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葱郁黄沙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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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元贞从没亲眼见过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现在那张鲜红的硬纸就放在桌上,端正地写着她的名字。

    “陈元贞,胡龙镇人,性别女,录取系a大林学专业,请于九月一日前到校报道。”

    她的触摸在笔尖的划痕上,触感清晰,仿佛能看见招生老师一笔一划抄下学生名字的场景,才觉得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南穗睁开了眼:“你为什么报考这个专业呢?”

    陈元贞将眼眯了起来,回忆起久远的记忆,是一场盛大的露天电影。

    学生们并排坐着,幕布上显现清晰的电影画面,老师在前排维持秩序,还要在刮风的时候把幕布固定住,不然电影里的人物就会随着它的褶皱变得扭曲。

    在所有人屏息注视下,电影里有一阵巨大的风将沙尘卷起,再去吞没房屋和牛羊,人们在黄沙过境时哭泣,拼命地逃离风暴过境处。

    老师在后来讲课时常常会提到他们看过的唯一一部电影,关于西北的沙尘暴和每年遭受损失的牧民们。

    理科学生不学地理,老师也会多提一句:“风沙只有森林才能挡住,可那地方是一整块的沙漠。”

    陈元贞想学如何建造一片森林,老师为她指着林学专业,谆谆教导。

    “我也没到过西北,只知道那里有风沙,有严寒,可不比我们南方。”

    可她还是想试一试。

    陈元贞望向端坐在角落里的南穗,仿佛能从她的眼底读出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

    和大多人不一样的坚毅,深藏在她精致秀气的外表里。

    陈元贞还是嗤笑了一声:“我的梦想早就不存在了,在我的世界里,我已经死了。”

    死在那张冰冷的病床上,带着不甘和仇恨,只剩下一抹执念不愿散去,才会困在原先的身体里。

    现在也只能借着梦境,短暂地操控本来的身体。

    南穗拨开聚集在身边的灰色雾气,走到了她身边,伸出一只。

    她原本的上有一道疤痕,几乎贯穿了整个掌心,现在有柔和的光点从她的上逸散出去,顺着朝下的方向渗入陈元贞的身体。

    “这是”

    陈元贞忽然感觉心里平静了不少,没有起先想与方彤一家同归于尽的冲动,才意识到这个人在帮她。

    “我也只能这样了,对不起,占用了你的身体。现在你应该能一直存在于这具身体里,平时也能感知到外面的情况了。”

    南穗有些歉意地笑着,眸光真诚。

    “我能看见的,你也能;我能听见的,你也能。你的梦想暂时交给我,可以吗?”

    陈元贞飘进梦境里,才能触碰南穗的,她踟蹰着,将自己宽大的掌覆盖在南穗纤细的上,心中忽然涌上难得的委屈,好像能全盘依靠眼前看着比她还的女孩似的。

    “谢谢。”

    风声忽起,灰色的雾气逐渐消散,梦境碎裂在另一个真正的梦里。

    南穗再次睁开眼,人还躺在那张木板床上,糊了报纸的窗户还是有些缝隙,清晨的阳光从缝隙中探入,宣告着又是新的一天。

    “早上好。”

    南穗眉眼弯弯,和同租的室友打了招呼,得到她细声的一句“早”。

    早上大家都已经忙碌起来,洗衣的洗衣,下田的下田,南穗帮着陈母一起剁猪草,再给镇上养猪的富户送去,每天能赚点钱。

    少有动静的大喇叭突然有了试音的动静,传来局促的女声,那人应该十分紧张,不均匀的呼吸声都被喇叭放大得十分清晰。

    镇上昨天围观了那场闹剧的人恍然大悟,是方家那对兄妹要念一个月的个人检讨。

    不得不,镇上的大喇叭质量就是好,再的声音都能扩大到让全部人听清楚。

    “我是方彤,我不该嫉妒陈元贞能考上好大学,不该动歪念头去偷她的录取通知书,辜负了老师辛苦的教导,必须要对陈元贞同学一声‘对不起’!”

