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酒逢知己
这时唐龄已经试毒完毕, 他含笑对穆少淮点了点头。穆少淮更不犹豫, 把自己手里那茶盅倒了一点在掌心。他那只白鼠乐得吱吱叫, 舔那酒渍舔得津津有味。
穆少淮看爱宠吃得起劲, 自己也忍不住仰头尝了一口, 道:“这酒虽香,倒确实不烈。”
惜香才子看了, 更是馋得抓耳挠腮。他叫道:“好呀, 木头你故意馋我!”转过头, 他眼巴巴看着唐龄。
唐龄与他对视半晌, 好生为难。他毕竟生性温和, 又想到试酒时尝到那酒确实清甜, 再想了想, 轻轻点了点头。
孟沛东欢呼一声, 一张痘花脸熠熠生辉,简直都要放光了。他拿过两个茶碗就满满斟上了, 一碗推给梁御风, 一碗拿到自己跟前。
“来,兄弟, 不喝的就是看不起我!喝喝喝!”
梁御风看他把那碗酒几乎推到了自己鼻子底下, 心想这毒也试了,连妙手神医都探不出的毒, 难道是美厨娘的独家手段?
可石桐宇明明亲口过,美厨娘并未收他为徒……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一咬牙, 端起茶碗就喝了一口。
噫!这酒看着寻常,就是乡间常见的浑浊米酒,闻着却分外芬芳,入口倒是尝不出多少酒味,偏偏清甜悠长,绵柔可口。
孟沛东啧啧嘴,道:“这酒没什么劲头,倒是甜津津的。唐郎中你要不要喝一些?”
唐龄含笑摇头。穆少淮却忍不住又斟了一碗,道:“没听贺少侠吗?唐郎中爱吃辣子,爱喝烈酒。这甜酒不对他胃口。”
梁御风咋舌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想这唐神医性情腼腆,越看越甜,怎会反倒爱喝烈酒?只好归结为蜀中人都嗜好辛辣了。
孟沛东道:“甜酒怎么了?我们临安人就爱甜的。赵兄,来,我们再喝!”
梁御风与他碰杯,见穆少淮也甚爱这甜酒,酒到杯干。正因为此酒香甜,像糖水多过酒水,他们喝得浑不在意,还招来茶肆主人,要了水晶肉以及茶点,边喝边等。应是算就在此等候萧家的船来了。
期间梁御风借故起身,出去转了一圈,发现石桐宇等人都已经不见了。他略一寻思,便知道石桐宇应是同意了自己分头行事的算,前去拦截慕容公子一行了。
他掐指一算,如果自己拖住这三位少侠,好吧,惜香才子不算数,就两位好了,那么石桐宇他们要对付的,便只有慕容聿、蓝关雪和谢蛮三人。虽然仍是不可觑,但已经是尽最大努力减少了敌人的有生力量……
当然,这就需要他确实能拖住穆少淮和唐龄两人!
他回座坐下,和几人谈天地,推杯换盏。孟沛东与他得投机,喝得最欢。穆少淮也喝了不少。梁御风心道,这就要看石桐宇在这酒里做的手脚可管用了?想来总不会把他们毒死便是……
偏偏唐龄滴酒不沾,一直笑眯眯听着他们话。
梁御风心里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但总不能掐住神医的脖子往他嘴里灌酒。他心中焦急,脸上却还是笑嘻嘻地话。
这时孟沛东话的舌头都大了,显然是有了几分酒意。他大力拍着梁御风的肩膀道:“好兄弟,好酒量!”
梁御风一怔,他觉得这酒明明就是糖水,甜是够甜了,根本不会上头啊?
定睛去看时,穆少淮那只白鼠吧唧吧唧舔了不少酒渍,已经醉醺醺倒在桌子一角。穆少淮也已经目露醉态。惜香才子更不用,面红过耳,酒意上头。
梁御风暗暗称奇,不知石桐宇是怎么做到,同喝一坛酒,孟沛东和穆少淮都着了道,他却浑若无事。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现,心想自己现下用的可是石桐宇的壳子,难道他千杯不醉?不对,他在芙蓉山庄照样醉了酒。醉人的绝不是这坛甜酒,而是酒里的……毒?
——这么,石桐宇这壳子百毒不侵?
孟沛东喝得东倒西歪,一把揽住梁御风,凑到他耳边喷着酒气道:“赵兄弟,我越看你越顺眼,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
梁御风讶然道:“啊?”
