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惊鸿照影
原来这石牛洞是山洞, 其实是露天的。不过是山间植被葱茏, 头顶枝叶茂密, 遮蔽了大半的天光, 仿佛成了个天然的洞顶。
这时山间忽然有人穿林而过, 穿枝拂叶间拨开了他们头顶的茂密枝叶。
一缕阳光顿时明晃晃直射入谷中,这才光明大盛!
那人在上面探出头来, 朝下头望了一眼, 影子倒映在溪水中, 恰似惊鸿照影, 一闪而过。
梁御风正在石牛上临水照影, 洋洋自得, 忽然眼一花, 溪水里浮光掠影般闪过了一张脸。
山谷流泉清澈见底, 将石牛和树木的影子都映现在水中,当真是水光山色, 浑然一体。
灿亮亮的阳光照在水面又反射回来, 那人的影子又是一掠而过,急切间梁御风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不是看清了那人的容貌, 还是恍惚下的错觉。
依稀间, 那是一张极其秀逸的脸庞,眉目如画, 容姿绝俗,只是犹带几分稚气。
恰似芙蓉临水,露染胭脂色未浓。波光花影, 相映生辉。
梁少爷还没来得及赞叹,光线又是一暗。
那人已经缩回头去,被他拨开的扶疏枝叶也都重新伸展开来,光线隐去,水里的影子也换成了还在颤颤巍巍晃动的树影。
他再抬头去看时,早看不见天光,更瞧不见刚才那人。
梁御风心中迷惘,差点以为自己看见的不是人,而是山间的芙蓉花仙。
定了定神,他兴冲冲道:“哥哥,你看见了吗?”
石桐宇若有所思,应道:“嗯。”
梁御风道:“你这人是谁?”
石桐宇沉吟不语。
梁御风笑道:“唐朝大学士石曼卿据死后化为鬼仙,入主芙蓉城。刚才那人仙姿脱俗,难道就是芙蓉花神?”
“……”石桐宇给了他个白眼。
“哈哈,哥哥我逗你的。”梁御风轻摇羽扇笑得开怀。
石桐宇拿他没法,只得道:“这人年纪还,应是乔乐康之弟乔乐成。”
梁御风拊掌大笑:“难怪人称他乔,这容貌果然名不虚传啊!”
无意间遇到乔家兄弟之一,梁少爷兴致更高了:“哥哥,我们也上去瞧瞧!”
他略一思索,就想到刚才那人应该就在他们附近的矮坡上,离得这么近,不去见见不是太可惜了?
石桐宇应道:“也好。”
他们正愁见不到芙蓉山庄的庄主乔乐康,现下机缘巧合遇见了他兄弟乔乐成,当然得结交一番。
两人绕出石牛古洞,顺着山间道上了三祖山。这也是进入三祖寺的必经之道。沿途草木扶疏,虽已入秋,山间松柏仍是翠黛葱郁,浓荫如帷。
身处其中,顿觉远离红尘嚣乱,凡俗之心渐去,禅心顿起。
想来刚才他们见到的乔,便是在这世外仙境中穿枝拂叶而过,难怪风雅之姿不似凡人……
“捉到了!我捉到了!”
“怎么又是你!”
“就是!武功好了不起啊。”
忽然响起的喧哗声破了这方天地的禅意与宁静。
梁御风顿住脚步,目光一转望去,霎时间,目瞪口呆!
草丛里挤挤挨挨趴着一堆人,五个里头倒有四个是光头,还穿着月白僧衣,显然是三祖寺里的和尚。
这些沙弥既不念经,也不颂佛,全都猫着腰、撅着屁股趴在草丛里,气质形象全无。有的手里拿着竹筒,有的拿着网兜,像是在捉虫。
但里面最显眼的,还是那个有头发的——
那少年比和尚们大个几岁,但稚气未脱,瞧来也不过十六七岁年纪。
他也是半蹲半跪在地上,手里拿着个竹筒,歪着头笑得春暖花开,脸颊上沾到的草汁泥渍也掩不住秀色绝伦,可不就是刚才他们惊鸿一瞥的乔!
“……他们在干什么?”
乍见此情此景,连梁少爷也不由开始怀疑人生。
石桐宇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开始不耐烦,才不确定地答道:“好像……是在捉蟋蟀。”
……所以,刚刚他们惊为天人的芙蓉花仙,其实不过是——
这子仗着轻功好窜来窜去,拨开草丛四处在找蟋蟀?!
据早在唐朝天宝年间,每当到了秋天,长安人就斗蟋蟀成风,“镂象牙为笼而畜之,以万金之资付之一喙”。而到了南宋,这风气早已席卷全国,从市民到僧尼,都雅好此戏。
可怜梁御风自幼生长海外,还从来没看见过这景象。
那边乔笑嘻嘻道:“我运气好嘛。”
他捻着根草叶把蟋蟀引入斗盆里,几个和尚一起惊呼起来:“菩提头!”
梁御风好奇心起,走过去观看。那几个和尚倒是不介意,还让了个空当给他。
梁少爷入乡随俗,撩起衣袍下摆,立马就地蹲下,凑过头去看那斗盆。石桐宇只好默默地跟过去。
乔道:“可惜是菩提头,不如真净的寿星头啊。要不要斗一次?”
