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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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将军原本是要往郦阳去寻爱女狄玉的,不料消息走漏。

    泸江三寨此处的浴佛节,本地有点身份的都会出席,而身为羁縻州巡检司主帅、镇西大将军的狄闻,也是泸江本地三寨头领、士绅耆老等极想邀约到场的人物。

    先前,泸江巡检司邹永彦、泸江三寨几位主事之人,包括死去的大佛爷录奕,都曾请过狄将军。

    当时狄闻并未应允,今日行经此地,被大弥镇的头领龙勒波等人拦住,正在寒暄,就听到佛爷录奕这边出了事。

    狄将军听郦阳县的巡检司旅帅薛放在此,便命人速速将薛十七郎传来问话。

    薛放向着戚峰招,等他近身才道:“你呆在这,哪儿也别去,别人如何都不用管,只有杨易跟前别缺了人。”

    戚峰见他悄悄地嘱咐自己,就也低低地:“怎么了,你怕杨易跑了?”

    薛放啧了声:“闭嘴,总之你给我好生看着,他要掉一根头发,我就薅了你的毛。”

    戚峰瞪大双眼:“他就那么吃香?凭什么”

    薛放板起脸道:“我发现近来指使不动你了,要不然告诉老将军一声,把你调到他身边去?”

    “你这可不厚道了,”戚峰软了下来:“我也没不好好看着他啊?行了,杨先生就交给我了,就算我碎尸万段,也少不了他一根毛行吗?”

    薛放看了看那血腥的佛堂,又望着戚峰遍身沾血的样,隐隐觉着这话有点不太吉利。

    可他毕竟是行伍出身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倒也不用格外忌讳这些:“这儿才死了人,事情恐怕没咱们想的这么简单,谨慎点儿没有错。”

    戚峰站直了,大声应承:“是,您放心!”

    薛放轻轻一撞戚峰的胳膊,转身去了。

    两人嘀咕的时候,杨仪在旁边打量那佛堂入口处,等薛放离开,杨仪便问戚峰:“旅帅什么了?”

    戚峰心想,若告诉了她薛放对她极上心,岂不是叫她自傲,于是道:“让咱们别乱跑,这儿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杨仪也正有这种感觉:“他们可了那佛爷是怎么死的?”

    “反正我当时离的那样近,却也没发现有人动,听连凶器都没找到,真真见鬼,”戚峰刚了这句,就见韩青那边儿迈步进了佛堂,他便改口:“他还十七有眼线在他那里,我看他的眼线也不少,不然为何老将军还没到他的地界,他就迎上来了呢。难怪老将军格外器重,不过他那边那子的死恐怕还没破案,又跑进里头干什么,难不成要把这儿的案子一并揽了?”

    杨仪轻声道:“咱们也看看?”

    戚峰不以为意,就同她一起到了佛堂门口。

    两人才到门边,就见韩青正俯身,竟毫不避忌地从地上把那血淋淋的头颅捧了起来,他慢慢低下头,跟佛爷的那胖头颅面面相觑。

    戚峰轻啧了声:“那颗脑袋那么难看,怎么这个人也不嫌脏丑呢。”

    那佛爷虽死,却还保持着一副见钱眼开的笑模样,当时杨仪便是看他的笑容有点僵呆,势也缓慢的令人生疑,才发现不对。

    韩青捧着那头打量,似乎在观察什么,可突然,仿佛是失没捧住那圆溜溜的光头竟自他中滑落,“砰”地闷响落地,晃动着滚来滚去。

    这情形瘆人加倍,堂中众人都面露惊异之色。

    韩旅帅并没有解释什么,而直接对旁边的官差道:“这两日是泸江三寨的大节,如今狄老将军又亲临此处,尽快把地上收拾干净,免得再引起本地百姓的恐慌,也叫狄将军不悦。”

    其中一名官差道:“先前邹旅帅的意思,是等仵作来检看过再收拾”

    韩青漠然道:“等仵作到了,至少得再等一两个时辰,何况这堂中一片狼藉,能看出什么来,如今只要把尸首保存妥当,回头叫仵作查验便是。你们邹旅帅不过是一时没想清楚如今的局面该怎么处置,回头他自感激我。”

    泸江的官差听了慌忙答应,赶去行事。

    韩青吩咐完后转身,看见戚峰跟杨仪站在门口,他的眉心轻轻一蹙。

    戚峰笑嘻嘻地:“韩旅帅怎么连个脑袋都拿不住?”