惜香才子得意道:“其实,我这个新作,白娘子的故事……它,它也有原型。”
穆少淮也有了几分醉意,他吃惊道:“四少,不会吧?难怪我总觉得耳熟,你、你……”
孟沛东道:“没错,我这故事是从当年毒娘子的事迹有感而发!”
穆少淮喃喃道:“好呀,四少,你用许宣讽刺慕容三哥他爹!”
此言一出,梁御风大吃一惊。
慕容三哥他爹,岂不是正是二十年前,江湖中公认为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玉潘安、慕容安吗?
江湖中传,毒娘子纠缠玉潘安无果,这才辣手毒杀金陵谢氏满门……
这么,慕容安与毒娘子之间,难道不仅仅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吗?
看来还有隐情啊。
哇,这八卦虽然陈年了一点,但精彩程度可是丝毫不减哪!
旁边的唐龄也听得大感兴趣,滴溜溜睁圆了眼。
孟沛东一拍桌子道:“可怜之人自有可恨之处!但毒娘子可恨中也自有可怜之处。这世俗之中,女儿家生存本就不易。我们男子汉大丈夫,不去同情扶助一把,已是不该。像那种仗着白脸就去玩弄人家,始乱终弃之徒,难道不该唾弃?!”
穆少淮道:“慢着,这事我听师兄谈起过。我怎么听不是、那个始乱终弃?”
孟沛东道:“就算开始没乱,后来孩子都生了,难道不算乱?总之这世上的白脸都恁地可恶!尤其以这种自居为天下第一美男的家伙为最!”
梁御风被他绝倒!
来去,痘花脸还是执着地仇恨着世上一切比他帅的美男子……
但毒娘子竟然还为慕容安生过孩子这件事,江湖中倒是无人听闻。
梁御风有感而发道:“孟兄这话不错,这世道,女子生存不易。我爹自便告诫我,我们做男人的,要好好体谅她们。”
穆少淮忽然叹了口气:“想到我师姐,女人确是不容易。往往她们一生痴情都只付与一人。可要是深情错付,当真是悔之莫及。”
唐龄在一旁听了,目露感怀之色,深深点头。看得出他也想些什么,只是目光逡巡间,没人能替他传达,只好欲言又止。
孟沛东见大家都赞同他的话,更是面有得色。他想了想,从怀中摸出本册子来,趁醉道:“木头,我自觉这一段唱词写得最好,你给大家唱一回罢!”
穆少淮翻看了那一段,也不推辞,拿过胡琴,调音欲试。
梁御风起初就挺好奇他背的那把胡琴,这下可是精神大振。
北宋欧阳修曾有诗云,“胡琴本出胡人乐,奚奴弹之双泪落”。
胡琴这乐器,应是唐末从北方胡人处传来的。北宋时,还多以弹拨琴弦来发音。但穆少淮所背的这把,却与寻常不同,还配了一把马尾所制的弓弦。
这时梁御风见他以马尾弓拉弦擦奏,其声凄怆,断续之处犹如气若游丝,旋即又凝成一线,仿佛顺着那峭壁绝崖一线天直直攀升到了山顶,当真清绝动人。
穆少淮此人,惜香才子称之为木头。确实人如其名,有些木讷不起眼。但当他奏起胡琴,眼帘低垂轻吟浅唱时,整个人却顿时多了三分灵气。恰似空潭泻春,古镜照神。
梁御风凝神听他唱道:“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山边枫叶红似染,不堪回首忆旧游……”
他明明是个毫无女相的男子,唱起女声戏腔却惟妙惟肖,婉转低徊,眉梢眼角甚至还带上了三分媚意。大约是喝了酒,嗓音有些许沙哑,却又别有一番滋味。
“……许郎他负心恩情薄,法海与我作对头。我与青儿金山寻访人不见,不由我又是辛酸又是愁。难道他已遭法海害,难道他果真出家将我负。看断桥未断我寸肠断,一片深情付东流……”
唱到最后一句时,那柔肠寸断、深情错付的悲怆扑面而来,余音缭绕,绵延不绝。来也巧,此时恰是秋日。又是在这金山寺外,枫林尽染,秋意寂寥,触景生情。
不知不觉间,梁御风竟是听得痴了。
作者有话要: 附注:白蛇唱词出自越剧《白蛇传》选段,推荐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