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落花流水
乔乐康要文比, 果然就是文比。凌空题字, 既风雅至极, 又惊世骇俗。
梁御风和石桐宇两人, 齐齐震惊。
轻功且不去了, 这凭虚临风的身法只怕是当世无双,无人可与之相比。
而梁御风自踏入江湖以来, 一向自诩内力惊人。他自幼被父亲逼着在海潮中练功, 日夜苦修, 不敢有一日懈怠。直到未及弱冠便通任督二脉, 内力之浑厚纯净, 确实远超侪辈。
但他内力深厚程度是够了, 要他用这软软一管毛笔, 在硬木上写出两个字来, 却是万万不能。顶多刻出几道鬼画符,字形轮廓都不见得能看清, 笔头就要秃了。
可乔乐康也不过比他大个六七岁, 竟有这样的本事!
掬月两字,不仅深入木里足有寸许, 还轮廓明晰, 圆润涵蕴。乔乐康一气写完不,手中羊毫笔仍然完好无损。
这体现的不仅是内力的浑厚, 还有对内力的精准控制。这就不是梁少爷办得到的了。
当然,这种手法也绝对是乔乐康练了很长时日才能办到,绝非一蹴而就。多半是乔庄主压箱底的绝活。
但狐狸就是狐狸, 他事先了文比,又美其名曰不伤两家和气,难道他们两个还能反悔不成?
论装模作样的功力,梁御风深感自己还是嫩了点!
更糟的是,他现下用的是石桐宇的壳子,身无内力。这可要如何是好,真是难倒了梁少爷。
这时乔乐康轻轻跃下,淡然道:“乔某献丑了。”
他款款行来,衣袂无风自动,意态从容,显然是认为自己胜券在握。一边的乔也是面有得色,显然对兄长很有信心,与有荣焉。
乔乐康含笑道:“昔日沧浪主人曾道,轻功不过细枝末节,唯有内力才是一切之源。乔某不才,自幼时一直记到如今,如今在沧浪少主面前献丑,还望不吝赐教。”
梁御风轻摇羽扇,心念急转。没想到这位乔庄主与自家老爹还有过一段渊源,这是记仇呢记仇呢还是记仇呢?
他不动声色道:“我父亲是当兵的糙汉子出身,粗人粗话,糙得很,难为乔庄主一直记到今天。”
乔乐康细长眉眼弯起,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沧浪主人以一人之力,护佑一方,令得四海归附,群盗俯首,连倭人亦不敢轻犯。一枪能敌百万兵,无人敢撄其锋芒。这等盖世功绩,乔某是极为佩服的。”
石桐宇还是第一次听那位合欢岛主的具体事迹,不由全神贯注听起来。
他虽然不想主动去询问梁御风,却已在不知不觉间对沧浪主人好奇得很。有人肯讲,他当然不听白不听。这期间的心态变化,其微妙之处,连他自己都很难清。
“天上只有一个太阳,海上唯有一位君王。”乔乐康念出这句话,眯起了眼,“可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位海上的君王,太不在乎自己的声名,竟放任流言蜚语传到那等荒唐地步……”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却并没有接着“可惜”下去。
乔大约也是首次听闻兄长提及这些,一双杏眼奕奕有神,感叹道:“海上的君王?听起来好威风啊。他练的是什么武功?跟世外五绝相比,到底谁更厉害?”
这个问题其实梁少爷也问过老爹,自他从来自中原的无名大哥那里第一次听了世外五绝之后,隔三差五都要旧话重提。可惜他爹跟他的交流永远都是同一种处理方式,简单、粗暴、有效——
把梁少爷暴揍一顿,揍得他半个月不能下床,耳根就消停了。伤好了还想问就再揍一次,揍完了丢回去养伤,伤不重就丢去海潮里练功。
起来都是泪,梁少爷远超侪辈的深厚内力,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没想到乔在此时替他问出来,梁御风赶忙洗耳恭听。顺便还注意到石桐宇也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乔乐康微微一笑,道:“我生平与沧浪主人不过一面之缘,至于世外五绝,更是一个也没见过。要比较他们的武功高低,却是没什么资格。”
梁少爷一听,这狐狸话滴水不漏,谁都不得罪,但也没意思透了!
没想到他忽然话锋一转:“但沧浪主人不过一介寻常军汉出身,于战场拼杀中百战成圣,以武入道,自创传承。比起世外五绝均是各有师门传承,又显得格外艰难一些。”
——可是,格外艰难,往往也意味着格外了不起!
乔听到这里,简直羡慕得双眼都在闪闪发光。
梁少爷更是大吃一惊,想不到记仇的乔庄主对老爹的评价这么高。
乔乐康又长叹一声:“只叹沧浪主人盖世英雄,不懂爱惜羽毛。须知过刚易折,善柔不败!”
