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朗伊尔城(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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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语气平静又冷淡,仿佛面对的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有着客气与礼貌的涵养。

    那双镜片下的桃花眼静静地望过来。

    唐之秋想,上天真是在开玩笑。沈西陆这样一个沉默寡情的人,偏偏生了双桃花眼。所以当他看你时,你时常会产生一种他对你情根深种的错觉。

    事实上并非如此。

    这个男人,大概没有心。

    哪怕曾经是最亲密的人,唐之秋也猜不到沈西陆想做什么。

    她忽然有些疲乏,赌气似的专心拨弄摄像头,只是道:“知道了。”

    却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

    沈西陆也不话。

    她不动,他便也不动。

    唐之秋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她把焦距光圈调了又调,明明早就设定好了,她打乱了再调回来,反反复复,就这样打发着时间。

    肩头的细雪越积越多,有的融化在她乌黑的长发里,有的则凝聚在她的指尖。

    室外的温度越来越低。

    男人穿的比她还少。

    刚从温暖的木屋里出来,他连羽绒衣都没穿,套了件单薄的呢子。

    仿佛一场无声的较量。

    由于落雪的缘故,天空已经很黯淡了,那一点点极光越来越弱,浅到几乎消失不见。

    唐之秋迫使自己沉浸在即将失去极光的懊恼中。

    肯定是因为遇到沈西陆才拍不到极光的!晦气晦气晦气!

    他怎么还不走,真的好冷啊啊啊!

    还是木屋里头的人意识到不对劲。肖琼和余大哥对视一眼,然后把陈浩南推了出来。

    老实人陈浩南:“?”

    陈浩南抬头,看见了不远处二人的身影。

    肩头都落了细雪,仿佛两尊雕塑。

    他一脸茫然:“唐姐,沈哥,你们不吃火锅吗?”

    唐之秋立即转身,应道:“来啦来啦!”

    她拍了拍落在相上的雪,朝陈浩南走去。

    沈西陆跟在她的身后,步伐沉稳。

    木屋里,肖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唐妹妹,你们再不来,我和余大哥都要把底料给扒拉完了。”

    “至于吗,”唐之秋瞪他一眼,“回国少你一顿火锅?现在抢什么抢,急着投胎啊你。”

    “这不是趁热吃嘛,”肖琼笑起来,“煮久了有什么好吃的。来来来,终于可以动筷子了,饿死我了——”

    原来三人都在等他们,迟迟没有动筷子,酒倒是开了几瓶。

    苦了他们了。

    肖琼拧开酒瓶,给他们一个个满上,“雪地里冰镇的伏特加!我读大学那会儿去俄罗斯做实践,也是在那搞火锅,一朋友教我的。就这一口,够味!”

    陈浩南试着抿了抿,被呛得满脸通红,连连咳嗽。

    “陈你不行啊,”肖琼意味深长,“待这快一年了,伏特加都没喝过?”

    陈浩南声为自己辩解:“挪威人又不喝伏特加。”

    “哎呀哎呀四舍五入都一样!北极圈居民分什么你我。”

    唐之秋喝了一口,先是刺骨的寒意,入喉又是滚烫的火热,丰富的口感让人的理智在燃烧,兴奋的情绪在舌尖绽放。

    肖琼盯着她半晌,笑道:“怎么样?”

    她点头:“不错。”

    沈西陆仰头,一杯灌到底,上下滚动的喉结平添几分性感。

    余大哥一脸惊讶:“沈,你的怎么冻成这样?”

    肖琼啧了声,“他出去又没带外套。”

    唐之秋:“”

    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肖琼明明在对沈西陆话,眼角的余光却瞥向她?

    她保持沉默,专心涮肉。

    外面冻了太久,在暖烘烘的木屋里吃火锅,有酒有肉有老干妈,真是让人幸福得快要哭出来。

    余大哥关切地道:“沈,你快到炉子那烤烤火,心别生冻疮了。”

    沈西陆道:“没事。”

    他低着头,又开了瓶啤酒,灌满。

    于是出现了一个很诡异的局面。

    肖琼会话,一会儿跟余大哥谈天地,一会儿逗逗陈浩南,三个人有有笑。

    唐之秋专心涮肉,沈西陆专心喝酒。

    五个人吃火锅,吃出了三个世界。

    唐之秋吃饱了,起身去洗她的碗,放了碗筷之后,披上外套出门。

    她要去看看她的相怎么样了。

    肖琼三人准备铺床睡觉。

    余大哥在身后劝她:“唐啊,外面雪这么大,肯定拍不到极光了,早点休息,改天再来吧。”

    唐之秋道:“我知道,我去看看器材。”