    韩青道:“滑而已。”

    “我还以为韩旅帅被吓的失呢,”戚峰又看向他的上:“旅帅不洗洗么?”

    韩青的上沾了些血迹,自然是方才捧那和尚头的时候沾上的。

    他的脸上掠过一丝嫌恶之色,却制止了想去打水的属下:“与其管别人,戚队正还是把自己收拾妥当吧。”

    戚峰撩了撩自己的头发,先前那血雨洒落,弄的他满头脸都是血点腥气,只是现在不便清理。

    被韩青提醒,不由又觉着难受起来,拎起袖摆轻轻地闻,又嫌弃地撇嘴。

    此时韩青往门口走来,外边廊下,杨仪,斧头,屠竹牵着豆子,都在那里,薛放所带的其他众人,却在堂前散开,乃是得了薛放所命,暗中戒备以免又生枝节。

    这边韩青迈出门槛,豆子突然叫了几声,屠竹忙拉了拉豆子,以为它受惊乱吠。

    杨仪也回头看了眼,恐怕是豆子见了生人,便对韩青道:“韩旅帅,先前牛马栈卓瑞的案子,可有眉目了?”

    韩青将目光从豆子身上转向杨仪,居高临下地:“尚无。”

    杨仪不过是因为豆子叫了两声,所以才故意开口,免得韩青又恼。

    其实心知那是韩青辖下发生的案件,就连薛放也不该插,而这位韩旅帅的性子又古怪,怕是不愿意别人多嘴,当下不再追问。

    韩青也不再言语,目不斜视地径直带人下了台阶。

    戚峰走出来,对杨仪道:“这个人以前的脾气还算不错,不知是不是因为升官的缘故,脸越来越臭。”

    杨仪望着韩青的背影,见他边走边跟身边的人不知交代什么话,那士兵连连点头退后走开。

    “戚队正以前莫非认识韩旅帅?”

    戚峰道:“先前我们当差的时候,在同一队,那会儿大家倒还融洽。”他念叨着,又嘀咕:“哼!要将来他真成了大将军,眼睛怕是要冲到头顶”

    杨仪略心头一动,好像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偏偏她记忆模糊。

    正要细细寻思,之前跟随韩青的那兵士匆匆而来,中竟捧着一领簇新的袍子:“戚队正,这是我们旅帅叫送给你的。”

    “什么?”戚峰还没反应过来。

    那士兵将袍子送到他跟前:“您身上这个脏了,还是换下为好。不过这是仓促找来的,也许不太合身,戚队正暂时凑合穿吧。”

    戚峰惊疑地接过来,见他要走:“等等”

    士兵忙回身:“您有何吩咐?”

    “算了,没什么,”戚峰张了张口:“替我多谢你们旅帅,有心了。”

    等那士兵离开,戚峰看看中袍服,对杨仪道:“这家伙真不经念叨,他眼高于顶不认旧人吧,他又弄这一出,显得我心胸狭窄人嚼舌一样。”

    “戚队正不过是真性情而已,”杨仪笑笑:“可看样子韩旅帅也还是记得昔日之情,只是过于面冷。”

    戚峰把那身血衣脱下,又去弄了水把头脸冲了冲,换了那身新衣袍,倒还算合身。

    泸江巡检司的人正忙着收拾那佛爷的尸首,好不容易抬了出去。

    运尸首的人离开后,原先那些因踩踏拥挤而负伤的人也都被安置妥当,佛堂里外安静下来。

    杨仪想起先前薛放要回郦阳,只不知狄将军突然来到,会有何变数。

    虽然泸江这里的事情诡异,但每个地方巡检司自有管辖范围,不可越界行事。于是杨仪便跟戚峰商议:“不如到外头等候旅帅。”

    戚峰道:“好极,我也不想在这儿守这晦气。”

    大家往外走,斧头凑到戚峰身旁,道:“老将军来了,是不是要把狄姑娘带回春城?”