他这话时,细长眼眸里精芒闪现。只有那一刻,这城府深沉的狐狸似的人物,才显出了青年人独有的桀骜与峥嵘。
这就是年轻人与老家伙的不同了。真正的年轻人,永远有着一腔热血,一副傲骨,坚信自己不输给任何人。所谓少年壮志不言愁,无论世道多艰难,对手有多少,老子天下第一。
这么看来,这位芙蓉山庄的庄主,哪怕再圆滑再八面玲珑,骨子里还是个年轻人。
想当年,沧浪主人在他眼里还是位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前辈。但如今他已名满江湖,自然想试试昔日前辈的传人究竟是不是比自己更强!
梁御风也是个年轻人,哪会不想应战呢?可惜这种情况下,他应战只会是自取其辱。
正在他为难之时,石桐宇踏前一步,淡淡道:“乔庄主对沧浪主人的武功当真是推崇备至。”
他转头望了梁御风一眼,又道:“我……兄弟梁御风的武功,出自沧浪一脉,自然不差。只是在下不才,却想代他与乔庄主比一比。”
他神色肃然,起瞎话来面不改色,就是所谓一本正经的撒谎,倒也颇能唬得住人。至少乔氏兄弟都在想,这是夸沧浪主人夸得太过,让石公子不服气了?
乔乐康笑了笑,尚未话圆场,又听到石桐宇道:“乔庄主豪情壮志,令人钦佩。只是乱世纷纭,有人凭风借力,遂青云之志。可更有轻薄落花随波逐流,大抵不过是出于无奈罢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是在叹息:“世道艰难,坠茵落溷,各有际遇,又遑论孰高孰低?”
他缓缓抽出长剑,轻身掠起,落到了临水岸边的一块怪石上。
芙蓉性喜近水,宜植池旁溪畔。何况这芙蓉园中,花树不下数百株,落英无数。醉芙蓉花色一日三变,朝白暮红,被轻风吹落水中的花瓣却以开到败了的绛红居多。
不与春花斗芳,不与夏花争艳,芙蓉入秋始开,丽质天成。便是这逐水漂流的落英,也自有三分楚楚动人的风韵。
此际无风,石桐宇伫立在怪石上,临水而立,手提长剑,目视那溪水中零星的落花。
轻薄的花瓣点缀在清澈见底的溪流间,随水而去,毫无滞涩。仿佛毫不留恋,又仿佛身不由己。
霎时间,石桐宇出剑,刺向水中。
剑光缭乱,快得看不清。没人知道他一共出了多少剑。乔见过他出剑,本以为那次已经够快,但没想到还能更快。
但,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么快的剑,却仿佛轻飘飘毫无力道!
那剑尖与其是刺入了水中,更像只是轻描淡写地点了点水面,似触非触,也许根本就没有沾到。因为溪水仍是柔柔流过,并没溅起半滴水珠,涟漪都不曾多出几圈来。
只是水面上的花瓣,却都不见了!
因为它们赫然都沾在了石桐宇的剑刃上……
石桐宇缓缓将长剑撤回眼前,目视那些绛红的花瓣,终于用手将它们轻轻拂落。
落红飘落地上,坠入泥土。
他轻轻皱眉,仿佛为这一幕惋惜。少顷,才淡淡开口:“乔庄主,见笑了。”
乔乐康一直面带微笑,仿佛成竹在胸,心中却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用内力透过长剑,将轻薄的花瓣吸附在剑刃上,这一手算不上如何了得,连乔也能做到。
于瞬息之间连出快剑,眼力差的人只怕还以为他只出了一剑,这便是常人难以办到的了。
可是,此举最令人称羡的,还是石桐宇明明吸附了那么多水面上的落花,却硬是控制着内力细致入微,没泄露出一丝半点。竟能让最柔软最易触动的水面,没受一丝一毫影响!
这显然是操控内力的精确度,已然达到了精气内敛、浑然一体的境界!
他透过剑身发出的每一丝每一缕的真气,都不曾浪费,精妙以毫厘计,统统是有用的!
这样的计算和控制,只怕唯有踏入宗师境界,真气浑融一体,才能信手挥来这样的神来一笔!
当然,乔乐康知道石桐宇现下还决计没有达到宗师级。
他太年轻了。
他就算皱眉,眉宇间也没有经年积下的褶皱痕迹。他的眼睛里闪着光,那么炽亮。他手中的剑挥得很稳,那么坚决。而可怕之处正在于此——
明明是这么年轻的一个少年,却能对自己的剑控制到这样精准的程度。这又是何等的毅力和意志力!
有这样天分的人,往往没有他这样的毅力。而有这种毅力的,又不会有这样的天分。
兼具这样的天分和毅力,这少年的前途不可限量!可以想象,假以时日,这少年成为一代宗师几乎是必然!
当今武林之中,宗师级境界的人物屈指可数。不过世外五绝等寥寥数人罢了。
自己到底有没有必要和一位未来的宗师为敌呢?
作者有话要: 嗯,周一休息,周二继续日更^_^
剧场:
石桐宇:到做到,一定竭尽全力护你周全!
梁少爷荡漾中:哥哥第一次亲口承认我是他兄弟了耶~
石桐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