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鸿俦鹤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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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江横万里, 古渡渺千秋。

    西津古渡依山临江, 风光独秀。自三国以来, 便是著名的长江渡口。

    所谓京口瓜洲一水间。萧家的大客船从扬州过江后, 再从镇江府前往建康府, 恰好依次经过焦山、北固山,最后才是金山。如今已过北固山, 眼看前面便是西津渡。

    谢蛮兴冲冲奔上船头, 便看见表兄慕容聿正和那个道士蓝关雪在前舱竹篷下对弈手谈。

    此时已近正午, 天气晴好, 日光水光交相辉映。

    慕容聿阖眼端坐在棋枰前, 青衫翩翩, 容止闲雅, 温文如玉, 霞姿月韵。而蓝关雪羽衣星冠,器宇轩昂, 臂挽一柄拂尘, 也是一派光风霁月的出尘之态。

    两人淡定落子,不时交谈两句。远远望去, 均是神姿高彻, 宛如鸿俦鹤侣,不似尘寰中人。

    起蓝关雪, 她也是闻名已久了。其人乃是犹龙派下任少掌教,她表哥慕容聿的同门师兄。

    慕容聿五岁时拜太华侯为师,上华山学艺。而蓝关雪却是自幼入门, 那时早已是掌门鹤空空的得意弟子,犹龙派的大师兄。两人同门学艺,表兄双眼失明,多有不便,想必也得这位师兄照拂良多,自然交谊深厚,感情甚笃……

    谢蛮不由自主放缓了步子,轻轻走近,不敢惊扰了这两人的棋兴,却瞧见——

    那一身浩然正气的蓝关雪悄无声息地从棋盘上拈起一枚棋子,偷偷藏进了道袍的袖子里!

    ……惊!

    她看见了什么?

    偷棋子?

    作弊?!

    谢蛮下意识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

    “师弟,该你了。”蓝关雪道貌岸然地开口。

    “……嗯。”慕容聿似是浑然未觉,偏头略一思忖,落下一子。

    “那该我啦。”蓝关雪毫不犹豫,立刻落下一子,因对手不能视物,他照例报出步数道,“西九南十。”

    ……好、好无耻啊!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谢蛮目瞪口呆。

    慕容聿双眼不能视物,可她在旁看得分明——

    那位置,正是适才他偷藏的一子所在!

    “咦?”慕容聿微讶,“这里我似乎落过子了?”

    “你记错了。”蓝关雪很淡定。

    “……原来如此。”慕容聿闻言,微微一怔,也不与他争执。但这一下似是扰乱了他的棋路,他长考了许久,这才又落下一子。

    谢蛮在一旁看得心酸,正想踏步上前,怒斥那个无耻的臭道士。慕容聿微微侧脸,已是察觉了她的到来,温言问道:“是蛮吗?”

    谢蛮应道:“表哥。”

    慕容聿问道:“西津渡到了吗?”

    谢蛮道:“还没。但已过了北固山啦,马上就到了。”

    旁边的蓝关雪忽然插口道:“暂且就在玉山拢岸停船吧。用过午膳再过渡口。”

    谢蛮正对这道士没好气,恼道:“为何?”

    蓝关雪笑而不答,慕容聿道:“蛮,便照我师兄吩咐的,叫他们先在玉山靠岸,停船用饭。”

    谢蛮满心不解,但又不愿拂了表兄的面子,当下只好嘟着嘴不情不愿地去了。

    蓝关雪道:“师弟,你表妹好似很讨厌我。”

    慕容聿淡淡道:“是吗?”

    他似在专心思考棋局,不时长考。毕竟他下的是盲棋,本就已属不易,对手还作弊,几次三番扰乱他的记忆。饶是慕容公子出身世家,棋艺高超,也面露吃力之色。

    蓝关雪现下就比他轻松多了,随手落下一子,道:“师弟,我先前起了一卦,只怕血沿檐不会来了。”

    慕容聿哂道:“哦?我以为你要在玉山停靠,是为了引血沿檐前来。”

    蓝关雪笑道:“是啊。正因为一路上他都不敢动,贫道只好给他制造个机会。”

    慕容聿道:“不定我义兄他们堵住他了?”

    蓝关雪摇头道:“血沿檐那老魔头何等狡猾?主动出击若是能找得到他,他早死了八百回了。”

    慕容聿颔首道:“嗯,你这话倒是不错。”

    蓝关雪道:“啊,你这口气是在怪我。”

    慕容聿温言道:“我又怎会怪罪师兄?”

