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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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是”

    张婴抱杵在路边,愣了好一会后,才盯着乌少年迟疑道,“问我的意见?”

    项羽被对方盯得咳嗽了一声,拍拍身旁人何的肩膀。

    何被拍得一个踉跄,眼底闪过一抹无奈,然后蹲下来道:“郎君,这乌郎是想集思广益。”

    “可我没有经验。”

    张婴摇了摇头,指着自己,“我都不明白,求偶,是想做什么?”

    放在平时,他可能还有吃瓜的心思。

    但这几天张婴陪着扶苏在咸阳长安街到处跑。

    脑海里充斥的都是新农具修理,旧农具如何简易改造成新农具,累得要命,他只想回去躺平。

    “哎哎哎”

    何抬了抬,步伐往后,晃了半圈,又一次拦在张婴身前,语气犹疑,“那个,那什么就算不明白,陪我们看一道也能明白得差不多。”

    张婴眨了眨眼睛,狐疑地看向何。

    “好啦。”

    项羽忽然大步向前,单将张婴拎起来半米,然后又迅速将他放下,还给张婴整了整衣襟,“你这些时日去哪里了?都是和山右一起?”

    张婴刚想摇头,忽然意识到山右是扶苏的假名,他点了点头。

    项羽嘴角一抽,有些暴躁的来回走了两圈,然后蹲下来道:“你不可你应当多与我们一起。”

    张婴:?

    项羽看到张婴迷惑的神情,忽然想直白地与对方对暗号,问清楚家底。

    但想到最近几日,咸阳城风声鹤唳的气氛,他又将那一番话给咽了回去。

    “总而言之。”

    项羽单将张婴给抱起来,大大咧咧道,“你作为我的同窗,也为我出一份子力。”

    “啊?”

    张婴还没来得及拒绝,原本蹲在地面上的何忽然站起来,他笑笑着对项羽拱了拱,语气温和的道:“既壮士得偿所愿,应当不需要我在此”

    “一起一起。”

    项羽人高马大,将年长他十岁有余的何拉扯在一起,“你聪明,等会我去实施时,你也给点意见,再帮我看着阿婴。”

    “啊?”

    何愣了一瞬,转而露出一抹苦笑,无奈地跟着一起走去。

    张婴一愣,刚刚何起身告辞时,他便意识到何是强行被乌拖来做客的,当时还哭笑不得地觉得乌太幼稚,居然会拿“求偶”当借口,只是想拉着他一起玩耍。

    没想到乌还真有求偶的事。

    这时,乌又道:“何,你当初是如何追求妻的?”

    何表情很沉稳,道:“父母之命,媒妁之约。”

    “哦。无趣得很啊!阿婴。”

    项羽又将地上的张婴给拎起来,单抱着走,嘴上还念叨着,“你日后可不能这样。娶进来的都是长辈喜欢的,像个木头没意思。”

    张婴嘴角一抽,这话题有点超年龄。

    他故作无知地开口道:“乌怎知?莫非乌的阿兄不喜欢大嫂?”

    “我没阿兄!”

    项羽不在意地摆摆,表情阴郁,“我自己。”

    “什么!”

    张婴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乌虽身形高大,但怎么看都不超过十四吧,“你,你已成婚了?”

    “未曾。”

    项羽的表情阴郁了一秒,但很快又无所谓起来,“我反正不想娶。大雁是绝不会送给不心悦的人。不这个,想想有何能送心悦之人。”

    何先道:““野有死麕,白茅包之。”和“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包之。””

    项羽摇头:“这些我都送过,她都不要。”

    “玉佩,木瓜,花?”

    张婴歪了歪脑袋。

    项羽摇头:“诗经上称赞过的,能送的我都送了,但她始终没有展颜。”

    何想了想,又道:“她可有喜爱之物?”

    项羽仔细思索了一会,道:“好似没有。似乎喜爱吃炊饼,要不我送她踏锥、石磨?”

    何听到石磨两字时,下意识地瞥了项羽一眼,若有所思。

    张婴差点一个踉跄从项羽的臂上摔下来。

    绝了朋友!

    姑娘喜欢炊饼,你就送个厨房用品让她自力更生?

