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 2章 第 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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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衙门热闹起来,就有大事发生。

    这次也不例外。

    知县纪炀坐在公堂之上,神情肃然,丝毫不管下面乱作一团,只等他们吵完了再。

    具体来讲,是凉西州五家人在吵。

    “你们扶江县做事到底讲不讲信誉!”

    “一交钱一交田,还有赖账的不成?”

    “怎么?给了钱就不认账?这些契约都是假的不成?”

    “那已经是我家田地,我该烧就烧关你们什么事,还报官?我们才应该报官!”

    吵到这,纪炀一拍惊堂木,开口道:“烧毁百姓田地?可当真?”

    “知县大人,幸好我们拦着的及时,不然他们真的要烧!”

    “那是我家的!烧我家的!你管得着吗?”

    纪炀看向扯着嗓子的刘家主儿子,继续询问:“我怎么记得那块田地是三江村村民所有,怎么会是你的。”

    这边乱做一团,刘家主咳嗽几声,总算把自己的人压住,这才上前道:“回禀知县,前日我家跟这刁民做交易,他家的二十亩田地卖给我家,这是契约,白纸黑字,请看。”

    捕头卫峰上前借过契约,递到纪炀边。

    眼看知县在查验契约,凉西州五家觉得并未问题,他们做买卖多年,难道连个买卖契约都不会拟?

    这些扶江县刁民想要赖账,想得美!

    还吃他家的人,还不存在!至少不是这群泥腿子!

    其实下面百姓心里也有点打鼓,毕竟他们是真的签了,虽相信知县大人不会让他们吃亏,但到底是契约。

    就连他们都知道,签了契约就是有效的。

    只是不知道知县大人想做什么。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等着知县大人话。

    外面的韩家家主韩潇也看着他,过了好一阵,大家耐心都要磨没了的时候,知县大人缓缓道:“买卖耕田,怎么没见官府给的凭证,这契约上也没见官府印记?”

    什么?

    买卖耕田,官府给的凭证?

    众人下意识看向已经呆愣的凉西州五家人,刘家主立刻反应过来,眼神带着不敢置信。

    韩潇已经率先反应过来。

    土地耕田在承平国律法中,根本不允许随意买卖,私下交易是禁止的。

    只是民间的买卖盛行,而且现在年头好,耕田在个人之间流转,管理得也没那样严苛。

    耕田买卖属于官禁民不禁的状态。

    如果硬要追究的话,纪炀这个理由绝对站得住脚。

    私下交易是一回事,但闹到官府又是另一回事。

    但韩潇心里却并不轻松。

    官禁民不禁,就明里面还有很多空子可钻,毕竟律法是律法,实际情况是实际情况。

    如果单凭这一条,就想钉死这件事,让这交易黄了,并不能站得住脚。

    这中间还有许多东西可以扯。

    凉西州五家人,也不会这么认命。

    所以只有契约上没有官府印记驳回,有些苍白。

    果然,刘家家主冷笑:“虽土地买卖需要官府印记跟凭证,但百十年来,承平国一直是这样做的,民间交易更是数不胜数。”

    “从汴京到潞州道凉西州,哪个不是这么做?每家都有官府印记吗?”

    “若因这件事,就契约无用,我家不服!”

    “要不然我也去查查,看看扶江县内里有没有这样的交易,难道纪知县对本地人一个标准,对我们这种想来安家落户的,又是一个标准?”

    “都扶江县不排外!我看都是假的!明明就是苛待我们外乡人!”

    纪炀坐在稍高的台子上,居高临下看向刘家家主,这人倒是不蠢,一句话,就要引起本地人跟外地人的对立。

    而且直接把自己归到外地非编户的立场上。

    就算这事强硬处理了,势必引起刚刚融合的两拨人之间矛盾。

    但不得不,这样的煽动确实有用。

    外面看热闹的百姓瞬间有些骚乱。

    韩潇也看向这位凉西州的乡绅,这种就算阳谋了,一下子把问题上升到不认这些契约,那就是排挤外乡人的高度。

    看看纪炀怎么处理吧。

    刘家家主以为,自己搬出这个,肯定会让纪知县妥协。

    谁不知道他们县里来的外乡人最多,这矛盾也最多,自己不信,他还真不怕。

    今日就算撕破脸,也要把这些田地全都吃下。

    这样里的东西更多,更能胁迫这个一看就年轻的知县。

    谁料对上纪炀的眼神,只觉得他眼中竟然有点悲悯。

    众人只听到知县大人开口:“如此,你是都认这些契约了?”

