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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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梁易澄叫他一起去看宠物展的邀请,符朗是很意外的。

    想起梁易澄那动不动就红的脸,他有点讶异于梁易澄表现出的大胆。

    符朗知道自己应该像对待别的追求者那样,和梁易澄划清界限。

    可是,究竟是什么时候起,梁易澄从“别的”里面被区分出来了?

    符朗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不想思考了。

    他已经够累了。

    哪怕只是多接受一份简单纯粹的感情,都可能会把他压垮。

    可他拿起手机,似乎就能看到那对清澈明亮的眼正期待地在屏幕那端盯着他。

    符朗叹了一口气。

    从梁易澄出现的那一刻起,符朗的人生就多了许多的例外。

    比如,他竟答应了让梁易澄这个素不相识的网友到自己家撸猫。

    那段时间,杨逾看不惯他寡欲清心得像个垂暮老人的生活,逼着他下了个“Greened”,还天天念叨他发动态,好让附近的有心人知道他是个活号,给他增加点生活情趣。

    符朗对杨逾那种频繁约炮的行为不予苟同。但据他对他杨逾的了解,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劝得动这个发,也架不住来自杨逾的地狱式轰炸,只好投机取巧,在上面发了点猫的照片。

    出乎符朗意料的是,他的动态的点击量十分惊人。不知是不是符朗家地处大学城附近,年轻的男大学生对养宠物的老男人兴致勃勃,评论里来撩骚的人数不胜数。

    在那些让他头疼的骚话里,他无意中发现了一个例外。

    有一个人,真情实感地在约炮软件里吸猫。

    【一只橙:嗷!更了更了!白今天也好可爱!】

    【一只橙:白的肉球果然是粉的!想捏! 】

    【一只橙:毛有点结了,白狼哥你要买个宠物用梳子给它顺毛啊!】

    注意到那个名叫“一只橙”的人每逢他更新必定占据前排回复,符朗明白这人可能是摸清了他的更新规律。

    符朗并不是掐点更新的,只是刚巧那段时间他的排班很规律,每四天休息一回,闲来无事便发发动态。

    符朗起初发动态确实是为了完成杨逾的任务,但自从发现了“一只橙”这个骨灰级粉丝,他终于体会到了点晒猫的成就感。到了后来,给苦苦蹲守的“一只橙”发猫片,然后等待对方的赞美,已经成为了他的乐趣。

    但是,这也不过是他黯淡无光的生活里的一个模糊的光点。

    恰逢要更新动态的那一天,符朗刚值完一个大夜班。

    他运气不太好,一晚上病人状况频出,传唤铃就没有消停过,忙得焦头烂额。

    快要天亮的时候,一名高龄病人突然呕吐不止。符朗和值班医生也顾不得他满身都是秽物了,竭尽全力做好了紧急处理,老人的情况还是没有改善,呕吐窒息的情况更严重了。

    老人的病情很复杂,呕吐的起因不明,但剧烈的呕吐和其导致的严重后果接踵而来。仪器显示老人全身的脏器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衰竭,需要进行复杂的手术抢救。

    但老人和家属曾签字要求消极抢救,好让长期受病痛折磨的老人最后时刻能少受痛苦,安详离去。

    短短十五分钟,老人就离开了人世。

    符朗沉默地回到休息室,脱下那身抢救过程中弄脏的白衣。白色的短袖护士服上沾了不少血和秽物,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却又无比熟悉的腥臭味。

    符朗赤着上身站在洗手台前,用那又尖又硬的洗手刷,仔仔细细地,一遍又一遍地洗着手。

    冰冷的流水浇在他刷成赤红的手臂上,激起了阵阵刺痛,终于把他从噩梦拉回了现实。

    符朗用冷水洗了把脸,才转身去洗澡。

    工作五年,符朗见到了太多的生离死别。

    他的内心平静,但他希望自己还能再漠然一些。

    这样他也许就不必为这还有希望挽回的生命感到压抑窒息。

    即使那是一条被放弃了的生命。

    一条被医生,被家人,被老人自己,放弃的生命。

    可世上有那么多的人,想要在这世上多停留哪怕一秒,都没有机会了。

    放弃是那样的奢侈。

    符朗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不长的指甲深深陷入了肉里,留下了一道道血痕。

    临近交班时间,符朗接到护士长的电话,请他帮顶一个白班。

    通宵大夜班后再连轴上八时白班,在医院里并不少见。

    值夜班的资深医生还有不少连轴工作36个时以上的,他一个年轻男护士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拒绝。

    下班后,天灰蒙蒙的,没多久就下起了雨。

    符朗着伞,还是被刮了满脸冰凉的雨水。

    恍惚间,符朗真的觉得自己随时都会猝死。但他的内心是不可思议的平静,甚至有种解脱感。

    符朗想起那个半夜去世的老人。

    他们其实是一样的。他们都放弃了。

    唯一不同的是,老人放弃了,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

    而他,哪怕放弃了,哪怕只剩下一具腐败溃烂的躯体,那些他曾不顾一切想要背负起来的东西也会像他灵魂的枷锁一样,让他留在这个世上苟延残喘。

    他有点恨那个老人。

    可他也有点羡慕那个老人。

    光是冒出这个念头,一阵强烈的晕眩感就让他眼前一黑,他伸出手扶住了墙,才堪堪站稳。

    过度疲劳的躯体似乎就待他一声令下,随时都可以罢工。

    符朗伸手抹了抹脸,然后甩去手上的雨水,也甩开那让他烦躁,让他窒息的一切。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倒下。

