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劫后余生
钟寅还活着。
——只是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梁御风他们跟着来了乔乐康他们暂住的天香苑, 看见了昏迷不醒的钟猫。
两拨人围坐在一起, 细听徐愿从头道来。
根据徐愿的法, 莫风止其人, 就是画舫血案的罪魁祸首。
他藏在身上的姻缘锁, 不巧被乔认了出来。图穷匕见,他当机立断, 立刻翻脸杀人。
到这个莫风止,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露面了。
当初在芙蓉山庄, 他就曾假扮厮来偷徐愿高价倒卖的千岁果……
那时徐愿仗着扶桑忍术, 侥幸从他手中逃得一命。
只不过终年雁, 却被雁啄瞎了眼。
徐财神枉称千面人, 易容改扮无所不能, 却硬是没认出这家伙就是那天差点要了他命的人!
梁御风大奇:“难道他易容术比你还厉害吗?”
徐愿摇摇头, 眼中透出深刻的恐惧之色:“他不是易容……”
轮回诀,生死轮回, 永无止境。
这莫风止不知是不是因为得了他师傅的紫府泥丸, 功力之深厚,更在血沿檐之上!
他真实样貌其实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人, 但轮回诀却让他得以返老还童, 保持十三四岁的孩童模样!
别看就这点年龄差,却是一个人从孩童到成人变化最大的十年, 不亚于大变活人,比易容什么的可要强多了。
就连徐愿这种招子毒亮的老江湖,此前也愣是没认出来!
乔怀疑他是伤害苗苗的凶手, 向他喝问姻缘锁的来历。
这人做贼心虚,加上姻缘锁独一无二,铁证如山,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恢复真身大开杀戒。
但这么一来,也终于坐实了他的身份!
乔庄主静静道:“当初我和师兄便怀疑,敢来我芙蓉山庄兴风作浪的人是血沿檐。”
他深深叹了口气:“只是年纪和相貌差得太多,我还道是血沿檐练成了轮回诀。现下才知道,原来是他的弟子。”
得知乔出事后,他当然不会轻易相信徐愿的一面之词。
顾菟也是心急如焚,两人立刻施展轻功亲自去了画舫现场,沿河一路搜寻,直到圣居士等人和大批捕快赶到才不得不离去。
但他依旧留下了人手,混在官兵中探动向。乔下落不明,他和顾菟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
没想到从捕快那里听,血沿檐已死、莫风止是他的徒弟。
但,这煞星比他师傅更狠毒,手下几无活口。
——或许乔下落不明,还是件好事也不定……
石桐宇目光沉黯。
他不知道,苗苗当初是不是也被这人的伪装所骗……
梁御风听得惊心动魄,忍不住追问徐愿更详细的情形。
同样的话,徐愿已经给乔庄主他们听过一次。这时再,更加顺畅了。
当时事出突然,乔第一个和莫风止翻脸,也害他败露了身份。
莫风止自然头一个拿他开刀,轮回诀运转之下,他那柄吴钩剑无坚不摧,乔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王爷初生牛犊不怕虎,上前助战,追风十八骑是王爷的亲卫,自然也不会逃。
但乔一上来就猝不及防受了伤,就算加上王爷,两人合力也不是莫风止的对手。
追风十八骑马上功夫虽强,在船上却至少了一半的折扣。
钟寅水性倒是很精通,奈何功夫太过三脚猫。
徐愿也老实承认,他自己则畏首畏尾、能躲则躲,绝不肯上去拼命。
更何况画舫的格局摆在那里,众人始终无法全部合围。莫风止各个击破,杀得血流成河,凶性大发之下,武功更是骇人听闻,犹如地狱魔神一般。
可怜的是,当时画舫正驶在河面中央,船上的舟子和花娘,本都是不会武功的平民,一时间想逃也没处逃,最后整船人都被莫风止杀得干干净净……
徐愿最有自知之明,也从来都贪生怕死。他本来就差点在莫风止手下死过一次,早成了惊弓之鸟。一见势头不妙,立刻跳水逃命。
他虽然武功不高,却有扶桑忍术傍身,莫风止和乔他们缠斗正酣,又腾不出手去追他,于是又被他逃了一命。
好在活财神虽然是苟且偷生之辈,也不是全无天良,他自己逃生后,顺手又把钟猫救了回来。
——所以钟寅才躺在这里,昏迷不醒,奄奄一息。
梁御风忍不住冲口而出:“那乔呢?你怎么没救乔?”
