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以身扶伤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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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琳娜发出的声音很微弱。

    人在痛苦到极点的时候是发不出尖利的叫喊的,微弱的声响是实在无法忍受后沉闷的低吼,接近原始时期早期类似野兽死前的哀鸣。

    南穗先前用对症治疗稳住了她的情况,重心先放在了其他重症患者上,比如最先的四号床患者,昨天已经康复出院了,赶忙定了票连夜离开n国,生怕哪天n国彻底封锁国际航班,就会被彻底留在达斯贝市。

    今天早晨,祝欣荣例行巡房,做好全套防护措施才从最前端的病房进去。

    埃博拉病人必须严格按照一间一人的标准隔离,大部分都需要补液治疗,输液扎针的人一定要是老练的护士。

    新不稳,一下不慎,沾染了病人血液的针头扎在护士上,就只能紧急隔离处理,随后听天由命。

    祝欣荣工作年限也有十来年,动作干净利索,按照温医生的医嘱给纪琳娜换了吊瓶,却发现她满头的冷汗,原本通畅的喉管又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吭哧吭哧不出一句话来。

    祝欣荣工作时间也有十来年,当即觉得有些不对劲,一时间来不及找温医生,只能拉了内科的欧医生过去先看看。

    只是十分钟下来依旧无果。

    纪琳娜躺在病床上恳切地望着两个白衣服人,她是奥罗拉虔诚的信徒,这些日子不知祈祷了多少次,祈祷神明的使者免除她的痛苦,可是被旁人称为“病毒”的东西一直在她的身体里称王称霸,好几次她以为自己要彻底战胜疾病,又重新陷入疼痛中。

    南穗来不及和连细辛告别,匆忙地赶到纪琳娜的病房。

    年轻女人连低吼声都消失了,细密的喘息像从破旧的风箱里发出来的,眼神幽微,垂在一边。

    “吸痰器清理喉管杂物,准备高流量吸氧维持,ct准备。”

    温医生的声音在下达急救指令时急促有力,却不显得焦急紧张,祝欣荣像找到了主心骨,心下稍安,上的动作一刻都不敢停。

    各部分医护人员到位,井井有条地按着温医生的指示一条条进行着,纪琳娜鼻腔和喉管的堵塞物被清理干净,氧气流顺着管道滋养她的身体,但突然的恶化依旧侵蚀着她的内部器官。

    “肺衰竭,呼吸维持也坚持不了多久。”

    欧医生的语气凝重,不断翻看着纪琳娜最近的查房记录表,最后也只能叹气,病人的恶化一丝征兆都没有,病毒来势汹汹,非要带走一条生命。

    “ecmo准备,时间宝贵,抓紧。”

    南穗走路时带风,经过正在商讨方案的会诊医生们时扔下一句话,她的话语掷地有声,欧医生最先反应过来,举表示赞成。

    这是肺衰竭后能动用的最后救援方法,在先前的达斯贝市是没有这种昂贵精细的医疗设备的,送到医院的ecmo是一家民间医疗组织友情赠送的,还是第一次在急救中发挥作用。

    即便它存在概率性的不良反应事件,也不能阻止ecmo成为抢救中的神兵利器。

    纪琳娜在不幸中的万幸抓到一丝生。

    在急症抢救时每一分的时间都是在与死亡作斗争,任何对风险的担忧都会造成时间的浪费。

    南穗把可能的术不良反应风险也担在了自己身上,毕竟是她开口下的命令,只要主刀医生心无旁骛去进行这一场救命的术。

    “尽快准备血管穿刺,我调用了四个医疗队成员,停电随时按铃告知,做好防护措施,切记,心划伤,放去做。”

    南穗不厌其烦地嘱咐了好几遍,到主刀医生脸上都泛起无奈的笑意,才注视着术室的门被关上。这里的术室没有红灯亮起,只挂上了一块木牌,代表术进行中。

    珍贵的电力需要花在刀刃上,保证术进行时尽量不停电。

    死亡线上的每一秒都能扭转局势,赌局上唯一的筹码是患者的生命,没人敢以此做赌,只能努力完善每一个环节的漏洞,先尽人事,再知天命。

    *

    “吱”地一声后,门被打开,主刀医生出来后松了一口气,才意识到防护服里已经全是汗,既是被捂出来的,也是紧张和畏惧吓出来的。

    “辛苦了,后面交给我们就好。”

    南穗隔着套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表情终于放松了些,又继续去观察纪琳娜的情况。

    她还没从麻醉状态中恢复,心电图平稳,脸上有几块红斑浮现在下颌的位置。

    “后面四天都让我守着吧,能休息的先去休息,和连教授对接的文件送过来就行。”