    你就算不送亲自做的炊饼,好歹也买一些送过去吧。

    “你若送石磨,倒也不是不行。”

    何忽然缓缓开口,只静静地看着项羽,仿佛察觉到什么一样提点道,“若你不担忧的话。”

    张婴瞳孔地震,内心呐喊:什么?送石磨居然会得到认可?秦朝男人都是钢铁直男吗?

    项羽却指一颤。

    他听明白何的暗示,石磨是只有大贵族后厨才有的东西,若是突然出现在寻常黔首家,以咸阳如今严峻的形式,绝对会引起麻烦。

    “嗯”

    项羽避开何的视线,抱起张婴向前走了两步,道,“那再想想其他吧。她也过,喜欢孔武有力之人,但若要我送个强壮的仆从过去,我又不嗯?”

    项羽脚步一顿,扶住坐在他臂上几乎要摔下去的张婴,无奈道:“你怎坐都坐不直,老要摔?”

    张婴幽怨地扭头看向乌,大哥,你以为我想摔?还不是你的脑回路太奇葩了。

    那少女喜欢孔武有力的人,你展示孔武有力不就完事,你居然会想到送一个孔武有力的仆人,这要放在2世纪,你岂不是铁绿帽子王在世?

    “那你不如展现武勇。”

    杵在后侧的何也跟着开口,脸上还带着一点揶揄,“她这般与你,想必是不讨厌你。”

    “那是自然。谁能厌恶我。”

    项羽自信地笑了一下,又开始皱眉低声琢磨,“展现武勇?莫不是在她面前耍枪法?还是再把她阿兄揍一顿?”

    张婴:

    这个“再”字就非常的灵性了。

    大兄弟你真确定,你都把对方阿兄揍了,对方阿妹还会心悦你吗?

    “自然不是。”

    何也哽了好一会才无奈道,“你可以给她看,彰显你武力的荣誉勋章。”顿了顿,着重强调,“看就行了,不需要再动刀动抢。”

    项羽皱起了眉,忽然,“啪”他双合十。

    “我明白了!”

    项羽眉毛都快飞起来,一溜烟往回跑,“你们且去溪边等我,见证我成功。”

    张婴:阿这。

    他瞅着乌少年飞速消失的背影,总觉得不会太妙。

    今日太阳高照,气温宜人。

    山林、溪水边来往踏青、嬉笑的男女格外多。

    张婴与何来到约定的地点坐下。

    他发现何将之前特意拐进药行买的药粉拿出来,细心地分装好。

    张婴问:“何,哪里不舒服吗?”

    何摇了摇头:“不。是应急用的。”

    张婴有些疑惑,就听何平淡地开口道:“乌少年行事风格颇为大胆。他初次入学室,便与老生起了冲突,将三分之一的同窗给揍爬在地,之后宁可被抓去官府判定为私斗,也不肯道歉。

    还是先生欣赏他的武勇,又得知是老生先挑起事端,这事才平息。

    再之后,他几乎每次上骑射课,都会将对打进疾医所,军伍士卒都不乐意当他陪练所以先生无奈停了他骑射课。”

    到这,何摇了摇中的药粉,轻轻叹了口气。

    “我担忧,他会为了展示武勇,殴打咳,与其他壮士较量,所以事先备一些跌宕损伤、醒神补血的药粉,总是不会错的。”

    张婴:

    是个明白人啊!

    他很理解地伸出拍拍对方的腿。

    这时,溪边有几个洗衣服的大娘认出了张婴,连忙向着他招。

    张婴和何都抗拒不了大娘们的热情,一人里被塞了一份炊饼,然后听大娘们高声唱无衣,特别有气魄。

    张婴啃着饼,闲聊间才得知原来这几位大娘竟也作为预备役上过战场,不光运送过物资,还杀过人。

    “哇!”

    张婴嘴上叼着炊饼,伸出如海豹般快速鼓掌,声音含糊地,“彩!彩!彩!”

    惹得大娘们越发高兴,唱歌都快唱破音。

    张婴没注意到,坐在身后的何正在暗暗打量他。

    尤其看到家伙几个笑容,几句玩笑话便得到淑女、大娘们的喜爱,何啧啧称奇,甚至有心想开口什么。

    这时,不远处忽然发出尖叫声。

    何与张婴猛地起身。

    不过张婴刚刚站起来,就被一位身材壮硕,脸上还带着刀疤的妇人挡在了身后。

    他挣扎了好一会,才找到缝隙探头。

    咦?

