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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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霭沉沉。

    卢华英和阿俞快马加鞭,赶回了西州。

    他们比走之前约定的返回时间晚了整整一个下午。

    王妤和卢弘璧在城门前守着,等不到人,都很担心。城门快要关了,仍然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卢弘璧忍不住想出城。

    暮色下的大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卢华英两人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城门前。

    卢弘璧松了一口气。

    信使明天动身,王妤已经把行李整理好了,卢华英拿出一叠黄麻纸递给她,道:“阿嫂,这是我和阎夫人订立的契券。”

    王妤接过黄麻纸仔细看了几遍,惊讶道:“你把方子给明府夫人了?”

    卢华英点头,道:“只是最简单的去面疮的方子。”

    他们突然被召回洛阳,必须离开柳城,巷子里那些孩子突然间失去糊口的生计,又只能回到以前忍饥挨饿的日子。

    卢华英回柳城主要就是想解决这件事,本来因为时间仓促,她来不及做其他安排,便留下一笔钱,保证孩子们的生活,将他们托付给县令夫人照看,等自己回洛阳安顿好以后再从长计议。

    周威想强买那些孩子当下人,提醒了卢华英,柳城其他人会不会也以为孩子们掌握了面药方子?

    商人最市侩精明,他们不会放过那些孩子。

    卢华英逼周威按下印后,立刻去找县令夫人,和县令夫人订立了契券,将几个治面疮的方子都给了夫人。

    县令夫人在家里和县令长吁短叹,靠着卢华英的面药,她和西州豪族的张家、马家有了交情,正想放开脚去笼络西州的贵妇,卢华英却要走了。

    夫妇二人都苦恼烦闷时,卢华英找了过来,主动送上方子。县令夫人欣喜若狂,答应会继续雇佣那些孩子。

    县令立即叫来市坊的坊正和牙人,为二人订立了契券。

    王妤听卢华英了立契券的来龙去脉,道:“怪不得你们回来晚了。这么,我们以后要和明府夫人合伙做买卖?”

    之前他们没有考虑过与人合伙,因为那时还没有脱贱籍,没有资格。

    卢华英点头,道:“西州这边由明府夫人帮我们打理,正好留在柳城的那些东西都可以交给夫人。”

    王妤皱了下眉,道:“西州和神都这么远,明府夫人又是官家夫人,假如她不遵守承诺,我们怎么办?”

    卢华英笑道:“阎夫人看中的不是我们的买卖,她只是想利用面药买卖来结交西州世家豪族家的女眷,为明府的仕途铺路。她要为丈夫的名声考虑,不会轻易撕毁契券。就算她不守承诺,我们也不过是损失几个面药方子而已。”

    阎县令要在柳城待四年,至少在阎县令升官前,县令夫人会信守承诺,雇佣那些孩子。

    卢华英不指望县令夫人一直照看那些孩子,她要的是在离开前为孩子们找一个最稳固可靠的靠山,确保孩子们的生计。

    等他们在洛阳安顿好了,可以再做其他的安排。

    王妤点头道:“我也担心那些人以后没了工钱怎么生活,腓腓,你安排得很妥当。”

    第二天,樊晖放下公务,为卢华英他们送行。

    卢华英问他怎么安置阿俞和阿福,樊晖道:“魏明肃要他们回神都,你们顺路,就让他们继续跟着你吧,到神都以后,他们自己回家。”

    这个安排对阿福来仿佛是晴天霹雳,他眼圈一红,擦了下眼睛,转头跑开了。

    卢华英找到躲在马车后面擦眼泪的阿福,安慰他道:“阿福,你不会武功,所以魏刺史没有让你跟着,他是为你好。”

    阿福含着眼泪瞪了她一眼,道:“我知道郎君是为我好!

    郎君在想什么我都知道!”

    卢华英哄他道:“那你怎么哭了?”