    只要熬过后面的三天,纪琳娜的命是保住了,看护得当后遗症发生的概率也能降低不少。

    南穗又喊了护士更换一遍病床的床单和被褥,这些都属于污染物,需要投进焚化炉里彻底处理掉,丝毫不能掉以轻心。

    纪琳娜睁眼时刚好是傍晚,窗外有温柔的霞光,绮丽的紫红色光芒到了房间有只有微弱的一缕,晚霞离他们很遥远,远得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

    或许是因为降水量低,这里的晚霞格外绚丽,色彩多变。

    纪琳娜时候听过很多故事,奥罗拉爱的鸟儿死了,祂为天空泼下一大片鸟羽,只有接近地平线的神明居住地能有此殊荣,因鸟羽染上世上难寻的色彩。

    坐在她身侧的医生听见她翻身的动静,抬起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比霞光更亮眼。

    只是纪琳娜不出话来,她的气管连通着不知名的仪器。

    离她五米远的桌子上横放着一部,纪琳娜和身旁的温医生算得上十分熟络,她一直记得那一整箱泡面的味道。

    南穗站起身去打开了一个视频,熟悉的声音倾泻而出。

    来自纪琳娜的大儿子盖姆。

    半大的孩子眉毛都拧在了一起,原本还看得出秀气的脸也显得有些笨拙的滑稽,在画外音温柔的劝慰下,他的眉毛终于松开了,嘴角上扬艰难地笑了一下。

    “妈妈,我们想你了,你不许扔下我们几个走掉,我已经学会编项链了,以后可以帮你一起做事。”

    从画面外伸出一只,揉了揉盖姆毛绒绒的脑袋,再递给他一只木瓜。

    达斯贝市特产水果是木瓜和芒果,食用木瓜又有降低疟疾感染率的效果,在当地人中十分受欢迎,只是纪琳娜家里已经很久没吃过木瓜了。

    唯一能赚钱的人进了医院,五个老人孩活得不算轻松。

    老人的慢性糖尿病还得一直服药,南穗用自己的补贴给他付了药钱,一直拿义诊的名头搪塞过去,还好老人也没察觉什么不对劲的,只是南穗每次去探望他都会被塞上一堆各式各样的盛器。

    纪琳娜的另外三个子女逐渐在视频后露脸,最的孩跑得还不稳当,还需要盖姆牵着,吱呀吱呀地乱叫着,四肢活泼地飞舞,努力蹦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唯一能清楚的词汇是:妈妈。

    几个孩子都争先恐后地叫着母亲的名字,懂事的盖姆无奈地拉着几个弟弟妹妹回到家里。

    老人搀着木头削成的棍子,坐在家里用藤条编盛器,他的粗糙黝黑,边上摆了很多这些日子里做出来的失败品。老人并没有心急,略微抬头后话语得缓慢,很像时候给她讲故事的语调。

    “我在家里等你,记得早点回来,奥罗拉会护佑我的女儿。”

    三分钟的视频不长,很快就到了尾声,屏幕上的人消失,每一个黄昏的照片搬着熟悉的歌谣出现,乐声飘荡在病房里,墙壁的隔音不太好,旁边的病房也隐约能听见音乐声。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哼的歌词,歌声从到大,一点点地往外传,轻症的病人也跟着一起唱起来,医护人员们也对这首歌耳熟能详,即便歌词唱起来有些拗口的不标准,还是轻声地哼起来。

    “奥罗拉将呼你的名字,走进山谷里的房屋”

    “祂给予你健康的躯体,祂给予你一生的欢乐”

    “死去的人在转世中复苏,活着的人颂起祂的名字,奥罗拉”

    直到南穗里的乐声伴奏消失,合唱的歌声也没有停下,他们接着歌词哼唱着后来的旋律,合唱的音色模糊了性别和不同的发音方式,全部融合在一起。

    有人在祈求奥罗拉拯救他们,有人在祈求医生们解除痛苦。

    “现在有更好一些吗?”

    南穗收起,她看见纪琳娜眨了两次眼,满意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纪琳娜暂时不能发声,按照约定她眨眼一次表示否定,两次表示肯定。

    治愈疾病的不仅仅有药物,还有心灵上的安宁,心理效用在医学上一直被广泛应用。

    南穗继续翻阅着连细辛交过来的初临床方案,她总是有些底子在的,又对达斯贝医院现在的情况了如指掌,在另一张纸上写了几处修改方案,吹干溢出的油墨。

    心里浮现出另一个人的成就感,和属于一个女人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