乔和钟寅这两个孩子,与他朝夕相处,他一个都舍不得……
徐愿长叹一声,状似十分难过:“乔是蟾宫君和乔兄的掌上珠心头宝,我又何尝不想救呢?可当时情势紧急,徐某能耐有限,只能救得一人。”
乔庄主目光幽微,不动声色瞥了徐愿一眼。他城府深厚,自然不会把心中的怀疑出口。
——徐愿真的想过要救乔吗?
选择救钟寅,究竟是无意之举,还是有意而为?
乔是他亲弟,钟寅是他妻弟,无论徐愿救了哪个,他都必须领徐愿这份情。
可这怀疑却像是一根毒刺,深深扎在心底。当着顾菟的面,他不愿、也不能问出口……
这时石桐宇冷静道:“钟寅的伤势如何?”
梁御风也十分紧张:“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王爷大难不死,还是莫风止刻意手下留情的结果,为的是牵制圣居士和一众正道高手。
钟寅的武功可完全不能跟他相比,哪怕就是被轮回诀余劲扫中,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吧?
众人交谈间,顾菟沉默寡言独踞一隅,全程没有开过口。这时却面色沉凝道:“此子气若游丝,危在旦夕,怕是醒不过来了。”
乔乐康也皱眉道:“他重伤之后,又在水中闭住呼吸太久,要不是自练过洞庭水鬼的功夫,此刻只怕早已经死了……”
徐愿感慨道:“徐某本以为好歹救了他一命,没想到还是无力回天。”
跳水逃命的不止他一个,那些舟子花娘都被莫风止杀了,他能拖着钟寅逃回来,已算是侥天之幸了。
乔庄主垂眼叹息:“我已着人送信给他姐姐了,希望他们姐弟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钟大娘是他未婚妻子,却并不知道他来了金陵城,但她兄弟钟寅命在旦夕,眼下无论如何也得让她快点赶来见上一面……
否则,便是终身遗憾。
梁御风见他都开始安排后事了,焦急万分:“猫怎么可能没救了?”
石桐宇沉声道:“而且他还是最后一个从莫风止手下逃生的活口,不定知道乔的下落……”
乔庄主又何尝不知这一点?
事实上,徐愿的话,他最多只能信一半。
乔到底是生是死,还有他真正的下落,只有劫后余生的钟寅才能出一二!
这时梁少爷忽然灵光一闪:“对了,我去请唐神医来为他诊治看看!”
——可惜的是,唐神医毕竟不是不死不救邪药师,并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梁御风和石桐宇快马来去汤王庙,匆匆将唐龄请了过来。贺云阳和他形影不离,也跟着一道过来了。
乔庄主听见下人通报,碍于顾菟的身份不便相见,几个人都躲进内室回避了。
只是唐神医给躺在床上的钟寅摸了脉,也是束手无策。
贺云阳在一旁看得干着急,于是照旧给出建议:“不如你们试着去找找邪药师他老人家?”
梁少爷也是服了他。
敢情他以为邪药师很好找吗?眼下连圣居士他们都急着在找他呢,也没见他老人家露面啊。
这时唐龄面色沉重地向他摆手。
贺云阳顿悟,直不楞登道:“哦,不用找了!远水救不了近火,这孩子最多活不过今晚。”
梁御风:“……”
这些世外高人,动不动神龙见首不见尾,有事的时候都找不见影子,要他们何用?!
突然,他又是灵光一闪:“对了,还有西王母呀!”
贺云阳震惊了:“且慢,我告诉过阁下,西王母她是兽医啊!”
这时候梁少爷就忍不住要教育他了:“贺兄,听下了昆仑山,要跨越万里黄沙才能来到中原。如果你在沙漠里,七天七夜没有水喝……”
贺云阳忍不住断他:“断水七日,必死无疑。”
梁少爷严肃道:“我只是在比方。总之,请问你快渴死的时候,会不会喝尿?”
贺云阳:“……”
天山剑客常年白衣如雪,和梁少爷不一样,他不是为了臭美,是生来有洁癖。
听到这话他一脸痛苦地别过头去,简直不想和梁御风继续对话。
梁少爷却越越来劲,越想越可行:“西王母的不死药,救活了她死过一次的徒弟叶清沅!”