那个叫真净的和尚又瘦又,恐怕只有十一二岁。手里倒是宝贝样的捧着个瓷罐,听了他的话,犹豫不决。
梁御风不耻下问:“什么叫菩提头?寿星头又是什么?”
那帮和尚正忙着劝真净,却是没人顾得上理他。
“真净,跟他斗嘛!”
“他这只是新捉的,也不是刚刚那只常胜将军了。很有希望啊!”
“我们的零花钱都输光了。替我们出气啊!”
梁御风只好凝目去看斗盆里那只菩提头。只见那只蟋蟀头圆须长,叫声洪亮,蹲踞在斗盆里,看起来挺威风。
石桐宇在他身后弯下腰来,见他抓耳挠腮好奇得不行,忍不住解释道:“斗蟋一般以头的形状定品级。寿星头是最上品,是一种长圆头,因其酷似老寿星得名。”
梁御风大奇,回头道:“哇,哥哥,这个你也懂!”
石桐宇低声道:“只懂一点皮毛。”
梁御风追问:“那菩提头呢?就是头部像菩提的?”
石桐宇点头:“嗯,菩提头就是大圆头,也属于上品,又叫珍珠头。”
梁少爷赞叹不已:“这里头学问不少啊,有意思!”
石桐宇无奈:“我妹几岁的时候才喜欢玩这个。”
那边乔和和尚们吵吵嚷嚷,已经议定了斗一场。和尚真净很悲壮地摸出钱袋,一枚枚数出铜钱,恋恋不舍。
乔笑嘻嘻道:“真净,你怕什么?你的寿星头一向战无不胜的,全押了吧?”
真净握紧钱袋,戒备道:“我不!我要留几个钱买糖吃。”
乔道:“好吧。那你押多少?”
真净犹豫道:“十文吧……要不还是八文好了!”
乔眼珠一转,道:“八文就八文,随你。”
梁少爷吃惊了:“诶,你们这个还赌钱?”
乔一听这话,立即看向他,见他衣饰不俗,眯了眯眼,问道:“公子贵姓?你要不要也押点啊?”
梁御风笑嘻嘻道:“免贵姓梁。我倒是想,奈何没有蟋蟀啊。”
乔忙道:“没有蟋蟀不紧。梁公子远来是客,我让你占个便宜。你可以随便押咱们两边中的一个,押对了我这做东的赔你银子;押错的话那就对不住了,你的赌资就归赢家所有。”
梁御风笑道:“那兄弟你岂不是很吃亏?我押对了你要赔我钱,我就算押错了,赌资也不一定归你,而是归斗赢的那人?”
乔眼珠滴溜溜直转,道:“我是芙蓉山庄庄主的兄弟乔乐成,岂能看得上这区区几文钱?不过做个彩头耍子罢了。要不要玩?”
梁御风笑了笑,慨然道:“好啊。我就赌你赢吧。”掏出钱袋,随便拿了锭五两的元宝押上。
乔盯着他那个鼓鼓囊囊的钱袋,眼神炽热。好半天才转过头去,揉了下鼻子,也不顾把脸上的污渍弄得更脏,扬声道:“还有没有要赌的?还有没有?”
另外几个和尚嘟囔道:“零花钱都被你赢光了,没钱赌啦!”
乔道:“你们不赌可别后悔。”
他朝真净努努嘴,道:“真净,来吧!让咱们瞧瞧你寿星头的厉害!”
真净慢慢滑开手中瓷罐的盖子,心翼翼地用一枝草叶把里面的蟋蟀引到竹筒中,最后再用竹筒把它送入斗盆。
两只蟋蟀各自盘踞在斗盆一侧,被主人用颤动的草叶挑逗触须,很快就变得张牙舞爪。它们摩擦翅膀,唧唧大叫着冲到一起撕咬。
那只寿星头果然名不虚传,正面应敌毫不畏惧,一下子就咬住了对手肢体,一个用力后甩,就把它甩出了斗盆!
“输了!乔输了!”和尚们顿时欢呼起来。
乔状似懊恼地叹口气,也不去管那只认输逃走的菩提头,垂眼道:“是啊,我输了呢。真净的寿星头果然厉害。”
他望了梁御风一眼,道:“梁公子,真对不住,让你也输了。”
梁少爷哪会把这点钱放在眼里,行若无事笑道:“愿赌服输,无妨。”
这时就见乔慢腾腾摸出八文铜钱,连同真净押上的八文,还有梁御风的五两银子,全推给了真净。
真净和尚看着一堆赌注,笑得合不拢嘴。嘴巴张得太大,里头还隐约瞧见牙齿的缺口,敢情乳牙都没全换完。
乔叹气道:“真圆,真广,真慧,你们亏了,早跟你们真净的寿星头很厉害的。不定比我的常胜将军还厉害呢。”
三个和尚看着真净跟前一堆的铜钱和银子,羡慕得口水都要淌下来了。
那个胖胖的真圆灵机一动,忍不住道:“乔,那你要不要再拿常胜将军跟真净斗一斗?”
作者有话要: 乔终于登场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