    这话像是服软,但又带了些怪异。

    刘家主本能觉得有问题,原本想等会再回答,可他儿子以为局面转换,大喊道:“当然认!”

    “这可是我们几家花银子买的!真金白银!”

    纪炀当然知道真金白银,这些真金白银就在衙门放着。

    凉西州几家的人听到公堂的声音,在外面大喊起来。

    “不公平!”

    “对非编户不公平!”

    “就是!我们真心实意来的扶江县!就这么对我们吗!”

    “千百年来,买卖契约,谁都是这么做的!凭什么你们不行就不行!”

    “是你们本地人合起伙来骗我们钱的吧?”

    “退钱!给地!我们还要赔偿!我们刘家两千多亩田地!快还回来!”

    纪炀抬,捕快们拿起杀威棒,外面起哄声才停止。

    “既然认了,那就来算算账吧。”

    纪炀还是跟之前一样,表情并未有太多波动,只是让人从后面搬出厚厚一沓契约出来。

    这契约明显整理过,还被分成五份。

    眼看此地知县早有准备,原本嚣张的几家人明显感觉到不对劲。

    只有刘家主儿子还在叫嚣,被自己老爹拍了一巴掌才停住。

    刘家主的儿子最恨扶江县跟扶江县衙。

    他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进去监牢?来扶江县第一天就被关起来,这事能忍?

    不过越听扶江县知县的话,越觉得迷惑。

    纪炀继续道:“堂下刘家,家里共有几口人?或男或女,或老或幼,一一报来。”

    刘家主还是不懂,但死死拉着自己儿子,声音带了怒意:“知县,为什么农户家的契约会都在你这,问我家几口人又是做什么?”

    这下连门外的韩潇都摸不明白,可看知县气定神闲的模样,必然有后招。

    等会。

    他好像知道什么了?

    眼看堂下的五家都不回答,纪炀对玉县丞道:“调登记名册,数清刘家有多少人,一共应该有多少亩田地。”

    果然!

    韩潇眼前一亮,原来在这等着!

    别承平国律法了,就是往前推个几百年,基本都是这样规定的。

    几百年来,田税制度可能有些变动,但基本都在这个制度上面运转。

    那就是如今实行的均田制。

    大致来,就是每个劳动者做都能占有土地。

    还规定了普通人应该有的田地数量,男子十五岁以上,一人可拥有四十亩耕地,女子二十亩。

    家中奴仆不论男女都是没有土地。

    如果不足数量的,可以增加。

    超过数量的必须卖出,超过太多的数量的,一经告发便可定罪。

    只不过一般人家拥有不了那么多土地,基本都是用来限制这些意图兼并土地的乡绅地主们。

    纪炀提出这件事,应对凉西州几家此举刚好合适!

    当然这是对平民百姓的规定,如果换做有了功名,或者家中有人做官,那就是另一回事。

    如今凉西州这五家人,家里也没人有功名啊。

    那边玉县丞早就算好数目,开口道:“回知县大人,刘家一共有一百一十六口人,年满十五以上,六十五以下的,共有九十九人。”

    “其中男子十八人,女子十六人,奴仆六十五人。”

    “可持有耕田的数量是一千零四十亩。”

    “那他们购买的土地一共多少亩。”

    “根据契约查验,刘家一共收购三江村,马家湾两个村子土地,共计两千一十七亩,超过应有田地一千六百七十七亩。”

    “一千六百七十七亩。”纪炀换换沉声道,“刻意购买这么多土地,还不上报官府。是想隐田,是想逃田税吗!”

    隐田?

    逃田税?

    田税按照自家有多少田地来交,隐瞒田产,就可以少交税。

    这可是重罪!

    如果前面私下买卖契约没有官府印记,还有话可以辩驳,换到隐瞒田产少交税上,那就不一样了。

    田税是国家根本,虽哪朝哪代都有隐田存在,可以一旦揭发,必然处于重罚。

    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不敢担这个罪名。

    刘家主第一次有些慌。

    只听纪炀冷声问道:“不经官府,私自签订契约,还买下超过自家应有的田地,难道还不是想隐瞒田产?幸好下面里长警觉,否则今年扶江县就多了你们这些蛀虫!”