石桐宇点头:“是啊,我记得,那个女孩也是溺水没了呼吸的。”
梁少爷道:“这不是和猫的情形差不多?甚至还更严重。”
乔乐康忍不住从内室里转出来,点头道:“不错,我也听师兄提过这件事……”
叶周宏生前喜爱收藏书画,清明上河图也辗转流落在他手中。
原来,当年青丘君因爱妻郑怡安一句戏言,不惜跋涉千里四处寻访,从金国盗回这幅名画。但青丘君逝世后,他留下的值钱遗物大部分都被不得已变卖了,此画就是被叶周宏买去。
直到十多年后,郑怡安长辞人世时,留下遗言希望能把夫婿的遗物赎回,完璧归赵交还给张家人。
但叶周宏当时也已身故,家产被族人吞没,此画下落不明,顾菟只得亲自上门寻访,这才遇上了西王母……”
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
叶家族人吞没了叶周宏遗下的家产,却没想到有命赚没命花,接连惹上两个大煞星。
西王母下毒勾魂在前,偷坟掘墓寻物索命在后,紫蓬山叶家祸不单行,就此败落。
但叶周宏的远房子侄,因此才出任梁县捕快,又意外发现了血沿檐的尸体。
当初叶家家主叶周宏壮年猝死,乃至树倒猢狲散,一切的起因正是为了追缉这魔头……
乔乐康回想此事的前因后果,难免感慨万千。
不过他乃是恶人榜上的“坐地分赃”,这样忽然现身,也引得嫉恶如仇的贺云阳险些拍案而起。
幸好一边的唐神医默默拉住了好友,向他示意床上昏迷不醒的病人,目露悲悯之色。
——若是世事皆有定数,偏偏叶周宏大侠一生正直,唯一留下的那个女儿,却在香消玉殒之后,被邪派女魔头西王母用不死药救活,苟延残喘在人世间……
正与邪,善与恶,又岂是简简单单可以分辨清楚?
这时梁御风双眼发亮,认真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因为人只要活着,不准就会有好的事情发生。只要能救活猫,就算是兽医又怎么样?”
他环视众人,斩钉截铁道:“我要去找西王母求药!”
石桐宇闻言,轻轻点头。
如今的金陵城里,王爷有圣居士等一众高手以先天真气续命。邪药师行踪杳杳,远水解不了近渴,何况即使他真的现身了,第一时间也会去救王爷。
唐神医古道热肠却无能为力,西王母的不死药原本只是他们救治苗苗的希望,没想到兜兜转转,在他们几乎放弃之后,又成了钟猫目前唯一的生机!
更巧的是,他们昨天傍晚恰巧知道了西王母师徒三人在金陵城落脚的所在,甚至不用再特地去找。
……莫非,冥冥中自有天意?
合该钟寅命不该绝!
那边的贺云阳看着梁御风,一时沉默了。
他好像有点明白,阿龄为什么很喜欢亲近这人了。
虽然这子为人轻浮,还有点无赖,但和阿龄一样,也坚信着人的生命可贵,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他尊重这样的人。
——话是这么,如果真像这子的那样,不幸陷在沙漠里……要清光映雪的天山剑客去喝尿,他还是宁可去死!
贺云阳想了又想,决定就当自己没看见“坐地分赃”此人,顺便主动告知梁少爷一些事。
西王母成名于西荒,而他师傅铸剑师坐镇昆仑,威慑西域,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交集的。
他板着脸,字正腔圆道:“西王母赖以成名的不死药,确实可以救活垂死的、禽兽……”
梁少爷:“……”
人是兽医,药是兽药,没毛病。
贺云阳又道:“其实不死药只是西荒人私下里的法。西王母治我师傅那只雪猴时,喂它吃过一颗,她亲口那叫藻药丸。”
梁少爷:“……吃藻药丸?”
为什么听起来好像怪怪的?
贺云阳解释道:“据藻药丸是采用瑶池玉藻及一百种奇花异草炼制而成。无论病有多重,伤有多致命,只要还有口气在,都能挺上一挺。”
他补充了句:“当然原本是指禽兽。不过现在想来,人和禽兽也差不多,师父过,人还不如猴。不定吃藻药丸当真能救得了这孩子?”
梁少爷:“……”
他竟不能确定贺少侠这话是安慰还是讽刺?
贺云阳又道:“不过我师傅那只雪猴后来活了一年就死了……”
梁少爷想吐血:“……”
这算补刀?
贺云阳却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诚诚恳恳道:“但是你的对,多活一年也是好的!哪怕一月、一天、一刻,也都行啊。”
梁少爷忍无可忍:“贺兄,我想问你一件事……”
贺云阳有点惊讶:“你问。”
梁少爷恨不能仰天长啸:“你的汉话,到底是谁教你的!”
看似字正腔圆,口音完全听不出毛病。但——
会不会人话啊你!
作者有话要: 谢谢大家的支持,加更一次么么哒^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