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兰宜不想去京里。
不用想就知道,必定会卷进一些麻烦里。
但这件事不由她做主,且与她的心情不同,弗瑕院上下都很高兴,青州固然是个不错的地方,但跟天子脚下哪里能比,没去过的欢欣鼓舞,预备去长见识,本是跟着沂王从京里来的人则更多一层感慨。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回去看看。
上一次,还是太子得了皇长孙,皇长孙做满月礼,皇上龙颜大悦,大赦天下,由孙思子,召了当时出镇青州刚两年的沂王回去。
算起来,都多少年了。
可惜上京名额很有限。
不可能把整个王府原样搬京里去,留下来看守府邸的人注定是大部分。
弗瑕院的情况相对简单,能去的就是翠翠铃子加上见素善时善能,抱朴留下接替见素的职责揽总看家,她和见素差不多性情,对此并没什么意见。
这次算是出远门了,皇上的圣寿在八月初二,未免路途出现什么意外,出发的日子早早地定在了七月十二,足足二十天,便是慢慢地走陆路也能到京了。
王府准备行装的时间大概剩了半个月左右。
有点不大够。
府里府外都笼罩在一种异常忙碌的气氛里,忙里生了场乱。
事发时,弗瑕院里众人都在见素的调派下忙得团团转,只有兰宜一个闲人,既不劳心,也不劳力,捡了本闲书坐在廊下打发时间。
王爷就是在这个时候冲进院子,冲到她面前来的。
“是不是你让父王把彭嬷嬷抓回来关的?你好恶毒,她怎么得罪了你,你连她全家都一起害了?!”
兰宜里的书掉到了地上。
王爷来得太突然,丫头们都没来得及通传。
“主子,”见素听见声音,匆忙从屋里出来,行礼后上前拦阻,“您怎么一个人来了,跟您的人呢?”
“你是什么东西,敢拦我!”王爷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上前就推,他人力气有限,但见素不敢与他动,就被推了开来,王爷重新站到兰宜跟前,叱问她:“你,你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害我了?父王糊涂,竟受了你的迷惑!”
兰宜没话,低头把书捡了起来,才道:“彭嬷嬷是谁?我不知道。”
王爷气得鼻子眼里冒粗气:“柳眉姑姑得没错,你果然会装模作样!彭嬷嬷是我的乳母,时候奶过我,还是我母亲最贴心的侍婢,你一定因为就是这样,才看她不顺眼,她都离开王府了,你还要怂恿父王把她抓回来,让她一家受苦!”
兰宜坐着,正好与立着的王爷平视,她道:“原来的是她。我只见过一次,并不认识,又怎会结什么仇怨。”
王爷怒道:“你撒谎!孟骐那天了,是为你抓回来的,好些人听见了!”
兰宜道:“是吗。”
从那天过后,她就没再听见有人提起过彭氏一家了,好像那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这不意味着彭氏就此无关紧要,恰恰相反,王府内的禁制越严,越证明彭氏身上背的秘密重大。
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这么多天以后,终于还是被王爷知道了,他应该听得不全,否则就该知道孟骐的抓人缘故是因为彭氏一家了她坏话——这当然不可能,他们都去到了外地,就算真的了什么,她又怎么会知道。
兰宜缓缓道:“王爷,你听岔了,也许是他们做了什么别的恶事罢。”
王爷哪里肯信:“彭嬷嬷最是温柔和善,怎么会做恶事?”
“那也许是得罪了王爷。”
“父王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严苛之人!”王爷这时又维护起了沂王,“再,彭嬷嬷都离开王府好几年了,怎么得罪父王。”
兰宜疑问:“好几年?”
王爷为了佐证自己的话,大声道:“都七年了!”
兰宜打量了一下他,七年前,这位王爷大约三岁。
除非他是神童,否则很难对三岁时的乳母留下多少印象。
兰宜没见过神童,不知道神童什么样,她觉得王爷至少是不太像。
只言片语的信息,有心人的挑拨,造成了王爷二度来寻她的麻烦。
兰宜并不拆穿他,继续徐徐问道:“那彭嬷嬷为什么要走?你还那么,她人既然好,应该心疼你,多服侍你几年才是。”
见素脚步一动,她听出来点什么,想要上前,犹豫片刻,终于又停住了。
这些在府里其实不是秘密,夫人体谅,没有向她们问话,现在王爷自己闹上门来要,她拦不住,王爷也怪罪不得她们。
兰宜的问句听上去很像指责,王爷被激怒了:“嬷嬷是因为生病了,病得很重,不得不回家乡,不然她才舍不得抛下我!”
兰宜“哦”了一声,病重了不在有人有药的王府呆着,要回家乡去,不管这家乡在哪,一个普通百姓,不可能获得比在王府时更好的医治便宜。
“先王妃没有为她延医治病吗?”
她这句话真是顺口问的,王爷的眼圈却一下红了,他举起来指向兰宜,气得像要晕过去:“你不配提我母亲——我母亲那时已经不在了,你明知故问,你太恶毒了!”