    一句话,定下三个罪名。

    私自签订耕地契约。

    买下超过自家份额的土地。

    隐瞒田产。

    这罪名一个比一个重。

    凉西州几家冷汗津津,刚要开口辩解,外面又有人求见。

    只见正是扶江县东边两个村的里长。

    凌家胡里长跟玉家湖里长上前,身后还带了不少乡亲,开口便是:“知县大人,这几家还去我们村里打听过,他们的目的绝对不。”

    “看样子,想把我们凌家胡的土地也买起大半,他们更是扬言要买荒山荒地,我们人证物证具在!”

    “对,我可以作证!他家还想买下姜家山,谁不知道姜家山里的鸟粪可以当化肥?”

    “不止呢,我们玉家湖官道附近的房屋,他们都想买下。”

    “他们这是想做什么啊。”

    “想做什么?只怕是想让扶江县姓刘吧。”纪炀声音嘲讽,直接道,“来人,把他们五个押到堂下,如此罪恶多端,阴险狡诈,妄图侵占百姓田产的恶徒,有什么时候资格站着!”

    随着一一审理,外面围观众人早就群情愤慨。

    有钱了不起吗!

    就能买那么多土地?

    全都给你们了,我们怎么办?

    凉西州五家怎么也想不到事情发展到这个样子。

    原本只是契约的事,怎么扯到多买田产了?

    给刘家定的罪,给他们也适用。

    可,可之前都是这么做的。

    也没人过不对啊。

    只有外面韩潇看了出来,这些人在自己家乡作恶多端,更是跟当地官员勾结,其实平日做的事早就够喝一壶。

    可没人清查,那就没事。

    如今遇到纪炀这个硬茬子,一点点都给掰扯清楚。

    让他们避无可避。

    就在韩潇想看看纪炀怎么收场的时候。

    只听他道:“此事牵扯重大,隐瞒田产,意图兼并土地,到底属地百姓流离失所,此等大罪,只能交给潞州长官审理。”

    “捕头卫峰,立刻带下讲此次呈堂证供交到潞州通判大人中,此事由他判决!”

    “这五家人所有男子收押,女子禁在房屋里,等上面裁决!”

    他不判?

    让长官来判?

    好狡猾的人。

    如果纪炀当场宣判,也行,但难免让非编户们心惊胆战。

    所以他才不做这个坏人,如今暂时把这几家男人们收押,下面奴仆们也不敢生事。

    不过纪知县就那么笃定,潞州通判会从严处置?

    眼看这次审理结束,可衙门前众人还是迟迟不肯散去,这也太精彩了吧。

    他们扶江县还能有这样的大案?

    还有他们知县,真是字字句句为他们考虑,太厉害了。

    仔细回忆的话,好像每一步都在他的计算当中。

    此时关了大门的衙门后堂,玉县丞痛心疾首道:“知县大人,您好的我们要发横财,可您又这两万五千两银子要给潞州或者凉西州,您话不算数啊!”

    前一天暴富,后一天暴穷,这谁受得了!

    纪炀回答的,也是韩潇的疑问,解释道:“此事可大可,但加上两万五千两银子,那就不一样了。”

    “看在处理凉西州这几家能得到这么多银子的份上,通判都不会软。”

    如果此事大事化,银子肯定是要还的,就算不是全部还完,那也要归还大半。

    但纪炀要是透露出,处置这几家,银子全都上缴,那可就不同了。

    虽通判多半也不会要,而是作为人情送到凉西州,毕竟是从凉西州搜刮的民脂民膏。

    可白来的人情,白来的功绩,那正是不要白不要。

    玉县丞已经有点晕了。

    他仔细琢磨了下过程。

    也就是。

    处置凉西州的五家,就可以得到大笔银子。

    通判通过这笔银子,送给凉西州,也是送给凉西州代理知州跟下任知州一份人情。

    凉西州拿到意外得来的大笔银子,可以更好安置受灾动乱百姓,从而这件事处理的更为漂亮。

    对长官们来,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不费精力随便动动口就能有如此好事。

    那结果一定是纪炀满意的。

    归根到底。

    是凉西州五家的银子,让他们这次必死无疑。

    这件事里,扶江县得到锄奸扶弱的好名声,潞州得到守望相助的好政绩,潞州受灾百姓有了多出来的银钱安置。

    纪炀跟通判,还有在隔壁代理知州的潞州知州卷宗里得到大大一笔功绩。

    受伤的只有谁,这不用了吧?