    前方迎面走来的壮汉,啊不对是少年,不正是项羽吗?为何附近的人都对他避之如蛇

    我的天,好家伙!

    项羽那家伙是疯了吗?

    他,他居然上提着一个人头,气势汹汹地走向溪边一位洗衣少女冲过去。

    所有人都懵了,张婴差点尖叫出声。

    “躲好!”

    刀疤大娘一脸不善地提起长棍,“哼,待我去会会!”

    不过她刚向前迈开一步,众人便听见项羽大声道:“我砍下盗匪头颅无数,这是幼时第一次砍头得到的纪念。送你,功劳赏赐也可讨来送你!你可愿为我生娃!”

    众人:“!”

    “不要脸!”

    少女苍白着一张脸,抱着一摞衣服“哒哒”跑远了。

    张婴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大哥!我要给你跪下了!别人求亲送大雁,送木瓜,野兽!你特么送个人头?你不当寡王谁当寡王!

    他在这一瞬间,仿佛已经看到乌少年铁窗泪,孤独终生的场景。

    不过紧接着出现的一幕,又打破了张婴的认知。

    距离溪水不远处的杨树后,忽然蹿出来四五个壮年男子,每个人都捧腹大笑,为首笑得最夸张的正是张婴见过的,乌家少年的叔父。

    他们笑得这么开心,溪水边的众女性也仿佛被传染一样乐呵起来。

    唯独项羽的脸黑一阵红一阵,仿佛遭受到了重击。

    他提起人头几乎怼到叔父脸上,咬牙切齿:“叔父,你骗我?你竟骗我!”

    项伯依旧在大笑,笑得眼泪水都快流出来。

    他指着项羽的指还在抖:“你这榆木脑袋!你问我何事能彰显你的武勇,我你的盗匪功绩,何错之有?谁,谁知道你居然是追求淑女?更别提,哈哈哈哈”

    项羽攒紧拳头,看他的样子好像恨不得将项伯打晕。

    项伯半点不害怕,哪怕快笑岔气,他的嗓音依旧大得周围人都能听见,“你居然送了个假人头出去!哈哈哈我,我要找人记下来,流传,流传千古!”

    “哈哈哈”无良的笑声笑得更大了。

    张婴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用骨木制作留作纪念的假人头。

    等等,就算是假的,也很凶残变态啊!

    “贤弟。”

    张婴闻声抬头,见乌少年一副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悲愤欲绝的模样,都心生怜悯了。

    他上前拍拍乌少年的肩膀,安慰道:“别难过,还有会。”

    项羽眼睛一亮:“我就知晓阿婴你最聪慧,教教我怎么挽回。”

    张婴嘴角一抽,咳嗽一声道:“那个乌兄,我的意思是你还有其他淑女们可以追求。”

    “不。”

    项羽无聊地摆摆,语气有些执拗,“我就要虞家姝。”

    张婴心里咯噔了一下。

    虞?

    等会儿,乌兄长相帅气,身体健硕,武勇极为强悍,现在喜欢的女子又姓虞。

    这,这不会这么巧合吧?!

    “哪个虞?”

    张婴忍住内心澎湃的情绪,故作不解地歪了歪脑袋,“乌兄可会写?”

    “自然。”

    项羽很自然地拿出树枝,唔到底是哪个字来着?

    项羽看着张婴闪烁着的大眼睛,不会,两个字就被咽了回去。暗暗思索,虞家阿兄捕鱼、养鱼的习惯,叔父过黔首们多是依山伴水地取姓名,所以应当是渔或者鱼吧。

    思及此,项羽自信满满地用枯枝在地上写上“鱼”。

    张婴盯着“鱼”许久,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张婴神思不属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喊他名字的声音,张婴扭头,这才发现是樊典跑过来。

    “福星。你家突然来了好些陌生工匠。”

    樊典的语速很快,“章兄让我来寻你,问问到底怎么情况?”

    “嗯?”

    张婴有些疑惑,但并不是很着急,他现在住的地方有大秦的隐太子在,安全系数仅次于皇宫,“应当没事,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

    樊家子擦了把脸上的汗,有些血污还落在脸上,“哎呀,我来得太匆忙,没洗净。脸脏的不行。”

    张婴连忙从兜里找帕。

    “樊家子?”

    旁人比张婴递毛巾的动作更快,张婴疑惑抬头,这才看见是何主动递了帕子过去,迟疑道,“牛蛋?”

