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雨夜血案
后半夜, 雨势渐渐停了。可夜来风凉, 卷起若有若无的雨丝, 整个金陵城仿佛陷入了迷蒙的烟雨中, 越发萧索。
梁御风和石桐宇催马疾奔。
奔腾的马蹄翻飞在零星的雨丝中, 沿途溅起一路水花。
白尾鹞鹰青从头顶飞过,向秦淮河畔而去。
远远的, 他们看见河边已经亮起了一堆火把。不知烧的是什么燃料, 亮得格外轰轰烈烈, 照得两岸恍如白昼。
等到了近处, 他们才发现岸边停着一艘画舫, 火把从岸上一直亮到画舫上, 高高低低几乎全集中在这一块。
岸上有成群结队的官兵和捕快, 还有仵作在画舫上出没。
黄一铭看见他们两个到了, 匆匆过来招呼,三言两语明了情况, 道:“船上的人全死了, 只有一个活口……”
梁御风心头一紧,急问道:“是谁?”
黄一铭正准备回话, 一旁却有人抢先答了, 只听那人沉声道:“是我师弟。”
梁御风抬头,便看见了肖扬。
这独眼的浪子向来笑口常开, 仿佛这世上没什么事难得倒他,这时却面色沉郁,如罹重忧。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兄弟, 雷大胡子雷简和痘花脸孟沛东。
黄一铭点头道:“除了失踪之人,目前发现的活口只有王爷一人。乔和钟寅,都还没有找到……”
这时捕快们陆续从船上抬下尸首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影影绰绰的火光下,舱板上横七竖八还躺着不少人,个个僵直不动,显然也都是死尸。
那画舫原是秦淮花魁的坐船,本来珠帘雕栏,精致之极,这时却已毁得不成样子。
夜风从破碎的舱壁大洞里穿过,声音凄厉,仿佛厉鬼嚎哭,令人毛骨悚然。
梁御风看见他们从船上又抬下一个人,死状甚惨,半块天灵盖都削没了,从肩到腰几乎被整个斜斜劈开。
他倒吸一口凉气:“张统领!”
黄一铭在一旁沉重道:“王爷的追风十八骑全部以身殉职,罹难遗体都已找到了……”
除了黑衣侍卫们,还有船上的花娘和舟子,也都遭了无妄之灾。捕快们把找到的尸体加起来一数,总共有三十多具。
在秦淮河上讨生活的画舫都是互相知道底细的,黄一铭便找了她们的同行来辨认,却意外得知一个消息。
船上的花魁,也就是船主人婵娟姑娘,居然不在其中!
除此之外,应该在这艘船上,目前却失踪的人,还有三个——
乔,钟寅,还有莫风止。
肖扬站在火把下,猎猎的火焰在夜风中舞动,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失踪的这四人之中,哪一个才是血沿檐的弟子?”
梁御风忍不住转头去看黄一铭。
他们都知道,血沿檐已经死了,疑似他徒弟的人假冒这身份杀了很多人。但——
如何能肯定,犯下今晚这桩血案的也是他呢?
从现场看,死人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全部被分尸……
黄一铭为他们解释:“王爷重伤濒危,圣居士在为他疗伤。他老人家了,凶手伤他的功法,正是轮回诀。”
梁御风心头一凛。
轮回诀正是传中血沿檐的独门魔功!
圣居士当年曾与血沿檐动过手,当然识得他的功法。
肖扬恨声道:“师弟只剩下一口气,也不是他命大,而是凶手刻意而为。”
梁御风不由问道:“这是为何?”
肖扬道:“轮回诀阴毒无比,药石罔治,我师傅用先天真气才堪堪为师弟护住了心脉,而且在找到邪药师来救治之前,一刻也不能停。”
石桐宇浑身发凉。
他想起了妹苗苗,她伤势之重,要不是有续命蛊,可没有圣居士这种佛门大宗师能用真气吊着命……
梁御风沉吟道:“这么,圣居士他老人家没法子亲自去追捕凶手了?”