    “多半如此,快把她带回去吧,一个大姑娘整天跟着我们这些粗汉厮混一起,像什么样儿。”

    斧头道:“我以为你舍不得呢。”

    戚峰道:“你爹才舍不得,难道我喜欢她整天骂我打我?”

    斧头人鬼大地:“有道是,打是亲骂是爱。你可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戚峰倒吸冷气:“酸木瓜,我还是把这福气给你吧。”

    着,已经到了泸江边上,这里还有许多花环,宝伞等物,好些从佛堂里奔出来的泸江三寨的人,零零散散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些惊魂未定之色。

    杨仪他们打这儿经过,隐约就听见有人:“罗刹鬼作恶大祸临头”又有的:“佛爷那样的法力也扛不住,何况是我们”

    杨仪暗暗留心,只听人群里又冒出一个熟悉的字眼:“那勾魂幡就是预兆”

    正在这时,前方又有一个士兵跑了来,一直到了他们跟前:“哪位是杨易杨先生?”

    杨仪本以为是来寻戚峰的,闻言意外:“在下便是。”

    那士兵的打扮,不似是泸江本地巡检司的,有点惊讶地看向杨仪:“原来是您,请随我来,狄将军要见您。”

    佛堂之后精舍外,数百的士兵铠甲鲜明,森然而立,从门口一直绵延到江边。

    这些士兵,都是狄将军自春城带来,气质面貌跟本地巡差又有不同。

    杨仪没经过这般场景,心里有些烦闷。

    西南一带,无人不知道狄闻狄将军大名,身为羁縻州巡检司大将军,狄闻素有“西南王”之称。

    甚至在京城,他的名头也时有耳闻。

    杨仪不敢随意乱看,垂眸宁神,跟着那传令的士兵缓步向前。

    她心里尽量回想有关狄闻之事,据她所知,薛放回京后又过数年,西南传来噩耗,狄将军病故,而那时候

    杨仪一震,猛然止步,她想起自己忽略的那件事了。

    ——原来就在狄闻病故之后,继任的巡检司大将军,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津口巡检司旅帅韩青。

    他是新的西南王。

    前面那士兵回头:“杨先生,怎么了?”

    杨仪只得假借气息不调,咳嗽了声:“无事,请。”

    这会儿已经到了精舍门口,杨仪放慢脚步,心中惊疑。

    真的给薛放跟戚峰中了,原来韩青将来真的会成为巡检司大将军,所谓“西南王”。

    可要成为继任者,必定得是狄将军心腹嫡系。

    还有什么比成为狄将军女婿更可靠的嫡系呢。?

    杨仪有点苦恼。

    早知如此,呆在郦阳不出来,倒也免了这若干的麻烦。

    进了精舍,往堂前走去,两边仍旧有好些士兵站着。

    还没靠近屋门口,就听到有人声传出。

    “在浴佛节发生这种惨事,若是人为,简直是目无王法,更没把神佛放在眼里!谋害佛爷,是要坠入阿鼻地狱,被油锅炸三十三遍的。”

    “天神有眼,必然会降下雷火,降灾于那作恶之人。”

    “也幸亏今日有狄将军坐镇,一切拜托老将军了。请务必帮我等将真相查明以安抚泸江三镇百姓之心。”

    声音陌生,但从话的内容判断,应该是泸江这边儿的那些要人。

    这些人完后,有个威严的声音响起:“几位尽管放心,如今郦阳,津口,泸江三地巡检司的旅帅都在,如果查明乃是人为,必定会尽快将那凶徒缉拿归案,绳之以法。如今各位要做的,就是安抚受惊的百姓,并加派人巡逻,浴佛礼还有两日,不可再生出其他事端,引发骚乱。”

    这发声的人当然就是狄闻狄将军。

    狄闻完后,几人齐声答应。狄将军又吩咐:“薛旅帅,邹旅帅,韩旅帅,我知道你们各有要处置之事,不过,事有轻重缓急,如今录奕佛爷离奇身亡,若不尽快查明,必会惊扰民心。故而本将军命你们三人联,两日之内,务必把真凶找出来!”