    “我现在是樊典!”

    樊典胖乎乎的像是皮球一样蹦起来,然后狐疑地看了何好一会,才指着道,“啊,你,你是沛县的萧家阿兄,对吗!”

    张婴:!!!

    萧家阿兄?沛县?何?

    这组合在一起不就是萧何吗?!

    今天这么刺激的吗?

    不光看到了疑似项羽,还看到了疑似沛县萧何?

    等等,等等先把思绪捋一捋。

    沛县,人聪慧,年龄和官职差不多能吻合。

    是汉初三大人杰,被刘邦视作首功的青年萧何的可能性很大。

    但是乌这边。

    其一,从未有过明确记载,项羽曾在咸阳求学。

    其二,项羽与萧何在记载中简直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若这样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年少相识,还是同窗的身份。就算正史记录不下来,野史应该也会有只言片语。

    张婴努力思考曾经看过的资料,又对比现在的线索,只觉得脑子很乱。

    一下觉得乌就是项羽,一会觉得秦汉时期壮士无数,英雄人物无数,不能因为有几点雷同,就随便给对方定标签。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婉拒一起回项羽家的邀请。

    张婴借着樊家子寻人的理由,一同回长安乡西南区。

    此时夕阳西下。

    嬴政眯眼看了会灿烂的火烧云,转身走进东偏殿书房。

    殿内李信、赵杰前后脚进来。

    两人刚起身准备行礼,嬴政一挥袖,摆摆:“就当家宴聊聊,走,里面备了晚汤。”

    嬴政虽精气神不错,但眉峰微蹙,显然心中存着事。

    李信向来不喜内侍,根本不看赵杰,利索地跪坐下。

    赵杰却心思忐忑,只虚虚地蹭着边。

    此时,赵文带着三名侍女进入偏殿,动作迅速地将晚汤安排好,一罐羹汤,一份白面锅盔,还有一叠酱肉。

    “先吃。”近日政务繁多,嬴政自起身后一直在批阅简牍,中间只抽空简单喝了点羹汤,现看到最爱的锅盔,他立即上并夹了一层厚厚的酱肉,“先吃饱,再论其他。”

    李信和赵杰纷纷应诺。

    李信大口吃饼,大口喝汤,还有心点评两句,惹得嬴政哈哈大笑。

    赵杰却明显有些食不下咽。

    “行。”

    嬴政擦了插,看向赵杰,“吧。”

    “奴有罪。”

    赵杰二话不地啪跪在地上,递出去的布卷都在轻轻抖动。

    嬴政微微蹙眉。

    他展开帛纸,里面的文字并不多。

    总共抓了五百余人,其中一百余人是被无辜牵连进来,再关押几天都会释放。

    三百余人中,有将近六十人是死士,被抓的当夜自尽。

    剩下两百多人,他们都参与了“天下兵器”事件。

    但他们都只参与其中很的一部分,且互相不知对方的身份。

    这就好像修房子,他们只负责伐木,烧砖头,弄稻草,还弄点青铜器啊什么的但这房子怎么修,怎么弄这么好看的,他们一无所知。

    所以将他们的证词拼在一起时,也无法得知,幕后者到底是如何联系、煽动儒家墨家子弟以及部分官吏。

    只能勉强拼凑出一部分嫌疑人名单,以及这幕后者多半来自陈县。

    换言之,幕后者极其狡诈,审问等同失败。

    嬴政脸色冷凝,拳头捏紧。

    “又是陈县。”

    他用来施恩旧韩贵族的地方,却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叛乱。

    “赵杰。”

    “老奴知罪!”赵杰五体投地,不敢妄言。

    嬴政胸腔几乎肉眼可见的一起一伏,眼睛闭了又睁开,半晌,他开口道:“你且起身。盯紧陈县,三年内,除官吏,老秦人,禁止任何人出入。若有人胆敢故意违令,杀。”

    赵杰瞳孔一缩。

    谁都知道六国贵族不甘心,都在暗地里偷偷煽风点火,但碍于秦国休养生息,担忧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始终在忍耐。

    现在,陛下是不准备容忍了吗?