    蓝关雪夸张道:“听听,听听,还不怪?以贫道看来,弄个蛟珠引诱这老魔头前来抢夺,这主意自然是好的。但要你一人带着谢蛮那丫头护送,这便大大的不妥了!”

    慕容聿挑了挑眉,道:“哦?师兄是觉得我远不是那老魔头的对手?”

    蓝关雪沉吟道:“师父过,血沿檐虽强,却杀业过重,修炼之道已入歧途,按理不可能踏入宗师级境界……”

    慕容聿佯怒道:“那现下我不过诱敌而已,师兄都不放心,是看不起我吗?”

    蓝关雪嬉皮笑脸道:“师弟是太华侯的得意高足,距离宗师只有一步之遥。比我这当师兄的只强不弱,贫道哪敢看不起你?”

    慕容聿似笑非笑:“那你昨晚巴巴地赶到扬州,非要同我一起上路,又是为何?”

    蓝关雪顿了顿,道:“……哪怕师弟你千好万好,毕竟看不见啊!要你护送东西,根本就是个馊主意嘛!不定一不心,那宝珠就骨碌一下,滚到哪里不见了呢!那还到哪找去呀?”

    他了这话还不算完,索性大笑起来:“哈哈哈,真的,越想越有可能啊。”

    谢蛮吩咐了船夫靠岸一事,又奔回船头告知表兄。谁知道刚过来就听见这一句,不由满腔怒火。

    表兄慕容聿自幼惨遭家变,双眼失明。他们这些亲近之人,哪个不是心翼翼不敢提起?这道士倒好,下棋就欺负表兄眼盲在那偷棋子作弊,话也这般肆无忌惮,甚至还刻意嘲笑!

    什么仙风道骨,一身正气,都是装的、装的!

    谢蛮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唰的一下,腰间的亮银长鞭已经提在了手上,正待喝问那臭道士。却见慕容聿不慌不忙,悠悠落下一子,笑道:“唉,我是眼盲,但看不见的人到底又是谁呢?”

    蓝关雪一怔,低头去看那棋盘,凝视不动。半晌,忽然跳起来道:“饿贼,逆蹭的很!”

    ……啊咧?

    这、听起来像是、关中土话?

    谢蛮彻底呆住。

    这道士器宇轩昂,平日里一派仙门高士的风度。这会子想是急眼了,世外高人的架子端不住了,连土里土气的俚语都蹦出来了。

    慕容聿闻言,忍俊不禁,不由莞尔一笑。

    眉梢微挑,唇角轻扬,仿佛是温暖的春风,吹过了大地……

    春山澹冶而如笑。

    慕容公子虽然双目不能视物,但这一笑依旧动人,当真是春山如笑眉能语,仿佛碧桃满树,风日水滨,霞明玉映,灼灼其华。

    谢蛮看在眼中,饶是已经见惯了表兄的容貌,也不禁目眩神夺,一时呆呆怔住。

    蓝关雪嚷嚷了两句,倏地,伸臂拂袖想去弄乱棋盘。

    慕容聿端坐不动,手掌一翻,在棋罐里抓了一把棋子,以漫天花雨手法倏地撒出,霎时间便已笼罩了他周身上下要穴,攻敌之所必救。

    蓝关雪无奈退后,右手拂尘划了个太极圆,大圈套圈,消去棋子劲气,左手拂袖将落下的棋子一卷而空,纳入袖底。

    谢蛮又是惊叹又是好奇,她武功虽不差,却万万不是眼前这两人的对手。

    那么,蓝关雪这是偷子作弊还输了棋吗?到底为什么急着毁尸灭迹呢?

    她见师兄弟两人得热闹,趁机伸出头去看那棋盘。岂知粗粗一看之下,便即刻破功,笑得花枝乱颤。

    ——那棋盘之上,不在于黑白两方对弈的形势和胜负。

    而是那黑子的摆放,竟粗粗拼出了一个字来!

    此字非别,正是一个“羞”字!

    慕容聿听到表妹银铃般的笑声,自家也笑得更开怀。

    他扬眉,朗朗笑道:“师兄,你欺负我看不见,羞也不羞?”

    原来慕容公子数度长考,不是在思考棋路制胜,而是在回想棋盘上已有的局势,因势利导,拼出那个“羞”字!

    作者有话要:  明一下,每天晚上八点按时更新^_^其他时间是改错字或是蹭玄学,请无视哟^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