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三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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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星臣虽要在金陵歇息两日,但杨登他们前脚才离开,他已经准备启程了。

    一来钦差的职责不容他久留于此,当尽快回京覆命,他的那些副们都也已经抵达,正可汇合而行。

    二来,俞星臣也是着急想回京,因为他有满腹疑惑待解。

    他当然算到只要薛十七郎回到京城,或迟或早,京内都会有一番惊涛骇浪。

    俞大人觉着,横竖在那之前,他已经尽自己所能,做了所有他认为正确的事。

    杨仪顺利回了杨府,归回她原本身份。

    从最初对她颇有成见,到后来莫名心生怜惜,俞星臣觉着,她不该在外萍踪浪迹,再怎么医术高明,她也不过是个女子,而且身子又是那样虚弱,她该回到她原本就该在的地方,别的不敢,至少杨登不至于对她如何。

    俞星臣觉着,杨仪该有一个能护她周全免她颠沛流离的家。

    在冷波巷,之所以不想让薛放发现杨仪的身份,是因为知道薛十七郎的性子,一旦冲动起来,谁也不知他将做出什么。

    何况杨仪男装跟他各种厮混,叫他知道杨易就是杨仪岂不难堪。

    杨仪将来毕竟还是要嫁人的,若被他百无禁忌的一搅合,传扬出去,就算回到了杨家,将来也未必清净。

    故而得安稳顺利地让杨仪先回到家里定了身份。

    至于以后,只盼他们不要轻易相见,免除节外生枝,也就罢了。

    一行人,晓行夜宿,在灵枢的看护之下,俞星臣的伤处并无恶化,走了半月,已经愈合了大半,也总算是将到天子脚下。

    不料就在临近京城的照县,俞星臣一行人遇到了一件极其诡异的事情。

    京城。

    杨仪回到府内,已经数日。

    府内众人第一次看到传中的大姐,从她下车,到杨登陪她进门,无数看向她的眼光都充满了新奇。

    起初当然是因为杨仪的身世,但很快,身世就不是他们所关注的。

    不出三日,京内都传遍了。

    十六年前,太医杨家那位不知所踪的原配夫人所生的姐回了府,传那位姐竟是世间难得的绝色,论气质甚至在那位艳冠群芳的三姑娘杨甯之上,就是身子弱了些,总是不间断吃药。

    杨仪并不知晓这些传闻,她只是颇为感谢跟随自己的那个新丫头“甘”。

    起初见甘的时候,杨仪见她年纪不大,笑的烂漫天真,只干活倒是利落。

    不料,甘竟是超乎她想象的能干,那天见她没整理头发,马车里,甘便道:“姑娘的头发生得真好,这样油亮缎子似的,改日等奴婢给你梳个好看的发饰好不好?”

    杨仪问:“你会梳头?”

    “会的不算多,”甘掰着指:“双螺髻,双平髻,坠马髻,倭堕髻,凌虚髻,灵蛇髻,百合髻,桃心髻”

    杨仪忙拦住她:“这还不多,听得我都糊涂了。难为你都记着。”

    “跟姑娘比不算什么,”甘笑眯眯地:“姑娘生得好,梳什么也是好看的。”

    杨仪虽然听了杨登的话,换了女装,但却懒得去把时间都浪费在梳头上,前世她干的够多了,乐得多自在些。

    不料甘巧,每每在杨仪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给她整理好了。

    连她更加不想的化妆,甘也替她想到,许是暗中跟杨登了什么,愈发临近京城的时候,甘不知从哪里弄来好些胭脂水粉之类,进城之前,认认真真给杨仪妆扮过了。

    大概正是因为这样,白淳跟杨登在看见她的那一刻,竟都不约而同瞪了眼。

    杨登怀疑是不是另外大变了一个女儿出来,白淳则更是惊艳:“虽天生丽质,到底也得三分装扮。”

    他看向杨登笑道:“我可收回先前跟世翁的话了。”

    杨登还在震惊之中:“什么话?”

