犟得没办法,骂了句愣头青,塞给她一条腊肉让她赶快走。
其实自从母亲去世,乐善一直都在吃素,这条腊肉她不想要,结果被伍叔怼不要就扔掉,反正别再给他。
乐善无语片刻,最后还是把肉拿回了家。
她不吃,可以给时仲两人吃啊。
腊肉在冬日里也是抢货,外面多少人想吃都吃不到。
这天傍晚时仲去加班没在家,乐善负责做的晚饭,她在煤炉子上炖了腊肉白菜,同时煨了一锅米粥,粥上蒸着加了富强粉的窝窝头。
饭做好后,她等啊等,等着时仲回来吃饭,却一直没能等到人。
眼瞅着天都黑了,还不见人影。
乐善不免开始着急,简单喂时父吃点粥垫肚子,叮嘱他好好呆在家里,她则披上大衣出去找人。
由于具体不知道他加班的地方在哪里,她先直奔执法大队,看到那里已经关门了,只有门卫室还亮着盏灯。
乐善立马过去问情况,得知环卫工人早就下班回家,所谓的加班也只是加了一会会儿。
“那我家男人怎么没回去呢?”
“有可能是啥事耽搁了吧,要不你去他们干活的地方找找?”
乐善得到个大致的地点,转头朝那儿赶去。
黑夜的风呜呜吹着,刮在人脸上嘶嘶疼。
乐善顶着风脚步飞快,找到正确位置后,首先看到的就是令人心酸的一幕。
不远处昏黄的路灯下,那个熟悉瘦弱的人影正背对着她用力铲雪,旁边停着一辆用来拉雪的独轮车,前面却是刚刚消灭一个角的雪堆。
那雪应该是从街边房子的屋檐上滑落下来堆积而成的,远远看去跟个雪山似的,体积不算。
而时仲的力气本就不大,干一会儿还要歇一会儿,单凭他自己,想铲完这座雪山,怕是得耗费一夜的功夫。
这明显不是一个人的活,却要他独自一人来干,不是针对都没人信!
乐善此刻都后悔给环卫科长家送礼了,瞧把这事儿办得,一点都不靠谱。
环卫科长如果听到,肯定得喊冤,这不是要循序渐进不到时候呢么,急啥啊。
乐善不急,可她心疼时仲。
时仲感受到身后滚烫的视线,停下来转头看到她,身形僵住,结巴道:“姐,你怎、怎么来了,我我快好了。”
乐善吸吸鼻子,看了他身后的雪堆一眼,还有那么多,这叫快好了?
时仲神色讪讪,不敢抬头看她。
乐善走近瞧见他握着铁锨的,都已经冻的通红了,心下一个冲动,上前夺过铁锨扔掉,拉着他扭头要走。
“跟姐回家,咱不干了!”
头头公报私仇故意坑人,他们不干!罢工!!
时仲却劝道:“姐你听我,他是我直属领导,他虽然是故意安排的这个活,但我得好好做完,到时再反映给科长”
那头头的位置八成也坐到头了。
否则让他一直压在头上,对他时不时这么来一下,就算造不成太大妨碍,也很让人心烦的。
乐善听了眼睛一亮,怒火散去,问他有没有把握,不然到最后如果扳不倒人,岂不是要白干一场。
时仲有,透露上面早前来了个关系户给头头当副,那也不是个没能力的,只是因为刚来还没摸清楚情况,暂时屈居人下而已。
如果他们这时候给他一个拉下头头的会,不信对方不抓住。
乐善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砸了砸心决然道:“好,干了。”着拿过铁锨占住时仲刚才的位置,准备替他铲雪。
时仲连忙阻拦,“姐,我来,我来就好。”
乐善盯了眼他的细胳膊细腿儿,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就他这身板,让他来得干到什么时候?还不如直接她来呢。
但是时仲也有自己的坚持,难得强硬地夺过铁锨,吭哧吭哧地继续铲雪,干得分外认真。
乐善被他安排到独轮车旁等着推车倒雪,可她嫌速度太慢,左瞅瞅右看看,找不到第一把铲雪工具,便把主意打到眼前的独轮车上。
这车车斗前面有一个稍微尖锐的弧度,如果用来铲雪嘿嘿。
时仲还在埋头干活,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吓得他赶紧抬头查看,不禁目瞪口呆。
只见乐善把独轮车冲进了雪堆里,然后抖了抖再拉出来,满满一车斗的雪就装满了,雪堆上相应地下陷一个窝窝。
在时仲的张口结舌中,乐善动作飞快地拉着独轮车跑去倒雪的地方,一翻将车斗倒干净,又转身拉着空车跑回来,全程用时不超过半分钟。
时仲被这一震得啥话都不出来了,只能用佩服、敬仰的目光望着她。
乐善来回一趟尝试下来,觉得不过如此,一个雪堆罢辽,与她而言洒洒水啦。
看她跟玩似的一派轻松,时仲特别羡慕,比划了一下自己和乐善的胳膊差距,点点头确定任重而道远,以后必须得多吃饭。
有了乐善的加入,时仲也不敢松懈,她在那头用独轮车大开大合地运送,他就在这头拿铁锨铲了一点点搬运,虽然几十铲子都顶不上她一车,但能少一点是一点。
如此大半时过去,本来需要耗费时仲一夜才能干完的铲雪任务很快就完成了。
经过两个人的努力,雪堆最后消失无踪,露出底下粗糙的石子路,前后畅通无阻。
乐善搞完都没觉得多累,不过却想到一个问题。
时仲如果这么冻着干一夜,第一天肯定爬不起来上早班,到时那个头头是不是就会捏着这一点,借以’光明正大‘地惩罚他?
乐善十分怀疑对方打的就是这么个缺德的主意。
那她倒要成全成全他了,不然怎么对得起人家这一番‘深情厚意’!
“好了,走把工具还了,回家睡觉去。”
乐善招呼着时仲返回执法大队,把独轮车和铁锨交给门卫做了记录,完后骑上车回到家,草草吃了饭呼呼大睡。
睡下不过四五个时,时仲被已经养成的生物钟叫醒,晕晕乎乎地爬起来想要做早饭,被早有准备的乐善一把摁住。
“你在家继续睡,我替你走一趟。”
时仲一下清醒,“姐,昨晚我好的要过去”打报告来着。
乐善表示她去更合适,时仲昨晚彻夜干活又累又冻,现在‘病’得起不来身,可不得她这个家属过去和领导反映反映嘛。
时仲对上她意味深长满含鲨气的眼神,懂了,顺势躺下柔弱道:“那就麻烦姐啦。”
“意思。”乐善斗志昂扬地出发。
等到了执法大队,她气势一变,绢往眼上一抹,泪水跟水龙头似的往下流,就这样哭得凄凄惨惨地冲到头头跟前,揪着他要去找领导评理。
头头被她吓了一跳,挣扎中下意识看副的反应。
副眼眯了眯,和颜悦色地劝下乐善,问她发生了什么事,领导还没上班,她可以先和他们。
乐善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即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有人公报私仇故意压迫下的恶行。
副听完一脸的愤慨,拍着胸膛保证:“您请放心,单位肯定会给他一个交代,咱们领导不会委屈了一位工作负责的好同志。”
头头脸色十分难看,想阻止他们的交谈,却又像顾忌着什么,一时没能开口。
乐善趁叭叭告完状,顺带给时仲争取到一周的休假,然后见好就收撒丫子溜了。
会已经给出,希望那位副同志接下来能给力点,不要辜负他们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