    这下,厅内鸦雀无声。

    狄将军道:“怎么了?一个个都哑巴了?”

    薛放先开了口:“将军,这大庭广众之下出了事,却没有一个人看见行凶过程,要查起来必定费力,两天似乎太仓促了吧。”

    邹永彦见他领头,才敢跟上,他谨慎发言:“属下觉着薛旅帅言之有理,此案甚是棘,将军还请宽限两日。”

    独有韩青一言不发。

    狄闻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你们三人联,还要如何?”他看向韩青:“韩旅帅,你意下如何?”

    薛放跟邹永彦都看向韩青,韩旅帅出列抱拳:“末将愿意领命,必定不辜负将军信任。”

    此言一出,薛放跟邹永彦的脸色十分精彩,薛放以口型喃喃:“马屁精。”邹永彦满脸苦色,却不敢出声。

    而在座的那泸江本地几位官爷,面面相觑,各自欢欣鼓舞:“有狄将军跟三位旅帅之言,我等放心多了。”

    此时,外头的士兵进内:“将军,杨易先生到了。”

    狄闻便道:“好,今日便先到这里。请各位各行其是,管好各自辖下,不得有误。韩旅帅,替老夫送几位。”

    在座之人起身行礼,随着韩青鱼贯而出。

    杨仪在门口,正好看了个明白,最先出来的一人,身材高大,颧骨高耸,藏青粗织袍裙,左耳上挂着一串玉石耳坠,这是当地异族男子特有的装扮,此人正是弥寨的头领卓英。卓英他身后身材瘦着名贵的缎子衣袍的,是中弥寨的头领桑普洛,最后出来的那位正是三寨之首的大弥寨的龙勒波,他的年纪最大,头发已经花白了,两只眼睛颜色不同,细看,其中一只应该是坏的,枯瘦的中拄着一把藤木拐。

    三人无一例外地都看见了杨仪,卓英跟桑普洛只略一扫,龙勒波却格外认真地用那唯一的好眼细看了杨仪半晌,才又颤巍巍地去了。

    杨仪进内之时,薛放正抱怨:“既然咱们韩旅帅那么能耐,此案不如就交给他自己处置,我跟邹旅帅两个就不掺和了,免得我们之无能,拖了韩旅帅的大腿啊不对,是后腿。”

    邹永彦想附和,又有点不太敢开口,便只嘿嘿地跟着笑,仿佛自己的话都在尴尬的笑里了。

    狄将军坐在正位,他的样子有点清瘦,身着一袭素色白衣,头戴着一顶白鹿皮贲帽,看着不像是威猛的大将军或“西南王”,反而有点像是个文人墨客,不过细看,便能发现他眉眼之中的不怒自威之色。

    听薛放完,狄将军呵斥道:“我已经在几位头领面前发了话,你这会儿甩不干?偏是你多嘴饶舌,到什么时候也改不了!你们也不想想,方才若不是韩青昂然请命,老夫的面子往哪儿搁?”

    薛放翻了个白眼,突然看到杨仪走了进来,便没再言语。

    狄将军也正看向杨仪,眼中透出惊讶之色。他不错眼地望着杨仪行礼过后,才道:“你就是救治了十七的杨大夫?”

    杨仪低着头:“草民正是杨易。”

    “年纪,不料竟有如此出色的医术,若非知道十七不是个浮夸之人,老夫还真不肯相信。”

    杨仪道:“将军谬赞了,草民只是略懂几个方子外加些许运气而已,算不得出色。”

    薛放听着她自谦的话,在旁撇着嘴忍笑。

    狄闻看见他的笑,瞪了他一眼,又打量杨仪:“你姓杨?就是杨花之杨?”

    “回将军,正是。”

    “杨”狄闻思忖,突然问:“这倒是让老夫想起京内曾名动一时的太医杨家,你总不会跟杨家有什么、亲戚相关吧?”

    杨仪的脸色突变,她没想到才照面,狄闻竟然直接点出了她的来历。

    简直猝不及防。

    她一时慌乱,自然没发现,旁边薛放脸上的笑也慢慢收了起来。

    薛十七郎诧异地抬眸,他重新看向杨仪,眼神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