    阿福擦了擦眼睛:“我怕以后见不到郎君了。”

    完,他抬给了自己一耳光,“乌鸦嘴不会灵验的。”

    卢华英沉默了一会儿,眼帘抬起,望着西边,道:“吉人自有天相,他会平安回来的。”

    今天天气不好,阴沉的乌云从西边天空涌了上来,光线阴沉,天际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清。

    她眸中浮起忧色,在王妤的催促声中踏上马车。

    车轮缓缓滚动起来。

    车队离开西州,在樊晖的注视中,往中原的方向而去。

    西州阴云密布,千里之外的草原上,也是乌云翻滚,大风卷起黄沙,遮住了黯淡的天光,大地笼罩在一片黄蒙蒙的混沌之中。

    应西凉人派来经略西域的大都督乌勒尔的要求,所有部落顶着严寒和风沙,赶往白沙城。

    这日,一阵北风席卷而过,吹散了低垂的阴云和弥漫在天地间的尘沙,露出了荒芜的原野。

    白沙城便耸立在这片一望无际的荒野之中,一条宽阔的河道从城中穿过,现在天气还没有回暖,河水很浅,两岸是大片白沙。

    下午,城墙上的士兵吹起了号角。

    年轻的大都督乌勒尔披上披风,走上城墙,望着远方。

    苍凉的号角声里,阴云散去的地平线上出现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像一团乌云,缓缓在草原上移动。

    接到命令的部落陆续赶来了,草原上密密麻麻都是人影,马蹄声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人群之中,不同部落的旗帜迎风招展,发出的巨响声汇合在一起,如一阵阵雷吼。

    城墙上的西凉士兵都感觉到了一股压迫的气势,不由自主朝他们的大都督望去。

    乌勒尔眯了眯眼,率领五百骑兵出城迎接众部落。

    酋长们都笑着向乌勒尔问好,送上他们带来的礼物和美人。

    乌勒尔笑着道:“诸位辛苦了。西凉的风俗,明天是我们的节日,不论平民还是士兵,明天都可以尽情地跳舞唱歌,祭祀先人,祈祷神灵保佑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六畜兴旺,大将军邀请诸位来白沙城举行大会,一起庆祝这个盛大的节日。”

    酋长们都表示愿意和都督一起庆祝他们伟大的节日。

    乌勒尔似乎很满意酋长们的恭敬,指了指西边一片土地:“你们可以在那里扎营。”

    这一晚,白沙城外河岸的空地被一个个部落占据,数不清的毡帐散布在平坦的原野之上,营地中的士兵点起篝火,成千上万的火光在夜空下摇曳晃动。

    第二天的祭祀仪式后,白沙城举行了整整两天的比赛,赛马、套马、马球,西凉人和部落的勇士展示各自的勇武,比赛激烈。

    最后一场比赛是射箭,所有部落的酋长都到场观看比赛。

    比赛结束后,高大魁梧、身着盔甲的乌勒尔在山呼海啸般的呼声中走上高台,代大将军康乌鹘奖赏所有部落,宣布康乌鹘将军会派出更多西凉官员到各地管理市坊,收取税赋,整顿部落,继续推行西凉制度。

    酋长们都变了脸色。

    乌勒尔棕色的双眸俯视着他们。

    酋长们心底发寒,从地毯上站起身,走到勇士们前面,跪地叩拜。

    乌勒尔微笑,示意酋长和勇士们都站起来,问道:“尔等是不是都效忠西凉,效忠康乌鹘大将军?”

    酋长和勇士们都齐声应是。

    “好!”

    乌勒尔笑着点头,走下高台,随拿起比赛后放在架子上的一张弓,搭箭,一箭射出。

    箭矢正中箭靶。

    乌勒尔回头,笑道:“你们既然效

    忠西凉,那就要记住,西凉的敌人就是你们的敌人!西凉士兵的弓箭指向哪里,你们也要指向哪里!”

    酋长和勇士们也都拿起弓箭,所有人对准乌勒尔射中的箭靶放出箭。

    眨眼间,插满箭的箭靶轰然倒地。

    乌勒尔拉开了弓,又搭上了一支箭,话音刚落,一箭飞出。

    箭矢正中高台旁的一支旗杆,一面飞扬的旗帜剧烈晃动了一下。

    一阵嗖嗖声,酋长和勇士们没有犹豫,也都放出了箭。

    一轮箭雨,“咔嚓”一声,旗杆断裂,旗帜从高台上飘了下来。

    乌勒尔笑得越发满意,再次搭箭,慢慢抬起胳膊,转身,对准了下一个目标。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热闹的笑声、欢乐激昂的气氛在这一刻凝固成冰。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惊骇地望着乌勒尔。

    乌勒尔这次瞄准的,是一个西凉部落的酋长!