    甚至连扶江县百姓都从中得到快乐,还顺便普了法。

    玉县丞看着两万五千两银子,叹气道:“算了,看在它们贡献这么大的份上,饶了它们。”

    纪炀好笑道:“你忘了茉莉香粉,咱们的香粉很快就能卖出了。”

    再,这两万五千两银子,本就是从凉西州百姓身上所得,能还回去自然好。

    他们扶江县百姓自力更生,也能发财的!

    不知道茉莉花的歌,在汴京流传开了没。

    那么好听的民歌,还那么朗朗上口,应该没问题吧?

    比茉莉花那边消息先传来的,则是潞州对凉西州五家兼并土地案件判决。

    六月二十三当天发出的消息,六月二十六就收到回应。

    这速度也太快了?

    纪炀有些想笑,虽有潞州到扶江县官道的作用,也有两万五千两银子的诱惑?

    潞州通判也是秒人啊。

    那边的判决跟纪炀想的差不多,自然从严从重处罚,不仅如此还派了大队人马,直接要把凉西州五家押送回凉西州。

    理由是,这几家在凉西州鱼肉乡里,被多人告发,原本以为逃匿不可追,没想到扶江县竟然看穿他们阴谋,现在捉拿归案,让他们本地审理。

    至于所带的家产以及扶江县寄放的赃款,全都一并收缴,送到隔壁代理知州中,好给百姓们补偿。

    通判不仅送钱,还送人啊!

    如此大张旗鼓,就怕名声不显是吧?

    纪炀打眼一看就知道,其实像凉西州五家这种情况,在那边肯定特别多,更不会列到一定要追捕的名单里。

    毕竟最大的也就是刘家,总共才一百多人,实在不显眼。

    肯定有比他们更恶劣的存在,全都抓完也不现实。

    否则他们还敢在扶江县找事?

    不过这次被纪炀逮了个正形,消息立刻传到凉西州,凉西州那边也立刻定罪。

    原本抓不抓都行的人,现在都到里,那还是抓吧,抓了还有到的银子,谁会放过?

    反正这些人排成队,隔一个砍一个脑袋,都有恶徒成为漏之鱼。

    潞州宪司的人过来,一看竟然是熟脸。

    上次押人贩子,就是这位过来的,宪司之人笑着朝纪炀拱:“纪知县,又见面了。”

    “又见面了。”纪炀也笑,“辛苦诸位又跑一趟。”

    “这算什么,反正抓人这事也没停过。”

    寒暄一阵,又留赶路的宪司等人吃顿热饭,宪司之人简单审理,把没犯事的奴仆全都遣散,就这还押送一百多人上路。

    场面看着浩浩荡荡,很是壮观。

    这画面让人看了,难免会心生畏惧,不敢有什么歪念头。

    刘家家主眼神恶毒地看向纪炀。

    他栽了。

    他竟然栽到这个年轻的知县中。

    原本以为从凉西州逃跑,自己家又不算特别起眼,总不会有事。

    刘家主甚至觉得,自己去其他地方都不会有这样大的麻烦,偏偏是纪炀!

    偏偏是这!

    早知道就应该避开扶江县!

    不能在这种地步待下去!

    现在后悔也晚了。

    谁让这里的知县是纪炀,根本不给他还的余地。

    而且眼前的人似乎游刃有余,他到底是什么人?而且潞州那边也听他的,凉西州行动也快?

    纪炀神色如常,面对刘家主的目光也只是微微挑眉,天堂有路你不走,这怪谁?

    宪司官员走之前,低声对纪炀道:“此次两万五千两,通判已经记下,通判大人不会亏待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慢慢提。”

    纪炀自然有要求,同样低声道:“那您转告通判大人,下官不会客气的。”

    宪司官员差点笑出声。

    其他当官的都要推辞一下,显得谦逊,也就是纪炀了。

    不过若不是这种性格,扶江县也不会有这么好的官道,他们押送放人都比上次轻松快捷很多。

    有这样的父母官,怪不得扶江县越来越好。

    全程围观的韩家家主,此时对眼前的年轻人不出的佩服。

    他也算看了全过程,他家族老也暗暗钦佩纪炀为人处世,韩家早在纪知县收押五家人的时候,已经决定待在扶江县,绝对不走了。

    等送走宪司押送队伍,忍不住上前,想跟纪炀搭话,又不知道什么,这表情就显得愈发沮丧。

    纪炀看着,总觉得韩家人要是在现代,一定是深夜抑云选。

    纪炀轻咳,刚想什么,韩潇总算找到话题:“那个,你们官学,要几个夫子?我回去挑挑。”

    几个夫子?

    还能挑的吗?

    他们官学出息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