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釜底抽薪

A+A-

    起来, 这第四轮的最后一场比武, 其实从一开始就苗头不对。

    被大众看好的慕容公子和蓝关雪, 竟然连着两连败!

    满场看客可不像仲裁们那样见多识广, 他们大出意外, 一时间震惊到无以复加。

    当然,这时候他们惊的已经不是爆冷门了。

    八强赛到现在, 冷门迭爆, 观众们输光了一次又一次, 脸都被肿了, 也都快习惯口袋里空空如也的感觉了。

    但——

    这面具人到底是哪路神仙?着着还能大变活人?这头发就算染了也没这么立竿见影吧?

    这一刻, 望着擂台上白发斑驳的黑袍人, 观众们泪流满面, 百思不得其解……

    到底从哪杀出来的程咬金?什么叫鸡飞蛋, 人财两空,他们算是见识了!

    倒是梁御风他们, 算是这普天同悲的氛围里唯一的清流。

    王爷师承圣居士, 自有几分眼力,他双眼圆睁:“这人用的不会是传中的枯荣功吧?”

    石桐宇缓缓点头道:“不错。半枯半荣, 又是一个‘伪宗师’……”

    梁御风眯起眼:“这人功力, 只怕还在西王母之上。”

    莫风止目光闪了闪。

    只有钟寅抱着狸奴不明所以,敬畏地看着大家。

    见乔半天没话, 梁少爷摇着扇子,转头去看他,笑吟吟道:“乔, 你兄长的朋友果然厉害得紧。你这回可是一本万利,通杀!”

    出乎意料的是,乔却没那么开心。

    他遥遥看着擂台上的顾菟,看见他霜雪满头,白发斑驳,心中莫名一沉。

    来也奇了,他认识这人也不过短短几天,倒像是久别重逢,不自觉就亲近得很。

    虽是他兄长乔乐康的朋友,可他却从未见过这人来他们芙蓉山庄,更别提有过什么接触。

    他先前已有了几分猜测,这时再看,这人练的是枯荣功,定然便是那位传中的“偷坟掘墓”了!

    别看同是恶人榜上的人物,但“偷坟掘墓”与“坐地分赃”却不可同日而语。

    他兄长乔乐康,虽有“坐地分赃”的绰号,但黑白两道通吃,公认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相反,“偷坟掘墓”其人,那名声可就坏得太多了!

    盗墓这种事,向来为人所不齿,不要白道了,就是在黑道也是人人喊。

    为了金银钱财这些身外之物,去挖人家祖坟,这得有多缺德?凡是有血性的汉子,都瞧不上这种人!

    再了,这家伙还太岁头上动土,大大得罪了龙虎山天师道。

    正因如此,“偷坟掘墓”很少在江湖上露面,却仅次于嗜杀成性的“血沿檐”,常年在恶人榜上高居第三。

    起来,他兄长之所以会上恶人榜,就是因为江湖传言,他与“偷坟掘墓”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疑似帮他销赃,才被带累了名声。

    但顾菟这人,真正认识了就知道,并不像那种见利忘义之人……

    乔在这里心生怅惘,选手席那边,徐愿可是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

    他看着擂台上白发披泻而下的顾菟,冷哼一声:“这家伙是不是疯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有天师道那个老不死在,居然这么任性妄为,谁给他的胆子?”

    乔乐康手抚玉箫,似笑非笑:“徐兄莫不是忘了?这重阳比武可是公众场合,他们正道中人行事多有顾忌,并不会拿师兄怎样。”

    徐愿瞥了他一眼,心道:你这狐狸得轻松,真出了事还不是那傻子顶着?呸呸呸,笨死他算了!

    什么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活财神长到这么大才总算是明白了!

    另一边选手席上,气氛也是相当紧张。蓝关雪刚回座位,便看见大家齐刷刷的目光一起盯过来。

    道士受宠若惊,赶忙道:“无妨,诸位不必担心,贫道并未受伤。”

    慕容聿欲言又止:“……”

    师弟穆少淮耿直地:“蓝道长,我们不是在担心你。”

    雷大胡子更是心直口快:“我们是在担心,接下来的比武要怎么!”