    众人相视一眼,胆寒发竖。

    被箭尖对准的西凉部落酋长意识到乌勒尔不是在开玩笑,顿时面无人色,浑身发抖。

    酋长的亲随,也是他的儿子默默地转身,远离酋长,走到了乌勒尔身边。

    他也对着酋长举起了弓。

    酋长不敢置信地看着背叛了自己的儿子,神情扭曲。

    营地上空,一片旗帜猎猎作响声。

    乌勒尔脸上仍然带着温和的微笑,环顾了一眼恐惧的人群,朗声道:“勇士们,用你们中的箭来展示你们对西凉、对大将军的忠心吧!”

    完,破空的声音响起,两支箭矢飞向酋长。

    酋长中了两箭,终于反应过来,带着伤爬上马背,想要逃向自己的营地。

    乌勒尔站在原地,没有派人追赶酋长,转头望着呆滞的人群,棕色眼眸里满是笑意,慢条斯理地抽出一支箭。

    都督接下来射杀的目标就是不敢放箭的人!

    众人心惊胆战,回过神,不知道是谁带头,对准酋长狼狈逃命的背影也跟着放出了一箭,其他人不敢迟疑,哆嗦着拉弓。

    一箭。

    又是一箭。

    越来越多的箭织成了一张。

    酋长身中数箭,身影摇晃了几下,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他身下的泥土。

    “都督!”

    几名浑身带血的西凉士兵从营地方向跑了过来,禀告一个消息。

    刚才,死去的这名酋长所在部落的营地里发生了一场骚动,西凉士兵将部落的营地包围,阻止里面的人逃出来,一阵喊杀声后,忠于酋长的随从全都死在了乱刀之下。

    士兵禀告完,众人不禁骇然失色。

    酋长的儿子走到自己父亲身旁,用刀割下父亲的首级,送到乌勒尔面前,跪在地上道:“都督,我父亲背叛西凉,想带着整个部落向大周投降!他死有余辜!”

    乌勒尔放下弓,笑道:“你对西凉忠心耿耿,大将军很欣慰,以后就由你接替你的父亲管理部落。大将军英明神武,不会放过背叛西凉的人,也不会亏待忠心西凉的英雄!”

    酋长儿子满脸喜色,笑着谢恩。

    远处的西凉士兵唱起了歌:“老鹰栖息的地方,王朝崛起壮大的希望,云彩从那里升起,金色的阳光普照,敌人的鲜血溅满他的弯刀。”

    众人听着歌声,看着被割了首级的酋长,如惊弓之鸟,声音颤抖:“吾等誓死效忠西凉,效忠大将军!”

    乌勒尔环顾众人,嘴角一勾。

    西凉士兵用石灰简单处理腌制了酋长的首级,挂在白沙城的城门上。

    每一个从城下经过的人都能看到那颗人头。

    这就是背叛

    西凉的下场。

    两天后。

    进城的商人在等待检查时看到酋长的人头,吓了一跳。

    商队里有个西凉少年,他最崇拜都督乌勒尔,滔滔不绝地向商人们描述乌勒尔用计杀死酋长、威慑部落的经过。

    商人们议论纷纷。

    人群最后面,一个脸上蒙着面巾的青年抬起眼睛,望着酋长的首级。

    他身旁的随从满脸震惊,声道:“郎君,我们来晚了!酋长被西凉人杀了。”

    魏明肃皱起眉头。

    一个西凉部落不满于西凉沉重的赋税和徭役,想要投降大周,整个部落全部迁往大周,女皇大喜,派他来接应部落,为防止泄露消息,连樊晖都不知道他的目的。

    可是部落酋长这边却泄露了消息,发生内讧,酋长的儿子向乌勒尔告发了酋长,乌勒尔当立断,召集众部落杀一儆百。

    两个西凉士兵往商队这边看了过来。

    魏明肃收回视线,低头。

    他们的任务失败了。

    乌勒尔杀了酋长,风声鹤唳,他们的处境更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