兰宜一怔。她真不是。
她知道先王妃早逝,但具体早逝在哪一年,从前她连沂王都所知甚少,又怎会了解他的王妃?入府以后,她倒是接近了沂王,但沂王治府有方,周围的人都太识趣,也很谨慎,没有人会当着她的面提及先王妃,她要与沂王保持距离,也不会主动探知。
这么一来,彭氏的离开就更显奇怪了:先王妃已逝,彭氏作为乳母,可想而知在王爷身边的地位有多重,沂王绝不会吝惜为她医治,她有什么必要走,又怎么舍得走。
那日的柳眉,不过一个侍女,气焰都胜过见素了。
正想到此处时,兰宜见到院门边一闪而过的衣衫和半张美丽脸面,是柳眉。
她追了过来,不知何故没有进来。
兰宜没有理会,收回目光道:“我不知道。”
王爷满脸不信,在他心中,兰宜就是个恶人,他灵一动,决定以孩童的狡诈利用一下这个“恶人”:“那你去跟父王,把彭嬷嬷一家放了,我才信你。”
兰宜道:“好。”
王爷:“”
他大大的眼睛瞪着,显然没料到兰宜这么好话。
兰宜比他想得还利索,已经站起身来,往外走去,快行至院门口时,柳眉闪了出来,眉目间有一丝慌张:“夫、夫人,主子不懂事,您别把他的玩话当真,我来带他回去。”
兰宜看着她,道:“王爷记挂幼时乳母,是重情重义,怎么算不懂事呢。”
见素跟了上来,她的言辞要锋利一些:“柳眉,你的规矩到哪儿去了,见到夫人,都不知道要行礼吗?”
柳眉表情僵了一下,慢慢矮身下去。
见素等她行完礼,又道:“让开。你之前不能规劝主子,现在又来拦夫人的路,到底想做什么?”
柳眉不服辩解:“我劝了——”
见素快速道:“劝了什么?那些话又是谁到主子跟前的?”
柳眉哑然。
她劝了王爷不要来,但那些话也是她给王爷听的。
她听了些闲话,想给兰宜下眼药,不过她只是想出一出心中的郁气,没真的想闹到弗瑕院来——得了圣旨敕封的夫人,与当日妾身未明的客居差别有多大,她懂。
可王爷长大了,一天比一天主意大,脾气也大,不像从前那么对她言听计从,要冲过来替记不清模样的乳母出头,她控制不住。
王爷在场,她没法撒谎不认,只得勉强道:“不管谁的,到了王爷面前,大家都讨不了好。”
见素冷冷道:“那是你的问题,与夫人何干。”
柳眉气急:“你——”
“柳眉姑姑,你别怕,父王要是生气,我跟父王求情,不会罚你的。”王爷安慰她。
完了又催兰宜:“快走,你答应了的,别是哄我。”
兰宜道:“不是。”
她重新举步,柳眉想拦,未敢伸,眼看着王爷和见素都随之而去,在原地犹豫片刻,跺跺脚,实在不能放心,不得不也跟了上去。
沂王正在寝殿庭前,听取窦太监对各样行装的禀报。
他不像兰宜总不出门,大半个夏日过来,面庞晒得黑了些,精神倒显得尤其好,一身菘蓝色袍子,发戴玉冠,浓密乌黑的头发束在其中,他自一辆大车旁边转过身来,看向兰宜一行人时,目光犹如冷电,威严依旧。
柳眉的脚步先慢了,心砰砰跳。她自己也分不清是吓的,还是喜的。
即便她近身服侍王爷,想见沂王一面也不是那么容易。
因为先王妃在时的一些缘故以及沂王本身的冷漠性情,这对父子并不亲近。
她从前不觉得这有什么,世上会对子女和蔼亲密的父亲本来不多,王爷是王爷的独子,王爷总还是会管教他,这就够了。
这份安稳现在被打破了。
府里居然多出了一位夫人。
虽然这位夫人是个人所共知的病秧子,在前头人家里就因不孕而抑郁成疾,如今的年纪身体更几乎不可能再生育,但她还是嫉妒得夜不能寐。
如果不是这样,她不会去向王爷那些话,她一点都不傻,她只是实在忍不住。
这么多年了,王爷为什么就不能看一看她,她可以不要名分,只求垂怜,可是那双高高在上的眼睛,就是从来也落不到她的身上。
王爷的脚步也拖拉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跑到弗瑕院去发难不占理,一路走过来冷静了,也畏惧起来。
发现沂王目光扫向他,他立即低下头去。
兰宜独个走到了沂王跟前。
沂王看向她:“怎么回事?”
兰宜直接了应王爷之情,要为彭氏一家求情的事。
沂王的反应也很直接,先命窦太监:“把实哥儿带回去。”
窦太监没有犹豫,走到王爷跟前道:“主子,请吧,您该跟先生读书去了。”
王爷本来是有先生的,先生还有个九品官职,称谓教授,但这种官因为毫无前途,实际担任的人往往学问有限,所以沂王才曾动过心念,要聘请翰林杨文煦为师,替王爷扳一扳性子。
这种层次的先生太难寻,王爷禁足期满之后,就只好又跟教授读书去了。
王爷不想走,鼓起勇气道:“父王,彭嬷嬷——”
沂王打断他:“谁与你的彭氏?”
王爷没想出卖柳眉,但他在沂王面前实在藏不住秘密,嘴巴闭紧了,却下意识扭头看向了她。
柳眉脸色白了。
沂王的目光如她所愿地、终于落到了她身上,柳眉感到了一阵晕眩似的痛苦,因为她同时听见沂王:“拉出去,打二十板子。送田庄去。”
柳眉被拖走了。
应该,兰宜也没讨得了好,她得到了沂王的盯视以及一句警告:“你安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