    白淳道:“就是撺掇令爱做如今的义妁跟鲍姑的话呀,令爱这般容貌气质,啧啧,纵当个王妃也不过为。”

    杨登的行程事先当然通知了杨府。

    不过让杨登意外的是,府里并没有就如他预计一样声势浩大的迎接杨仪,连设想里的隆重都算不上。

    大房那边只有他的嫂子,杨达之妻带了个妾来了。

    二房这里,顾姨娘病倒,据已经几天没理家里的事,多亏三姐杨甯在照看着。

    老太太身上也不爽快,虽知道杨登回来,强撑着起身,可坐了两刻钟,只眼花头晕,只好又歪着去了。

    所以杨登带了杨仪进老太太院子的时候,所见的只有大房杨达的妻妾同几个丫鬟婆子,伶仃地立在院子里。

    他们进门瞬间,高夫人望着杨仪,眼前一亮,笑着走了两步:“这就是仪姐儿了?”

    杨登吩咐杨仪:“这是你大伯母。”

    杨仪微微屈膝,高夫人显然没想到杨仪竟是这样的品貌,通身打量了一遍,竟笑道:“真真好个人才,都三姑娘出色,如今见了仪姐儿这品格,才知道到底还是”

    她这里还没完,老太太房门口的帘子打起,有个人走了出来。

    高夫人瞥见出来的人,便笑着止住,没出底下的。

    “父亲,”三姑娘杨甯先向着杨登唤了声,走前行礼:“您回来了。”

    杨登脸色一沉:“你姐姐今儿回家,你怎么在屋里,反叫大伯母在外头等着?”

    杨甯低头:“是女儿的不是,一时疏忽了。”

    不料才了一句,就听到里间是老太太的声音,有点气恼地传了出来:“我方才身子不适,多亏这丫头陪了我半天,怎么你非得叫她撇了我,到外头去等你们不成?”

    杨登皱眉:“老太太怎么了?”当下三步并做两步,进门去拜见老母亲。

    此时高夫人站在旁边,看了杨仪杨甯姐妹两一会儿:“瞧瞧你们这对美人儿,真叫人分不清该看哪一个,哪个都是这样难得。”

    夸了句,又笑道:“三姑娘,还是赶着带你姐姐进去,给老太太磕头请安吧。”

    杨甯道:“这是自然,大太太也请先进内歇息。”

    高夫人含笑看看杨仪,先领着妾跟丫鬟去了。

    杨甯转头。

    自打杨甯出现,杨仪一直没出声,只是望着自己的这位妹妹。

    在别的大家子里,所谓的嫡出庶出,兴许是天差地远一样,但对杨仪来,她心里实在没有什么正房什么姨娘。

    毕竟从,她的娘亲只给她灌输什么些医书道理,没教给她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而自打进了杨府,便被冷待,所谓的嫡庶,更是淡漠的不知何物,如果真要论起来,她觉着自己才是那些传里不受待见的“庶出”。

    她白活了一世,不懂的那些会耍心的人是何等的可怕,杀人甚至不用刀。

    可现在她的眼睛好似比先前明亮了些。

    比如方才她就看出来,杨甯是故意地迟了出来,而杨甯绝不仅是为给自己下马威而已。

    杨登质问她为何不早点出来,她也不提老太太,只委屈认错,如此,反而引的屋中的老人家动怒,以为杨登冤屈了她善解人意的甯姐儿。

    老夫人一生气,自然也会迁怒杨仪。

    因为母亲的缘故,杨仪本就不受府里待见,如今才进门,就给杨甯又使了个绊子。

    杨甯在打量杨仪。

    杨仪也在看她。

    一个笑的恰到好处,一个却淡淡的。

    “姐姐总算回来了,”杨甯开了口,好像丝毫芥蒂都没有的:“这么些日子漂泊在外,可知家里人多替你担心?”

    杨仪没有搭腔,只是轻轻一笑。

    杨甯诧异:“姐姐为何发笑?莫非我错了什么?”

