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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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之前。

    樊家子送张婴回长安乡,即将抵达主宅时,果然听到比过去几日要喧闹数倍的嘈杂声。

    张婴靠近细细一瞧。

    过去主屋前只有三四个工匠在工作,如今却满满当当站了近四五十位工匠,他们每人上,或拿着玉石、木料,或雕刻工具,埋头工作。

    而在前平正中央,背对着他的高大身影,隐隐有些熟悉。

    “回来了?”

    那高大身影敏锐回头,待看到张婴后,轻轻挥了下,顿了顿,才干巴巴道,“厨房炖着汤,要不要用一碗?”

    张婴莫名放松下来,原来是便宜爹啊。

    “叔父怎会来?”

    张婴有些疑惑蒙毅为何会在这。

    蒙毅的态度在张婴看来有些反复横跳。

    最初在车队里,便宜爹每日起码要凑过来两三回,强行与他尬聊两句。

    可等举办完巫祝奉子仪式,尤其是张婴做完骑大马任务之后,蒙毅差不多销声匿迹,基本没再主动出现在他面前。

    张婴并没有多难过,因为他本来就对父系血脉抱有偏见。

    他甚至还和系统开玩笑,可能他随口喊得“叔父、季父”是真的,蒙毅调查出他并非是蒙家子,出于尴尬,才不想和他见面。

    张婴本以为和蒙家的缘分就此打止。

    没想到时隔数日,蒙毅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还如此大张旗鼓,如此喜意浓浓,实在是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咳我。”

    蒙毅仿佛被张婴的问话给弄愣,好一会才缓缓开口,“我们是一家人,祭月已过,我当然要来!”

    “祭月?”

    张婴一脸不解。

    直到身侧的樊典声解释,张婴才知道“巫祝奉子”从大巫祝那接回来后,前几个月,哪怕没有与亲人相认,也是不可与真正的血缘近距离接触的规矩。

    但是

    张婴的表情越发迷惑。蒙毅明明知道“巫祝奉子”这个身份是伪造的,为何要如此遵守?

    “哎,我妻特别看重你。”

    蒙毅一眼看出张婴眼底的疑惑,他熟练地将张婴举起来放在肩膀处,声,“她很信那个。前些日子,她知晓我私下带你骑大马,觉得我没做好,你看看我臂”

    蒙毅伸出臂,黝黑的皮肤上有几道印记,“被她嗯,划了几下。”

    张婴满脸疑惑,想着有没有那么快夸张,古代闺秀岂会然后他就看见蒙毅臂上,几道长长的伤疤。

    张婴:“”

    这时,他感觉一只突兀地抱住他的腰,另外一只毫不留情的一掌将蒙毅拍开,然后他身形一转,落在了另外一人怀中。

    张婴惊讶抬头,恰好与一位身形如扶柳苗条的美貌妇人对视。

    他眨了眨眼,发现对方举着他,正面盯着他瞅。

    张婴下意识回应了一个憨憨的笑容。

    这下好,对方那双的眼眸仿佛瞬间亮起来,甚至泛起了晶莹。

    张婴:!!!

    “妻,外面天寒地冻的。”

    蒙毅侧身走过来,不知从何处掏来一件大袄子披在妇人身上,“你怎出现在门口?”

    “坐立难安。”

    美妇样貌看起来很羸弱,声音却较为粗犷,她抱起张婴轻松地上下抛了下,微微皱起眉,“太瘦弱,日后得好好养。”

    张婴睁大眼:我去这嗓音!

    和传的东北软妹视频,“主银,俺的这颗心为你绽放”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这时,蒙毅又从兜里翻出一枚暖玉递给给美妇,随后才笑道:“哈,我岂会不信任我的副将。”

    “将军!”

    美妇脸微红嗔怪了一声,“咳,稚子还在。”

    张婴嘴角一抽,避开视线:只要我看不见,就不能强行塞我狗粮。

    等等

    被便宜爹温柔地称呼“妻”。

    这,莫非就是这一世的母亲?