    最后的‘对不起’三个字反复地回荡着,惹得没关注这件事的人都去打听了几句。

    南穗正在家里收拾书本,家里又来了很多街坊邻居,带着家里的孩,满脸艳羡地要沾沾文气,好叫自家的孩以后也能有出息。

    陈母下田去了,南穗只能一个人应付着要将她淹没的善意,颇有些忙脚乱,只能无奈地坐在凳子上,把不用的书本都送给了来的孩们。

    “要好好读书啊,书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哦。”

    杜接过一本学的算术集,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斜视,却遮掩不住上扬的嘴角。

    “杜快要上学了吧?该边看看书了。”

    南穗对这个有些老成的孩挺有好感,又挑了两本教材给他,惹得杜拉长了脸。

    “陈姐姐,你要走了吗?”

    杜还是有些不舍得,抬头去看即将要离开去上大学的南穗。

    南穗忙着给每个来访的人都倒上一杯水,抽出空来摸了一下杜的头,露出和善的笑:“对啊,总要出外面看看的。”

    “那你还会回来吗?”

    南穗思忖片刻,摇了摇头:“不一定,有些地方可能更需要人。”

    胡龙镇在这个年代里已经算得上前列,有承包荷塘的个体户,有养猪的万元户,杂货铺里也经常进些外头时兴的玩意,还有更多地方更贫困些。

    南穗离开的那天,大喇叭旁边的人换成了方量。

    他嗓门高,被扩大后更是震耳欲聋,而且他的检讨书比其他人都要长些,半时都没念完,只听见翻页的“哗哗”声。

    陈母在路口为她送行,检查了好几遍包里有没有少些什么,泪在眼里蓄着,却始终没有落下去。

    她终究是想笑着送女儿离家,去奔向更美满的未来。

    “元贞,记得写信回来!”

    其他相熟的街坊邻居也一起站在路边,目送背着包的陈家姑娘上了大巴车。

    火车不往胡龙镇过,还要去隔壁大些的县里坐火车,再一路北上才能到a大。

    镇上许多人知道这条路,却一辈子都没搭上火车,最多在县城里远远地望着火车黑色的浓烟,遥想它会到达哪座不一样的城市。

    南穗辗转了两个时才到了火车站,叫卖声和旅客的喧闹声混杂在一起,工作人员持着大喇叭宣告每趟火车的发车时间。

    兜售熟食的贩上拿着干荷叶,肉类烘烤熏制的香气四处弥漫;卖报的也不甘示弱,当即大声招揽着客人;人最多的还是卖主食的商贩,不断有人排队带上两个结实的馒头才能安心上车。

    南穗包里带着陈母给她塞的干粮饼,从县城到a大所在的城市,坐这个年代的绿皮火车要整整两天,还是在正常情况下。

    她一路着“借过”,不断跨越着旁人伸出来的脚,才坐上了自己的位置,正好靠着窗,能看见外面的风景。

    汽笛声“呜——”地响起,浓烈的黑烟喷出,旅客的身体猛地往后一坠,火车终于是开动了。

    南穗望着往后退的连绵青山,终于想起来她好像还有个系统。

    新系统十分沉默,除了开始时了一句话,再都没有发出过声音。

    “商店有资料吗?”

    虚拟的光幕立刻弹出,一列商品摆放在货架上,南穗习惯性地点了点放论文的货架格子,买了些树木种植养护规划相关的文献。

    两天的时间,总要干点什么才能打发。

    “朋友,一起看吗?”

    南穗干脆邀请脑海里的陈元贞一起看论文,还能有个人聊聊天。

    “0,你要是会打牌,我们还能凑一桌斗地主。”

    0沉默了很久,挤出来一句:“我没学过,不会。”

    “但根据前任0的记录,宿主您的斗地主胜率很低,每次的牌都很差。作为系统,必须提醒您赌博伤身,尤其是在牌技不好的情况下。”

    南穗无语凝噎,她的系统从前一个梗百科变成了规范提醒器,以前都是她把系统关掉,从来不会被别人堵回去。

    “算了,我去看论文。”