    至少,家里还有只猫在等着他。

    听见开门的动静,白猫像箭一样冲到了门边,激动地“喵喵”叫着,仿佛在质问铲屎官为何那么久不回家。

    无论符朗回家时是白天还是深夜,白猫听到动静就会冲到门口迎接他。

    符朗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这空荡荡冷冰冰的家,多了一只猫,仿佛多了一个太阳。

    有了点光,也有了点热。

    “嘘,白狼,安静。”

    他给白猫取名叫“白狼”,抱着一颗望子成龙之心。可惜白狼除了卖萌撒娇调皮捣蛋之外啥都不会,但也足够俘虏符朗了。

    白猫被符朗宠得无法无天,自然不会听他两句话就安静下来,依然在他腿边转着圈,叫个不停。

    符朗不理会白猫的嚎叫,关上浴室门,慢慢地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居家服,一出浴室,白猫立即扑了上来。

    白猫两个多月大,爱好是垂直攀登符朗的腿。每次它一看到符朗晃着大长腿走过来便两眼发直,放着四层豪华猫爬架不要都得爬他的腿。

    符朗习以为常,弯下腰,摸了几下白狼那毛茸茸的脑袋。

    他的动作很轻,轻得像是在摸什么易碎品。

    像是在安抚猫,更像是在安抚他自己。

    腿上挂着只猫影响了走动,符朗步伐艰难地挪到冰箱旁,摸出食材了煮了个面。

    清汤面寡盐淡水的,符朗恍若不觉,三两下吃完,就困得眼皮架。但白猫还精神得很,扒着他的腿叫个不停。

    符朗知道它这是要喝奶。

    符朗支撑着自己站起身,给白猫热完了幼猫奶,才记起今天是更新的日子。

    他想了想,还是慢慢挪到手机旁,刚开“Greened”,就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一只橙:白狼大哥,你还好吗?白还好吗?】

    符朗忽然觉得,这可能不是一个光点,而是一个光斑。

    符朗开着车,来到梁易澄的校门口。

    梁易澄还是像上次那样顶着大太阳站在路边,本来像是被晒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但一看到他的车,立即伸出手臂挡在头上,眼睛努力睁成了眯眯眼。看清是他之后,又变成了弯起的眯眯眼。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梁易澄身上穿着第一次见面时穿的宽大印花短袖,但这次他配了一条简单的纯黑麻布短裤,脚上一双白得发亮的耐克球鞋。那偏长的短发有点蓬松,平时它们是随意散乱着,今天却被认认真真地理过了,显得层次分明的,整个人给人一种干净清爽的感觉。

    “符哥!好久不见!”

    符朗的生活时时昼夜颠倒,早已没了时间的概念,梁易澄这一,他才意识到,上次和梁易澄见面,已经是大半个月前了。

    “好久不见。”

    梁易澄在副驾驶上拘谨地坐着,见车子在红灯前停了下来,才:“谢谢符哥陪我去看宠物展。”

    见多了梁易澄撸猫时那放飞自我的蠢样,符朗有点不习惯他这个规规矩矩的样子。

    “不客气。”

    梁易澄安安静静地坐着,信号灯的倒计时依然有一分多钟。

    符朗直直地看了一会前方的道路,忽然仰起头,瞥了眼后视镜,恰好逮到梁易澄在后视镜里偷看自己。

    梁易澄飞快地扭头看向窗外,然而那发红的耳廓已经暴露了他的心情。

    符朗的桃花眼微微弯起,慢悠悠地:“我也想给白狼买点东西。”

    一起白猫,梁易澄立即回了原形。

    “符哥,你要给白买新玩具吗?可它的玩具已经有好多了啊,不过上次那只遥控老鼠被它拍到电视柜底下了……”

    符朗失笑:“怪不得它最近老把自己卡在柜底。”

    梁易澄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弄不出来了,下面太窄了,棍子捅不进去,呃,不、不是,那个,咳……”

    符朗本没多想,听他忽然卡壳,奇怪地扭头,见他满脸通红,稍一思索,也明白了,又忍不住逗他:“那需要我帮忙吗?”

    果不其然,梁易澄的脸更红了,却要倔强地抿唇转头瞪符朗,漆黑的鹿眼因为羞恼而泛起了水光。

    符朗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红灯倒计时只剩三秒了,他有些仓皇地握上方向盘,正要起动汽车,忽然听见梁易澄颤抖的声音:“要。”

    作者有话:

    你们橙在用行动表明他才不蠢呢→_→ 符哥在努力地活着 你们橙在努力变聪明努力追符哥 而我 努力在夹缝中开车车【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