    张婴体会过母爱的。

    虽然只是幼时很短暂的一点回忆,甚至记不清母亲的样貌,但他却能牢牢记住那一份对他的爱。那才是支撑他,没自暴自弃地走向极端的原因。

    思及此,张婴有些控制不住情绪抬眼,细细打量这位美貌妇人。

    这位妇人样貌较好,身形消瘦,皮肤苍白得能看见青色的血管。

    但她鬓角遮掩不住的伤口,布满疤痕的双,腰间斜跨的透着森森寒意的长刀,无不在提醒张婴,这绝非普通内宅妇人。

    一位与记忆中温柔、柔弱、无缚鸡之力,毫无相关类型的母亲。

    张婴怔怔地看着对方,心里有些乱。

    这时,张婴忽然感觉到一双纤细却粗糙的指触碰到他后脑勺。

    张婴刚准备躲,这指力量却大得惊人,压根不是他能够撼动的。

    那指在他耳后滑动了好一会,才松开。

    张婴再扭头,看见美妇脸上绽放出璀璨的,仿佛失而复得的笑容,尤其那一双眼眸,亮得仿佛有星星坠入其中,闪闪发光。

    她声音带着颤:“是,是阿婴,是的。”

    罢,美妇将张婴死死地抱在怀里。

    蒙毅见张婴木木地站在原地,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妻还是太心急了,她忘了两人目前是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也忘了他刚刚给予的叮嘱,要保持距离,要再给张婴一点相处适应的时间。

    就像他。

    之前被张婴躲来躲去的,还以为是被这子讨厌。

    后来,这子还不是主动给他送了一份羊羹和锅盔,并且陪他玩骑大马。

    现在爱妻仓促靠近,稚子应该会很慌,很怕,想跑吧。

    蒙毅上前一步,开口道:“我爱妻。她很早前便念叨着你,想见你。先前回咸阳,你被陛下带回宫,没回家,她十天半月都没让我回卧室。

    后来知晓你是巫祝奉子,她怕损了你的福分,所以坚持熬了几十日,掰着指算时辰,刚过来祭月就迫不及待来寻你,阿婴,她对你满心思念,她没有坏心思”

    蒙毅绞尽脑汁地打圆场,但这话得干巴巴的。

    张婴和妻子始终抱着,没人理他。

    蒙毅最后放弃,他上前一步想将妻子拉开一些,与张婴保持舒服的社交距离。

    然而下一秒。

    他见却见张婴乖乖地站在原地,任由妻在他脸上摸来摸去,半点抗拒的态度都没有。

    甚至爱妻问一句,张婴便乖巧地应一声。

    以至于,他们开始进行下面的对话。

    婴轻轻上抚摸,满脸心痛:“怎会伤得这么重,蒙将军都不曾护着你吗?这是如何受的伤?”

    妻眼神温和:“无妨。这些不过是功勋章!这一条,是我曾去楚国攻城掠地,良人运输辎重过来支援却不幸被埋伏,我杀进去将其救出来时,替他挡下一剑。”

    婴:“什么!岂可让女子挡剑!叔父也太不心疼叔母了。吹吹。”

    妻:“啊这年纪哪里学的咳,倒也不全是。我那时是你叔父的副将,理应挡剑。”

    婴西子捧心状:“叔母心善,处处都替叔父想,未曾不为自己想想。阿婴心疼叔母。叔母还有这条伤疤呢?好深啊,也是被叔父连累的吗?”

    妻:“唔不要误会。将军很厉害。昔日我与他被戏称为黑白凶星,配合默契。互为对方挡刀。我身上伤口尚不及你叔父多。你看的这一道伤疤,便是我独自领军征战沙场时被偷袭,也是我受过最重的伤了。”

    婴斩钉截铁:“叔母受伤少,只能证明叔母武勇第一,比叔父厉害。若叔母当阿婴的副将,阿婴定不会让叔母受伤。”

    妻一愣,忽然爽朗笑道:“哈哈哈好好好好志气!日后当你的副将。”

    蒙毅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自家夫人的魅力这么大的吗?

    你子当初对我又是翻白眼,又是跑路的抗拒态度呢?

    怎么现在对我妻就又是心疼,又是贴贴,又是夸夸?