    蓝关雪:“……”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要不要这么现实?再待遇跟师弟未免也差太多了吧!

    还是师弟慕容公子贴心:“师兄,我这有一颗紫柏丹,你先服下调息吧。”

    蓝关雪含泪接过,和水吞咽了,坐调息。

    他是没受伤,但在顾菟的枯荣功全力一击之下,又岂能毫发无损?

    肖扬沉默了好久,这时终于开口:“这人多半就是‘偷坟掘墓’无疑了。孟老四,你直接认输吧!”

    蓝关雪这才想起,对啊,他们这队还有一个人呢!等等,他差点忘了……

    他来帮师弟参加比武,并不是闲着没事闹着玩,是要帮痘花脸娶媳妇啊!

    可是——

    他同情地看了看痘花脸孟沛东,再看看擂台上的“偷坟掘墓”,不由叹了口气。

    要是比吟诗作赋,舞文弄墨,只怕十个“偷坟掘墓”,也比不上惜香才子一根指头。

    可眼下是擂台比武,也不知惜香才子能不能经得住人家一根指头?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哥们,你还是放弃吧!

    道士长叹一声,正要出言劝,却见孟沛东霍地站起,毅然直奔擂台。

    蓝关雪大为诧异,不由转头去看钱江四少他们,却看见大家都是一副早有所料的样子,也没人再劝。

    他怔了怔,不再话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样的心情,他虽是方外之人,却也是知晓一二的……

    带着悲壮的心情,孟沛东上了擂台。

    因为武功太差,三丈高的擂台,他是连爬带蹦手足并用才上去的。

    满场的看客都震惊了。

    紫金之巅,重阳论剑。这比武大会进行到今天,当属现下这一刻最是不可思议!

    如果城里的赌场有选手的个人赔率,那么惜香才子孟沛东肯定是最高的。因为他的武功实在太差啦!

    反观他的对手,简直是不得了、不得了哇。

    轻轻松松将下任犹龙派掌门蓝关雪下擂台,更别还隐姓埋名,戴面具变白发,从身手到气场,都完完全全是一位只存在于传中的绝世高手!

    什么叫天上地下,云泥之别?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但最不可思议的地方就在于——

    惜香才子居然没有临阵脱逃,而是勇敢地上了擂台!

    台上的顾菟看着他,目光也不由为之一凝。无论如何,心存勇气者总是让人尊敬的。

    这时仲裁谢啸峰宣布:“第三场,郑伯仁对孟沛东。”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视,看向擂台。

    青空下,顾菟一袭黑袍,披泻着满头斑驳的白发,静静伫立在台上。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痘花脸孟沛东咽了一口唾沫,慢慢朝他走过去,一步、两步……

    忽然,他在一丈开外站定了:“这位兄台……”

    顾菟看着他。

    痘花脸:“只要你认输,我愿意出五百金!黄金!”

    顾菟:“……”

    台下的观众一下子炸了锅。哇,搞什么?公然行贿啊?好大手笔!

    不过转念一想,他要是买通成功了,我们的银子不就不用输了?

    于是大家能屈能伸,立刻又安静下来。

    痘花脸声嘶力竭地倾诉:“这真的是我的全部积蓄了,娶媳妇的老本都在这儿了!”

    顾菟:“……”

    痘花脸走近一步,试着加码:“而且,大哥在官府有案底吧?我还可以试着帮你活动一下,想办法撤销通缉哦。”

    顾菟:“……”

    痘花脸恳切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夺妻之恨,不死不休!你不要逼我!再考虑考虑呗?”

    顾菟:“……”

    他真的不知道什么好。

    痘花脸再踏前一步,试探道:“不然,钱是没得多了,再加点古董字画怎么样?绝对是名家手笔,如假包换!”

    顾菟很无奈:“……”

    他下意识转头去找仲裁。

    这种有违比武精神的行为……可不可以来个人叫停?