    她的语

    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余大哥不再劝。

    一推开门,风裹挟着雪,所有的寒意都往裸露在外的脖颈里钻。

    唐之秋不禁打了个哆嗦,扣上羽绒服最上面的扣子,又把帽子戴上。

    围巾在屋里,懒得回去拿了。

    肖琼他们拿来的酒,唐之秋也跟着喝了不少。现在后劲上来,她面色陀红,那股燥热把寒意驱散不少。

    她眯起眼,抬头望向夜空。

    极光已经完全消失了。

    雪果然越下越大。

    夜幕暗沉,呈现浓郁的黑紫色,一点光也看不见。漆黑,寒冷,这是她能体会到的唯一感受。

    她向前走,脚下是厚厚的积雪,一踩上去,雪层凹陷,仿佛泥潭沼泽。

    木屋的光越来越远。

    黑暗中,她摸索着口袋,打开了电筒。

    覆着白雪的三脚架映入眼帘。

    她跑过去,把相抱在怀里,往回翻了翻,要么一个影子,要么就是漆黑的夜空,果然什么也没拍到。

    许是天色太暗,加上酒精刺激,人的五感也在不断放大。

    唐之秋将电筒插进雪地里,灯光仰面朝天。

    然后抱着相,坐下来,雪落在她的帽檐。

    她低落地蜷起腿,头埋进膝盖。

    早上出来是难得的好天气,没想到又赶上大雪,一下不知道是几天,何时才能拍到极光?

    她怎么这么倒霉。

    被以事业为要挟逼婚不,只身一人跑到世界的尽头,还好巧不巧遇上前男友,每天做些奇奇怪怪的事,充满了莫名其妙的暗示和阴阳怪气。

    毫无剪视频的欲望,想不出段子和新鲜的梗,也没有拍vlg的素材。

    梦里都是过去的回忆,翻来覆去。那些记忆再甜美,最后也少不了结局——高考分数出来以后,她兴致勃勃地把沈西陆约出来,要一块研究怎么填志愿。

    沈西陆同意了,两人来到了常去的咖啡厅。

    他的第一句话,不是“恭喜你”,而是“我们谈谈”。

    我们谈谈。

    谈什么呢?

    谈分。

    我已经选好大学了。收到了ffer,马上就走。

    对,我只是觉得你有趣,想看看高高在上的大姐第一次碰壁是什么感觉。

    没有未来,计划的未来都是哄你的。

    戏演完

    了,梦该醒了。

    我知道我那句话,你只会以为我在开玩笑,所以——

    所以她当时是怎么的呢?

    她你以为你是谁。

    别谈,没什么好谈的,分。

    记住了,是本姐甩的你,本姐看不上你。

    滚。

    当时沈西陆愣了很久,然后笑了起来。

    他是这样,我们一开始就不该在一起。

    她是高高在上的大姐,他只不过是长相出众了些,成绩出众了些,可他的出身肮脏,他有着不堪的过去。

    然后他就走了,消失了整整一个月。

    她开学前一晚,他又发疯一样跑到她家楼下,什么也不,就静静地站在那里。

    那天晚上下了好大的雨。

    唐之秋躺在床上,听着雷声与雨声,心想,秋天要来了。

    她出生在秋天,秋天是她最喜欢的季节,十一月初是她的十八岁生日,她原本想在生日宴上向沈西陆盛情告白。

    没有了。

    都没有了。

    唐之秋想,北极圈的夜,真的好冷啊。

    朗伊尔城在十一月份会正式进入极夜。也不知道这种孤僻寒冷的夜晚,那些居民是如何熬过来的?

    反正,如果是她,会疯的。

    她闲不住,三天两头往外跑,要见阳光。

    唐之秋把相紧紧抱在怀里。

    只有拍摄美景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是真正为自己而活,才觉得她的人生有了色彩。

    电筒微弱的光芒下,阴影摇晃,人的脚步陷落雪地的声音由远及近。

    她闻到了烟味。

    柠檬薄荷的味道,很凉,跟这个人一样。

    烟味,酒味。

    唐之秋失神地想,曾何几时,记忆里那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干净少年,也学会了抽烟喝酒,学会了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淡然生存?

    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什么样的过去让他自诩肮脏,什么样的未来让他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唐之秋的被握住了。

    男人的极具美感,线条流畅,骨节分明,指尖传递着温度。

    热的。

    他蹲下来,专心揉着她的掌心,想要把身上的热度传递给她。

    她的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冲动——她甩开沈西陆的,与他对视。

    他没有戴眼镜,眼尾微弯,在昏暗的灯光下,有着一种不出的美感。

    “你想做什么,”她冷冷地看着他,用着近乎残忍的语气吐出那三个字,“前、男、友。”

    前、男、友。

    好似打开了某个闸门,回忆在大脑里横冲直撞。

    沈西陆忽然笑了。

    他跪下来,绕过她的后脑勺,腿抵着她的膝盖,将她牢牢钳制。

    背后是冰冷的雪地,眼前是炙热的身躯,还有柔软的、滚烫的唇。

    他的吻来势汹汹,嗓音却低沉沙哑,仿佛摇尾乞怜的弱犬。

    “挽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