    “是!”赵杰高声应道,躬身离开。

    他又是紧张,但又有些亢奋。

    老秦人,能走到这一步高位的老秦人,就没有一个害怕战争纷乱的。

    因为是战场,是厮杀,是血腥,才铸造如今大权在握的他们。

    “李将军。”

    “臣在。”李信声音响亮。

    之后,嬴政沉默不语,李信眼底闪烁着跃跃欲试的目光。

    宫殿内黑色的帷幔随风飘荡,许久,嬴政才轻声道:“随我出来走走。”

    李信心下一叹,原来不是攻打陈县的命令么。

    他起身道:“唯。”

    两人漫步在咸阳宫的迥廊,火烧云渐渐消失,深蓝的天际只余一线金,这一缕夕阳与在回廊边水池交相映成,美不胜收。

    嬴政停在一处,撑着栏杆,仿佛在欣赏美景。

    恰在这时,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

    “夫子!胡亥学会啦!”

    嬴政一顿,闻言望去,只见一高一矮两道人影伫立在不远处,高个人影连忙跪地磕头,未能看清样貌,而矮个人影犹豫了一会,便一路跑过来,临近才发现原是十八公子胡亥。

    胡亥气喘吁吁地擦了把汗,他抬头道:“参见父皇。”

    “嗯?”

    嬴政收回视线,意味深长地开口,“子知我会来?”

    胡亥摇头,怯怯地看着嬴政,眨巴眨巴大眼睛道:“不知!胡亥每日随夫子于此地勤学。”

    完,他见父皇一愣,心中暗喜,立刻继续学张婴上前一步,想拉扯嬴政的衣袖。

    在胡亥以为即将成功时,嬴政猛地后退一大步,并且甩开对方的。

    胡亥心里一惊,刚刚鼓起来的勇气又退下,眼底满是惶恐。

    “父皇,儿,儿错了。”

    “嗯。”

    嬴政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胡亥确实学的很像,就是眼神太像了,嬴政恍惚间以为大号张婴又要来梳胡子,身体才会下意识地躲开,甩开。

    但是

    嬴政瞥了一眼胡亥眼底的害怕,回想起张婴那张永远憨憨笑,不知畏惧的调皮眼神。

    假的,到底是假的!神韵根本模仿不来。

    嬴政淡声,道:“你要记住,你是胡亥。”

    胡亥一愣:“是,是,我是十八子胡亥。”

    “”

    好久没和胡亥聊天,都忘了这是个天生傻狍子。

    嬴政轻轻叹了口气,虽犯了错,但毕竟偏宠过胡亥几年,又查出确实是熊家子自行行为,见胡亥如此想亲近,嬴政也心软了一分。

    “来,父皇来考校一二。”

    “啊。”胡亥激动之余,神情紧张,“好,好的。”

    “嗯。夫盗千钱,妻匿三百,何以论妻?2”嬴政问道。

    “妻知夫而匿之,当以三百论为。2”胡亥认真想了会,“不知者,无罪。”

    嬴政又问了几个律法案例,胡亥虽答得不流畅,但也没出大错漏。

    嬴政微微颌首,又瞥了一眼始终跪着的人,似笑非笑:“好,你去你先生那吧,日后让他带你去朝阳殿上课。”

    胡亥闻言一愣,嬴政温情的举动令他不太乐意离开,但他更不敢拒绝父皇话。

    “好,父皇。”

    落日后的咸阳宫很冷,赵高跪在冰冻的土地上却浑身冒着热汗,忐忑不安。

    直到胡亥出现,赵高才缓缓支起身体,但依旧跪着没动。

    “先生!”胡亥本来很不高兴,但见他可怜巴巴地跪着,又心软道,“父皇让我来你这里了。准你去朝阳殿上课,还问了我题,你,是不是原谅我等了?”

    赵高闻言非但不喜,反而脸色一白。

    内侍是不能成为皇子师的。

    嬴政看重赵高的才能,又知晓他好面子,便只是让赵高私下收胡亥为弟子,教导律法和书法,免了外面的风言风语。

    现在嬴政让他陪同胡亥去上课,便是将秘而不宣的身份在宫内昭告。

    到时候定然会有许多嫉妒的宫廷内侍,对他落井下石,讲究祖宗家法的文人墨客,口诛笔伐,厉害朝廷官员,想取而代之。

    很麻烦。

    更令人惶恐的是胡亥的态度。

    胡亥并不是多聪慧,心性也不坚定,很容易人云亦云。

    他会不会受外界舆论的影响,也认为拜内侍为先生是一件很丢脸的事,会不会与他离了心?