    还有

    你子的话是不是哪里怪怪的,似乎能细品出一股茶汤香。

    其实真不是蒙毅想的妻子魅力大。

    好吧,魅力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力量过于强大。

    张婴一开始没注意,等注意到想动时却发现压根没法动。而且见美妇满眼星星地瞅着他,张婴也不想太过抗拒,免得伤了对方的心。

    没办法,就好像他对父系血脉有debff,他对母系血脉也有天然好感加成。

    张婴又是个能哄人的,三言两语,便令对方神情越发放松。

    “阿婴,你这三年。”

    美妇的一次又一次轻柔地摸着他的脸颊,“受苦,太受苦了。”

    “还,还好啦。”

    张婴的脸不自觉泛红,嘀咕着,“我,外婆对我很好,很好的。”

    “是么。能遇到好心人家真的是太好了。”

    美妇温柔地看着张婴,这时,旁边忽然响起“汪汪汪!”的犬吠声。

    张婴扭头一看,开心地打招呼:“外婆!外婆!”

    “使不得,可使不得。”

    张宫女表情有些惊慌,连连摆。

    她讶异地看向张婴,明明都与阿婴约定好,面上称呼张女官之类,私下偶尔才能唤外婆。

    阿婴之前一直都做得很好,为何突然又唤外婆了。

    “外婆,这是我叔母”

    张婴嘴上介绍着,眼珠子滴溜溜地观察美妇。

    “叔母。”

    “唤我采桑即可。”

    美妇笑眯眯地上前一步,丝毫不见外地与外婆握了握,快言快语,“若不嫌弃,我们不如结个干亲。如何?”

    张宫女愣住,不敢置信地看向夫人。

    张婴目瞪口呆,他连忙看向不远处的蒙毅,发现对方一脸淡定,显然,这不是美妇一拍脑子的决定。

    “干,干亲?”

    张女官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只推辞着摆,“不成,我不成的”

    “你忘了我吗?七年前攻打燕国的战场”

    美妇笑眯眯地揉了揉右下颚,露出被粉遮掩过的差不多拇指大的灼伤痕迹,“若不是你带领一群躲在后方的宫女来救援,我早被大火烧死了。”

    “啊!黑煞将军!”

    张女官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一不留神居然出了当年听到的绰号,“这,这怎么会!怎么会”

    美妇一脸‘好汉不提当年勇’的爽朗表情,拍拍张女官的肩膀:“当初我得知你身份时,便有这个想法。你是我与阿婴的贵人,若不嫌弃,就别推辞了。阿婴应当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美妇低头,看向还瞠目结舌的张婴,了然地笑了笑,还掐了一把张婴的脸颊:“可是放心了,你这灵鬼。”

    张婴知晓之前那点试探的心思被看透了,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头发,连忙反身紧紧地抱住妇人,语气带着点他都没发现的依恋。

    “阿叔母,叔母。”

    “咳”

    美妇身形有些僵硬地仍由对方撒娇,顿了顿,才蹲下来抱抱他,不忘叮嘱道,“再过一年,叔母亲自给你锻体炼骨,可不能再故作儿态。”

    张婴:

    阿母!阿母你别也这样啊!

    我就想当个躺平享受,柔弱不能自理的宝宝。

    没等张婴想着如何撒娇逃过一劫时,蒙毅忽然插嘴道:“不需一年,扶苏公子如今便是阿婴的武学师傅。”

    美妇陡然沉默。

    过了一会后,美妇忽然双捧起张婴的脸,细细抚摸了一下他的眉眼。

    好一会后,美妇忽然道,“听你很喜欢墨家?”

    “啊,对。”

    张婴点头,他知道秦人尚武,不怎么喜欢工匠,所以下意识开口,“但我也是为了让耕地种出更多的粮食,我用墨家,是为了产粮食。”

    “嗯,我知晓的。”

    美妇又沉默了一会,忽然笑眯眯地开口道:“阿婴,你愿意随我我一同回蒙毅的封地吗?”

    张婴闻言一愣,没想到对方会提出离开咸阳的邀请,犹豫道:“可我的封地在这,我想耕种粮食,我喜欢屯粮”

    “哈哈。祖宅那一片封地本就没人管。你若去那,粮食收成什么的都归你,当自己的封地,爱怎么打理都成。那边依山伴水,气候宜人,比这更适合耕种,附近还驻有一支墨家常驻。可以常去讨教。”

    张婴听得有些心动。

    他倒没有想完全放弃咸阳,但华国人嘛,想多留几个预选方案,狡兔三窟是本能。

    “哇!好呀好呀!外婆也可一起去吗?”