    杨仪上前一步,身后甘却站着没有动。

    杨甯扬了扬眉。

    “你是不是觉着这样很有趣?”杨仪盯着杨甯的眼睛,她很不想跟杨甯虚与委蛇,“你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把所有人都拿捏在心里?”

    杨甯的眼睛睁大,透出几分无辜,却又有些许笑意在内:“姐姐在什么,我竟不懂。”

    “不懂不要紧,你能听见就行,”杨仪道:“你确实很能耐,连俞星臣也被你左右,你以为你如愿了?别忘了玩火者必**。”

    提到俞星臣,杨甯那堪称完美的笑容裂开了一点。

    但只是瞬间,杨甯已经恢复如常,她微微歪头:“好好地,为何忽然提到俞三哥哥?姐姐,咱们姊妹才见了面,你便这些火啊焚啊的忒也吓人。”

    假如不是早知道她的为人,杨仪怕是要被这精湛的演技骗过,以为自己在恐吓一个无辜的女孩儿了。

    屋门口,垂纱的帘子打起,一个丫头走出来,垂道:“老太太了,今儿身上不受用,怕见了姑娘更不好,就免了姑娘磕头,明儿再话。”

    着又笑对杨甯道:“甯姑娘,老太太叫你呢。真真是一时一刻都离不了姑娘。”

    “知道了。”杨甯一抬。

    见丫鬟欲要退回,杨仪道:“老夫人是什么症状?”

    丫鬟愣怔,呆看杨仪,又下意识看向杨甯。

    杨仪道:“我问你话,她脸上可有话吗?”

    她这样淡冷地询问,真真冷若冰霜,那丫鬟竟不敢如何,忙道:“老太太这半个月来,每每发热,还常头晕看不清东西,吃的也少倒是没有大毛病。”

    杨甯在旁微笑:“姐姐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是要给老太太看病?倒也罢了,大伯会医,大哥哥也会,如今父亲又回来了,终不成三个身为太医的爷们儿,还比不过姐姐一个闺阁中的千金姐呢?”

    她这话,乃是笑吟吟的,若不知情的人远远看着,就仿佛是姐妹两个亲昵打趣。

    丫鬟反应过来:“甯姑娘这话才是正经”

    话音未落,杨甯使了个眼色。

    丫鬟忙退了进去。

    此时里头老太太道:“甯儿呢?怎还没见着?”

    杨甯则向着杨仪道:“咱们姊妹才刚见面,本想跟姐姐再多话儿,奈何老太太那里实在离不了,好歹姐姐总算回了家里,天长地久的,有的是时候。”

    此刻,里头突然传来老夫人有点暴怒的声音:“什么?岂有此理,莫非她也入了太医院了?便有能耐给人看诊了?看你心心念念的好女儿!”

    最后一句,自然是冲着杨登。

    杨甯忙后退几步,向内快步去了。

    不多时,杨甯的声音道:“老太太别生气,先前还惦记着父亲什么时候回来,特意吩咐厨下准备他爱吃的菜,怎么这会儿又恼了呢,倘或气出个好歹可怎么得了?我替父亲磕头,求老太太别气了,保重身子要紧。”

    “甯丫头,跟你不相干,你起来,”老太太吩咐了声,又对杨登道:“你,去问问你那好女儿,怎么,她是想给我看病吗?你倒叫她,她是不是真觉着自己比家里的爷们还强些!是谁纵的她这样!在外头没规矩就罢了,回来了竟还拿这些野人做派!”

    杨登道:“老太太息怒,仪姐儿不是别的意思,只是关心老太太罢了,是这丫头不会传话”

    老太太道:“你不用偏向她!才进门,你就为她给甯丫头脸色看,如今又一味向她,先前是她娘,现在又是她你迟早晚咳,咳!”

    杨甯劝道:“父亲去吧,我会看着老太太的,老太太并非真恼父亲,只是在气头上,等气消了再来赔不是便罢了。”

    “你只管去!”李老夫人则斥责:“你眼里本也没我这个娘,索性就跟着他们娘儿俩去过吧!”