    ——肯定会!

    赵高绝望地想,他忽然很后悔动用怂恿胡亥这一招。

    陛下不愧是陛下。

    警告他,便是一击要害。

    怎么办?他要怎么办!

    “十八公子。”

    赵高猛地抬头看向胡亥,那眼神仿佛在寻找最后一根稻草的野犬,充满了渴求与煞气,令胡亥畏惧地后退两步。

    “你,先生,何意?”

    赵高勉强收敛表情,忽然严肃道:“胡亥公子,陛下已经松动了。”

    “嗯。我看得出来。”

    胡亥很高兴地点头。

    “那么,该,该,试着走第二步。”

    “什么?”

    赵高心在滴血,他真的很不想出这个建议,因为这很容易让胡亥脱离他的掌控,渐行渐远,但若是不,胡亥在朝阳殿受过多的影响,最后依旧是一条绝路。

    赵高深吸一口气,还是出了建议:“拜师王丞相。”

    “王丞相?王绾?”

    胡亥对这人有点印象,连连摆,蹙眉,“先生可是要害我?那人与父皇政见不合,太后都这人怕是不得善终。”

    赵高一愣,原来太后与胡亥过这些,为何胡亥之前都没与他过。

    赵高见胡亥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不再细想,忙道:“不得善终才好。”

    “嗯?”

    “陛下对王丞相敬重有加。若王丞相不得善终,陛下定会厚待王丞相的弟子、亲人。”

    赵高非常自信道,“你若成为王丞相的弟子,会继承其所有的资源。”

    胡亥眼前一亮:“我继承了,父皇是否会高看我一眼。”

    “是。”

    “那好!先生,你带我去拜师。”

    胡亥到一半,忽然犹豫地看向赵高,“那个要不明面上我唤你赵先生?私底下再喊先生?王丞相年龄大,又是四朝元老,他对收弟子,或许会有些苛刻的要求?比如,不收其他学派的弟子?”

    “”

    “赵先生?”

    赵高沉默了一会,忽然拱道:“理当如此,都依十八公子所言。”

    “李将军。你今日为何前来?”

    嬴政又在回廊转悠了一圈,心情好了一些后,才与身后的李信道,“我听你最近经常往少府跑?可是盯上朕的私库,为你筹建新军?”

    “臣不敢!”

    李信当即拱道,“臣,想请见那位张家稚子。”

    “哦?”

    嬴政笑容一敛,全咸阳张家屁孩很多,但能被放在朝堂重臣嘴中的只有那一位,“何事?”

    李信暗暗诧异,刚刚没错什么吧。

    为何陛下此时的表情如此深沉,仿佛被触及逆鳞一般,紧紧地锁定他。

    “臣,臣想问问他如何驾驭的狼犬。”

    李信原本是想调查清楚后再汇报。

    但陛下此刻的眼神,气势都过于锐利,李信不敢有半点隐瞒,全部脱口而出。

    “这般么。”

    嬴政听李信,脸上的表情彻底缓和下来,最后甚至笑了一声,“那稚子,回个宫还能折腾点事出来,行。我们去一趟。”

    李信瞳孔微微睁大。

    陛下这语气这态度,真的很亲昵、熟稔。

    嬴政的行动非常快。

    他带着李信一起,拒绝赵文等内侍们随行,李信驾驭马车,两人离开咸阳宫,使用秦直道,不到半个时辰便抵达张婴所在的居所。

    “到了。”

    嬴政下了马车,昂首注视正勤恳登记来往黔首的里监门,“且去看看。”

    “唯。”

    李信难掩兴奋地跟上。

    嬴政刚刚靠近张婴所在的大门,就听见里面传来蒙毅畅快的笑声。

    “你这子才丁点大,竟会辨美丑?”

    蒙毅居然在这?

    “良人,你岂可这般阿婴。”

    嬴政推门的一顿,蒙毅的妻竟怎么也会在这?

    “阿婴,你随阿我一同回蒙毅的封地如何?那儿依山伴水,风调雨顺,也有一支墨家在那常驻。你这般喜欢墨家,定也会喜欢。”

    嬴政不为所动,自家孙子聪明绝顶,怎么可能会被蝇头利轻易拐走。

    “哇!好呀好呀!”

    熟悉的童声响起,还带着莫大的期待,“外婆也可一起去吗?”

    嬴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