    看完第一天,南穗开始和陈元贞一起辨认窗外擦过的树木种类,再默背一遍生长环境和养护注意事项。

    结合理论和实际,才能掌握一门学科,南穗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火车逐渐进入北方,南穗的有些干裂,嘴唇险些也开裂出血,只好多喝几口水。

    外面的山也逐渐被广阔的平原替代,植被大多是落叶阔木,在秋天来临的当口落了满地的树叶,树木光秃秃地立在地上。

    黄昏时逐渐起了风,仅剩的树叶被吹得零碎,树枝在大风里颤抖,忽而天色骤然暗了下来,有乘务员大声喊着:

    “大家不要惊慌,外面应该是型沙尘暴,不会影响列车的!请大家不要离开座位,四处跑动!”

    南穗看得尤为清晰,狂风卷起地上的沙尘,天色被昏黄的沙色掩盖,风云为之黯淡。隔着车窗玻璃,耳边还能听到狂风刺耳的咆哮声。

    原本周边的村庄还有牛羊在田野上放养着,全部被沙尘盖住,不难想象他们在沙暴结束后的结局。

    声势浩大的沙击打在房屋上,南穗隐约能看见紧闭的门窗和迅速躲进家中的人们。

    中心处门房的玻璃也守不住,碎裂后黄沙冲进了避难处。

    车厢也似乎被黄沙敲打着,窗户逐渐看不见任何东西,入眼处全是沙。火车依旧向前奔跑着,在漫天的黄沙里前行,速度放慢了些。

    熟悉北方天气的几位旅客闲聊着外头的沙尘暴。

    “沙暴,肯定没事。我老家那隔几天就来一趟,都习惯了。”

    “咱们坐的车靠谱,都是国家大价钱做的!要是不牢靠,那沙子都把玻璃都冲碎了,这里面估计全是沙子!”

    南穗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恶劣天气灾害。

    在吞天包地的黄沙里,一切都失去踪影,只有人依旧坚持着自救,抢救财产和生命。

    在和自然灾害争斗的季节里,这已经是一种常态了。

    三个时后,风慢了下来,能见度也高了些,原本光秃秃的树木已经不见了,能有主干剩下的都是幸运儿,更多的是被连根拔起,根系暴露在外面,被黄沙盖着。

    牛羊也消失了,全副武装的人们在努力地将它们的尸体拉回去,勉强清理掉沙子,还能补充些肉类的库存。

    “电影里的场景不如现实震撼。”

    “我想力所能及地改变它。”

    陈元贞喃喃低语着。

    南穗起身收拾好了行礼,快到站了,她将步入大学生活,去学习更多知识。

    南穗热爱学习所有的未知,关于她所有未涉及的领域,像海绵一样投入知识的海洋里。

    车站里有学生模样的人,举着a大的牌子,四处打量着下车的旅客。

    南穗艰难地寻找着“林学”的牌子,终于在靠着出站口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女生。

    她不算高,索性把牌子插在了附近的门栓上,人站在下方,来来回回地找着什么。

    终于看见有人向她走来,她眼睛一亮,赶紧迎了上去:“是陈元贞同学吗?”

    “是,请问去a大是?”

    南穗话音未落,就那人接过她的行礼,把人引到学校统一接送新生的大巴车上。

    “同学,那个,我们林学人少,你别吓着啊。”

    乔珍莲搓着坐在南穗身边,表情带着点不好意思,介绍着林学专业的现状。

    “今年的新生只有三个,你一个,另外两个已经到了。”

    南穗也不在意,开口道:“冒昧问一下,我们有老师吗?”

    “这个当然有,我们老师的数量比学生还多!”

    南穗从乔珍莲学姐的话里拼凑出了a大林学专业的基本情况,新开设没多久,人少,所有年级加在一起能凑一个班,老师人数足足有二十个,长年在校的不算多。

    “我们还有入学考试,就是你们三个排个名,不要紧的,尽力就好。”

    乔珍莲十分放松地靠在了椅背上,只要新生不想转走,一切都不重要。

    而且,这位名叫陈元贞的学妹,带着一种她不住的坚定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