这凶手既然继承了血沿檐的紫府泥丸,少也有伪宗师的实力,绝不可觑!
没有真正的宗师参与,追缉他谈何容易?
肖扬冷哼:“何止是我师傅?”
这点梁御风也很清楚,就算是宗师,也不可能一刻不停为别人输真气。
这时只听肖扬又道:“我家木头,还有慕容三弟和他师兄,因身怀六合八法,他们三人接力,才多少能在师弟情势危急时缓得一缓。”
——但这么一来,他们同样也无暇抽身了。
梁御风这才明白,为何没在此处看见蓝关雪、慕容聿和穆少淮三人,原来都是给王爷去续命了。
想不到水晶灯上的六合八法,还另有疗伤的妙用。
可正因如此,追缉凶手的得力高手也变得更少了!
黄一铭缓缓道:“黄某几乎可以断定,王爷侥幸生还,就是凶手想借此牵制住圣居士他老人家和一众高手。”
他转过身来,目光犀利:“但问题来了,他为何会对这些事了如指掌?有多少人知道六合八法可以疗伤?凶手几乎把所有情势都算到了。”
肖扬眯起眼:“不错,这些事只能是师弟无意中给他知道的。显然,这凶手就是我师弟亲近的队友!”
那么——
乔乐成和莫风止,谁才是血沿檐的弟子?
梁御风转头和石桐宇对视了一眼,肯定道:“莫风止!”
肖扬缓缓审视他们面上的神色,沉声道:“舒州二乔好大的名头。可大乔和偷坟掘墓牵扯不清,这个乔,当真和血沿檐全无干系吗?况且,那个叫钟寅的孩子为什么也不见了?”
石桐宇沉默不语。
梁御风摇头道:“乔绝不可能是凶手。”他转头去看黄一铭,“黄捕头,你呢?”
黄一铭迟疑了下:“……黄某倒是以为,同时失踪的四个人里,那位花魁婵娟姑娘,不定是其中的关键。”
他目露深思之色。
正在此时,岸边突然听见有人策马奔近,到了跟前下马来报:“黄捕头,我们找到婵娟姑娘了!”
“她在哪里?”众人齐声问道。
——婵娟姑娘好端端地待在城里的宅子里。
天不亮就被敲开门,对着一大票如狼似虎的官兵捕快,她惊吓不。
她绞着手里的绣帕,嘤嘤垂泪道:“奴奴昨日身子不适,并没开张做生意,一直待在家中。傍晚还在门口买了甘豆汤喝,左右邻居都可作证……”
听了画舫上的惨案,她更是花容失色,惊骇欲绝:“什么?萍儿他们都死了?我的船也毁了?!天哪,奴家怎会这般命苦啊!”
虽然婵娟姑娘身为秦淮花魁,但哭天抢地起来就没那么动人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加上魔音贯耳,简直叫人头大如斗。
一行人忙不迭匆匆告辞,从她的香闺里逃也似的奔出来。
好在案情虽没有明显进展,至少获得了新线索。
黄一铭沉吟道:“有人买通了画舫上的花娘们,假扮成婵娟。看来是早有预谋?”
肖扬想得更深:“这人心怀鬼胎,莫非是专门冲着师弟来的?”
梁御风和石桐宇对视了一眼,其实这假扮成婵娟姑娘的人,他们头一个便想到了徐愿。
但如果真是徐愿,他的意图就令人费解了。加上这人与乔庄主又有交情,乔的失踪就更可疑了……
梁御风不愿增加乔的嫌疑,便顺着肖扬的话头问道:“为何?王爷并没真正封王,年纪又,还有仇家不成?”
肖扬道:“我师傅花费十年苦心,栽培师弟成才,岂是儿戏?最迟明年,皇上便要北伐,军中将领已无可用之人,还指望师弟能统兵上阵,派上大用场呢!”