    美妇笑着微微颌首。

    “不可!”

    随着房门被推开,一声冷硬的低喝,引得屋内人一愣。

    众人回首,这才发现居然是秦王嬴政。

    一行人连忙起身行礼。

    嬴政目光平静地落在众人身上,最后看向蒙毅。

    “是你的意思?”

    蒙毅暗暗叫苦,但作为一家之主也只能抗住了,便点点头:“想着封地许久未去,能”

    “你想去便去。”

    嬴政这话得生硬,甚至有些无情,“只阿婴年幼,车途劳累,也不怕伤筋动骨?”

    蒙毅连忙低头认错:“陛下教训的是,是臣鲁莽。”

    “”

    嬴政冷着脸,没有接话。

    张婴抬起脸,本想替蒙毅插科打诨两句好话,然而恰好与嬴政平静的双眸对视上。

    “”

    虽对方面无表情,甚至没展现出任何狠厉的神态,但张婴却敏锐察觉到对方心情很不好,是万万不能踩雷触怒的那一种。

    张婴当即转换思路,立马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道:“仲父!仲父父!给捏捏!给梳胡子。”

    嬴政放在身侧的微微一颤。

    恼怒的情绪,还真被“梳胡子”三字给惊得平息了些。

    但嬴政依旧心底不快。

    他没有弯腰,平静地看了一会张婴,声音很淡:“你若去数百里之外,可曾想过朕给梳胡子?”

    张婴:

    擦,忘了梳胡子了!不能走,起码在被动任务结束前不能离开!

    屯粮也没有秦始皇的命重要,这一位才是秦国的定海神针。

    用土一点的话来,秦朝乱不乱,始皇了算。

    “仲父!我错了!仲父如斯俊美,我愿时时为仲父梳胡子。”

    他煞有其事地点着头,肉乎乎的再次伸向嬴政。

    嬴政一愣,没想到会听到阿婴想梳胡子是为他容貌的话。

    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

    嬴政稍稍蹲下来,指也轻触张婴软软的脸颊,发现对方亲昵如幼猫一样蹭了蹭,他心底的火气又平息了一些。

    “还想去封地吗?”

    “想!”

    “”

    “想仲父带我去!”

    张婴乐憨憨地笑了笑,满脸期待地看着嬴政,“仲父最好了。”

    嬴政不为所动,故意板着脸问:“仲父与叔父,你喜欢谁?”

    蒙毅嘴角一抽,不敢置信地偷瞄嬴政。

    完全想不到会从嬴政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都喜欢、”

    张婴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拉着嬴政着,蒙毅听到这里冷汗都快流下来,嬴政的眼眸也微微眯起。

    这时,张婴继续掰弄自己肉乎乎的指,边摇头晃脑地嘟囔着,“还有叔母,扶苏阿兄,高阿兄”

    在嬴政的表情越发挂不住,杵在一侧的蒙毅恨不得冲过去捂住张婴的嘴,求他别继续刺激陛下。

    “阿婴不知,唉,太多人喜爱阿婴,阿婴不能辜负啊,但”张婴故作成熟地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肉乎乎的拍拍嬴政的腿,“阿婴最心悦的是仲父,最喜欢仲父!”

    到这里,他又踮起脚用拍拍桌上的竹简,然后昂起头拉着嬴政的衣袖晃了晃。

    “仲父!厉害!教教我认字!”

    “”

    嬴政瞅着对方,端水技术,话题转移,两项技能玩得炉火纯青、神乎其神。

    他甚至联想到自己的后宫。

    想到前段时间,带了好些美人一起去春狩,结果那些美人居然一起哀哀戚戚地盯着他问,夫人甚多,陛下爱谁?等令人不知如何回答的场景。

    若处于他位置的是阿婴,指不定能维持得很好吧。

    “哈哈哈”

    嬴政忽然畅快地笑出声,宽厚的大握住张婴的肉,“你这灵子。行。”

    嬴政拉着张婴就往里屋走。

    走了一半,他见天色已晚,便拉着张婴往外走。

    张婴有些懵。

    便听见嬴政慢悠悠地开口道:“夜已深,我不可留宿宫外。不如回宫秉烛夜谈,好生教你。”

    “”

    张婴内心的人都快跪下了,回宫熬夜学习,能不么。

    跟在后面的李信也是一脸懵逼,不是好来问骑行装备的吗?