    一缕清风突如其来,扬起了他的白发。

    电光石火之间,孟沛东已经踏入他身前半丈之内,骤然发难。

    耀眼的阳光下,暴雨梨花针反射的银光刺得他眉睫生痛!

    机簧发射,专破内家气海,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也可使用。

    七步之内,一击必杀!

    这一惊非同可。

    顷刻间,顾菟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纵开来,信手挥袖。

    嗤嗤之声不绝于耳,继左袖之后,他右边的袖子也被射了个千疮百孔!

    暴雨梨花针的机括力道之强,更胜过蓝关雪的太极真气。近距离发射,近乎无解。

    若不是他师承青丘君凭虚临风的绝顶轻功,只怕就要阴沟里翻船!

    当然无耻偷袭的痘花脸也没落着好。

    顾菟那挥袖一击力道何等之大,他哼都没哼出来,已被袖风震晕,扑地便倒,挺尸台上!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台下一片死寂……

    只有仲裁谢啸峰还是不受丝毫影响,站出来宣布结果:“第三场,郑伯仁胜!”

    满场看客终于回过神,嚎啕大哭者有,破口大骂者也有。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无非就是给了你希望之后,再让你彻底绝望!

    想赢点钱怎么就那么不容易呢?

    选手席上,钱江四少见彻底没了指望,纷纷摇头叹息。

    肖扬伸了个懒腰,哼道:“这子,我早叫他认输了!雷老大,你去把他弄下来。”

    雷大胡子摊开手脚不想动:“他花五百金买了这么个玩意儿,你不让他用一次,他怎么肯死心?”

    师弟穆少淮认真总结:“他如果再走近一步就好啦!就算那‘偷坟掘墓’再厉害也避不开了。”

    肖扬恨铁不成钢,摇摇头:“你看他最后发射的时候,手抖得跟筛糠似的!随便换了我手下哪个兵士来,拿着这样的利器,宗师级以下绝对一射一个准。伪宗师又怎么样?不死也得瘫!”

    雷大胡子表示赞同:“归根结底,还是他跟人动手的经验太少了。孟老四欠磨练啊,回去咱们得练练他!”

    穆少淮突发奇想:“听千金楼的鬼蜮化血针比暴雨梨花针还好用,可惜只闻其名,到处都没买着。”

    慕容聿摇了摇头,叹气:“就算这场赢了,也没什么用吧?这筒针不能用第二次……”

    肖扬赞同道:“没错,对方还有一个人,他这纯属浪费。所以我才叫他不要试了。”

    蓝关雪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一直没插上话。只觉整个身心不断遭受着一次又一次的冲击,头上大汗涔涔流个不停。

    他忧心忡忡瞥了慕容公子一眼。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江湖不好混哪!

    师弟下山后成天跟这帮人混在一块,俗话近墨者黑,发展前景简直不堪设想……

    几个人东拉西扯了半天,终于还是雷大胡子舍得起来,跳上台去把昏倒的痘花脸扛了回来。

    惜香才子的眼角似乎还挂着隐隐的泪花。

    别看这重阳之会群英云集,可是全心全意只为了萧红泪而来的,只怕也唯有他一人而已……

    可叹一片真情,付诸流水。

    蓝关雪看在眼里,也有点不忍,茫然问道:“那现下怎么办?”

    他们来参加重阳之会,是为了帮惜香才子孟沛东娶老婆,可是正主都被淘汰了,怎么办才好呢?

    肖扬一耸肩:“怎么办?凉拌。”

    雷大胡子多愁善感地叹气:“唉!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只有穆少淮正正经经回答了他:“釜底抽薪,没得奔头啦。咱们事先就商量过,这样只能弃权了。”

    蓝关雪目瞪口呆:“啊?”

    慕容聿劝道:“师兄,咱们技不如人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蓝关雪转头去看他,却见明媚的阳光下,慕容公子展眉一笑,霞明玉映,灼灼其华。

    只听他温言道:“我师尊曾经过,千里姻缘一线牵。如果四弟和萧姑娘真的有缘,那么总有一天,有情人会终成眷属。”

    蓝关雪喃喃念着那句“有情人终成眷属”,若有所思,终于释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