梁御风恍然大悟。
这时是绍兴三十二年,今上赵昚在这年六月登基,第二个月便为岳飞案平了反,显然有志于恢复故土。
但中兴四将均已身故,军中更无名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北伐只怕无人可用。
王爷年纪虽,却是皇上的亲弟,弓马娴熟,忠心更是无可置疑,当可领军上阵。
肖扬咬牙道:“这凶手莫非是金国的细作?处心积虑潜伏到师弟身边,是为了害我大宋军将?”
黄一铭摇头:“若是如此,他便犯不着冒用血沿檐的名头,一路上杀了那许多人。此举只会草惊蛇,不是细作的行事作风。”
梁御风表示赞同:“他应该就是为了重阳之会来的!只是我想不通的是,他为什么偏偏选在今晚发难?潜伏了这么久,难道身份突然暴露了?”
他的话无意中已接近了真相,可惜众人目前都还无法肯定。
倒是石桐宇忽然问:“重阳之会是否会就此中断?”
肖扬一怔,答道:“不错,此事一出,我师傅势必不能抽身了,还当什么仲裁!再我们这队原本就算弃权,师弟又重伤,你们那队的钟寅也失踪了,四强里三队都出了事,比武只能中断……”
石桐宇心念急转,追问道:“那定魂珠呢?”
肖扬愕然:“……你是那颗蛟珠?”他眯了下眼,“不错,凶手练了轮回诀,和血沿檐一样,也需要这颗珠子!”
黄一铭沉声道:“凶手既然暴露了,不定会直接来抢这颗珠子。”
肖扬迟疑了下:“……你的不错。”
黄一铭缓缓道:“不知圣居士他老人家可否将这颗珠子暂时交予我等?”
此言一出,旁边的梁御风和石桐宇,也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黄一铭对肖扬恳切道:“如果将珠子交予我等,事先安排布置,不定能用它诱出凶手,将其绳之于法。”
他口气淡漠,仿佛公事公办,其实却不无私心。
——毕竟这定魂珠除了可以引诱凶手,还是苗苗救命的宝物。
梁御风和石桐宇自然也知道他的盘算。
三个人目光炯炯,一起盯着肖扬。
肖扬不明所以,压力山大:“……这珠子不在我师傅那里啊。”
三个人齐声问:“那它在哪?”
肖扬回过味儿来了,挑眉道:“反正不外乎其他七个仲裁喽。你们猜猜看会是哪个?”
三个人:“……”
梁御风转头瞧了石桐宇一眼,心中都是好生无奈。
这肖扬果然老辣,没套出话!本来还想顺便把定魂珠搞到手,一举两得。
肖扬盯着他们,坦然道:“多谢你们的提醒,我会告诉几位仲裁加倍留意那颗珠子。”
三个人:“……”
梁御风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这么一来,他们暂时也别想暗搓搓地定魂珠的主意了。那么目前还有件要紧的事,就是要找到失踪的乔和钟寅!
他转头朝石桐宇使了个眼色。
假扮成花魁婵娟姑娘的,十之八九就是徐愿。他们私下里可以由此着手!
不过这件事他们算瞒着肖扬来进行,因此两人不声不响先回了住处。
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院门口已停了一辆马车,车厢宽大,车舆绘纹彩绣,车顶一角垂下一串铜铃。
稀薄的光下,只见纱幔车帘已经半湿,这辆马车也不知在这儿等了多久。
乔庄主挑开车帘,静静凝视着他们,良久,叹息着问:“乔他果然也不在你们身边?”
梁御风一听这话,立刻举一反三,他反问:“画舫上那个假的婵娟姑娘,是不是徐财神?”
徐愿从车厢里探出头来,他换掉了女装,依旧做重阳比武时的扮,一身扶桑浪人的装束。
他悻悻然道:“沧浪少主果然英明,正是徐某。”
梁御风追问道:“这么你看到了全部事发经过?可乔怎么会下落不明?那钟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