    李信目送两人离开,还是不甘心,便回头找人询问大黄犬。

    在途径美妇和蒙毅时,还不忘拱与美妇打招呼,唤了一声:“阿妹。”

    “阿兄。”

    美妇很是高兴地微微颌首,还未继续话,便出现一道壮硕的身影挡在她与李信之间。

    “良人。”

    美妇有些哭笑不得地捶了蒙毅一下,“阿兄与我有救命之恩,若没他,十多年前我便死在韩陈县了。”

    “咳,嗯他年纪比我,何必唤阿兄。”

    蒙毅粗着嗓音,并没有动,“其他,我自会报答。”

    美妇摇了摇头,她绕过蒙毅,刚想追去张婴那叮嘱几句,却被张女官拉住,连连摇头。

    “别跟过去。”

    蒙毅也在一旁低声劝,“陛下还在气头上。”

    美妇脚步一顿,她静静地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又看到李信抱着大狼犬快步跟过去的模样。

    她忽然开口道:“良人。陛下,曾经是如何与你阿婴的?”

    “哎,就我之前与你的。”

    蒙毅有些尴尬地摸了摸下巴,妻子多半知晓他有所隐瞒,但他不可能违背君令悉数交代,“你放心,不管如何,我们认他。还是你不想”

    “不,我想!”

    美妇斩钉截铁,眼底甚至闪过一抹厉色,右摸在刀柄上,“若谁敢欺负我儿,必杀之。”

    蒙毅声劝道:“好的好的,别动气,太医过怒急伤身。”

    “嗯。”

    三人乘坐着回咸阳宫的马车。

    嬴政对除扶苏以外的皇子,都没有太高要求。

    他甚至因成蟜叛乱一事,刻意让这些儿子学儒家君臣之道,轻易不让他们触碰前朝权利。

    原本嬴政只想顺教一教,看看就好。

    但

    教聪明孩子读书是会上瘾的,尤其当天才教天才时,那一种满足,惊讶,尤其是眼见树苗“刷刷刷”成长的期待感,轻易压不下去。

    所以教了一会后,嬴政已经完全忘了“中庸”两字,他教导文字的速度越来越快,要求也越来越严格。

    “这里少了一丿。记不住?”

    “后两个字是,百里奚,非百奚里。怎可藏拙。”

    嬴政给出各种典籍,然后各种快速挑错。

    这种方式令拥有成年人心智的张婴都开始自我怀疑。

    古代婴儿难道都是神童?

    文字看几遍就能全记住?

    听过几遍的句子,默写时也能全部弄对?

    因为身体时刻被系统能量萃取,他敏锐地发现记忆力、思维能力和观察能力比前世要强悍许多。

    原本张婴还想收敛着点,苦恼如何扮演一个不出格的神童。

    现在看嬴政各种睥睨的眼神,仿佛在“就这?”“你是不是傻乎乎?”等眼神。

    这还扮演个鬼,再收敛下去,别伪装神童,只怕伪装成正常孩童都难。

    张婴在怀疑人生,也被激发起斗志。

    嬴政来自朝堂的焦躁情绪,则在一声声指点中被慢慢抚平。

    谁会不喜欢教导一个聪颖可爱的奶娃娃,尤其当孩子是自身血脉时,那种后继有人的成就感,足以令任何一位长辈心生开怀。

    此刻,嬴政彻底沉浸在与张婴寓教于乐的互动。

    在马车即将抵达咸阳时,张婴握着竹片的微微颤抖,好酸,真的熬不住了。

    想了想,他立刻从兜里掏出一把巧的象牙梳往嬴政胡须上凑。

    一边给对方梳“拔”胡子,张婴还不忘和嬴政甜言蜜语,是特制,只为给仲父梳胡子。

    嬴政感受着下颚不断传来的轻微刺痛,嘴角一抽:“倒也不必日日”

    “必须的,子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子曰:父母之所爱亦爱之胡须,仲父所爱也。”

    张婴看着被动任务上,快速增加翻倍的数据,满意地笑了笑,这脱毛梳偷偷弄了几个勾子真是干对了。

    他认真道:“我年幼,也暂只能帮仲父,敬爱您的胡须。”

    “满嘴胡言。”

    嬴政哭笑不得,从何处学来的歪理,竟还把孔子的话乱解读一通,他伸刮了一下张婴的鼻尖,“你可别觑自己。”

    罢,嬴政的目光落在李信身上一顿。

    表情古怪了一秒。

    张婴没注意到嬴政兴奋的内心,他脑海中忽然被系统的求助刷屏。

    [宿主,救救我]

    [有流氓啊!性骚扰啊!]

    张婴一愣,蓦然抬头。

    只见一位身披铠甲的中年男子半蹲在大黄犬前,不顾对方龇牙威胁,一钳住大黄犬的后脖颈,一边饶有兴致地抚摸大黄犬的腰腹。

    张婴:

    对方抬起头,满是风霜的面庞也无法遮掩立体五官的帅气:“子,这可是你想出来的骑具?”

    “嗯。”

    “哦?如何想出来的?”

    张婴无视对方语气中的质疑,他将大黄犬抱在怀中,歪了歪脑袋:“我个头,坐不稳,就想办法稳住嘛。”

    “”

    李信嘴角抽了抽,也对,应该没谁会将这样的大功劳随便让给一个稚子。

    李信向张婴招了招:“子,来骑一圈如何?”

    “我不。”

    李信:“”

    他刚准备扭头向陛下求助,忽然,外面传来极为粗重迅猛的马蹄声。

    李信耳鼓动了动,忽然脸色大变,吼道:“陛下,此乃木型战车奔袭声。”

    罢,他一掀开车帘,挤开驾驭马车人,自己拉起缰绳。

    这一瞬间,马车提速百分之三十。

    张婴整个人差点飞出去,然后被脸色冷凝的嬴政一把捞回来,牢牢地固定坐好。

    张婴心如擂鼓:妈呀,这是即将体会帝王级待遇。

    刺杀?

    可他可也不能坐以待毙!

    张婴环顾四周,看着晃晃荡荡的车内绸缎。

    他立刻召唤大黄犬过来,先是回头对嬴政:“仲父!一定要抱紧我啊!”

    嬴政一愣,不解地低头。

    这才看见,原来这家伙居然借着他的力道稳住身体,然后将大黄犬身上的物件给拆下来,开始制作物件。

    嬴政眼眸微微眯起。

    “这是何物?”

    “嗯,叫马蹬。”

    “嗯?何用?”

    张婴头也没抬,一边改制,一边简单和嬴政了一下使用方法。

    改制比原制的速度快很多,三分钟不到,一个更大号的马蹬出现。

    张婴刚准备和嬴政,传给正在驾驭马车的李信,这样对方在骑马时,也可空出来反击。

    然而他话还没完,就见嬴政直起身,一个椭圆形又厚又重的铜板裹在张婴背部,重得张婴差点噗通摔地上。

    “哇哦”

    张婴被嬴政拎起来,用剩余的车帘布料紧紧地绑在嬴政的胸前,铜板对外。

    “抱紧。”

    嬴政低沉的嗓音响起,张婴后背脊不知为何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双双腿顺从地抱紧嬴政宽厚的胸肌。

    嬴政从车内拎起一柄青铜长剑,还有一柄铜锤,在抖得几乎能散架的马车中如履平地走向车门。

    “陛下!”

    驾驭马车的李信头都没回,吼道,“战车不停!速速躲开!”

    嬴政没回话。

    他一跃而起,跳坐在最右侧的黑色骏马上,及时拉好缰绳控制住受惊的黑马。

    之后,嬴政速度很快地马蹬绑好,反猛地一挥长剑,将黑马与马车之间的绳索几下斩断,然后他再一拉扯缰绳,骏马“咴儿咴儿”两只前蹄腾空而起。

    下一瞬,嬴政竟调转马头,向着疯狂冲来的战车,正面硬冲!

    张婴:!!!

    [系统,我这一波如果完了,还能有来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