    不一会儿,杨登自内退了出来。

    他的脸色颇为难看。

    杨仪站在原地,脸色却也有些奇异。

    这还是她头一次目睹,父亲为了自己,被祖母苛责。

    奇怪,他竟会为她话?

    杨登走到杨仪身旁:“你”他欲言又止,终于叹道,“先走吧。”

    父女两人出了老太太的院子,杨登道:“我跟你什么来着?不要轻易给人看诊,不是好玩儿的之前你在外头也就罢了,这回到家里,还是谨慎些。记住了吗?”

    杨仪道:“父亲是不是后悔带我回来了。”

    “什么?”杨登一愣,旋即道:“休没用的。你是我的女儿,养你不是天经地义么,什么后不后悔。少这些闲话。”

    杨仪低下头。

    此刻有几个丫鬟打这里过,杨登叫住一个:“给大姐的房子收拾好了没有,在哪里?”

    丫头们面面相觑,都推不知道。

    杨登皱眉喝退了她们。

    “别急,”杨登想了想:“你先跟我去见你姨娘。她也病了,不然会出来见你的。你大概不知道,原先家里的事都是你姨娘在操持,大概是因为她这一病倒,就全乱了。”

    解释一样了这些话,杨登道:“不过你不用担心,你的屋子肯定是收拾好了的。”

    杨仪却问:“父亲给祖母诊过脉了吗?”

    “啊?”杨登几乎没反应过来,呆了呆才道:“你怎么还问这个?”

    “方才那丫头,祖母发热已近半月了,可是家里的这些人看着不想把这个当作正经病似的看待。”

    杨登听她了这句,才不禁接口:“我先前是听了听,是浮脉,加上总是发热头晕,想着多半是感了寒邪。”

    “没吃药么?”

    “自是有的,老人家年纪大了,总免不了症候,又或许是操心我在外头没什么。”

    杨登的话里带了安慰的意思,大概是因为老太太不见杨仪,还隔窗训斥了一番。

    杨仪心里却想,前世她回来,倒没有这样,至少顾姨娘跟老太太都没有病倒,老太太也不似今日,这样还没见面先数落了一阵。

    看样子自己此番回来,真是“鸡犬不宁”。

    想到方才杨甯对丫头使的眼色,如此局势恐怕正是杨甯想要的。

    “走吧,我带你去见你姨娘,”杨登活动了一下自己的伤,又道:“老太太上年纪的了,又跟你初见,自然以后你就知道,她是极和气的,就是身上不好弄得脾气燥了些,我方才看她的都有些抽筋似的,不住的动,又眼睛看不清。”

    杨仪听到这里微微止步:“是挛?”

    “嗯,年纪大了自是如此。”

    杨仪道:“父亲,若是日常挛,兴许恙,但如今老太太已经发热晕眩半月,又是浮脉”

    她思忖着:“脉浮弦,应是火邪闭塞于内,热邪过足太阳膀胱经,自然导致头疼目眩,若再冲少阳三焦经,就会引发挛,这并非是寻常寒邪,倒像是”

    杨登不由跟着站住了:“像是什么?”

    杨仪道:“老太太最近吃什么药?”

    杨登呆了呆:“你总不会以为,有人下药害老太太?”

    “未必,”杨仪摇头:“如果是寒邪入侵,大伯父跟大哥哥难道治不了么?又何至于拖延半月之久,我想,老太太这兴许只是寻常内热,而导致内热的,也许是某些药物,比如老太太平常吃的药。”

    “内热”杨登皱眉,寻思了半晌,忽然道:“我知道老太太如今在吃人参归脾汤,理中丸都是益气养血的。”

    杨仪道:“虽是好药,但也要看体质,若健脾养血的药物服用的多,体内热邪更甚,老太太发热晕眩的症状便不会有所改观。”

    “有道理,莫非当真如此?”杨登若有所悟,连连点头:“依你之见,如今该如何着医治?”话刚出口,杨二爷却又后悔失言:他是怎么了?明明拦着不许她去给人诊治,如今倒好,自己居然开始请教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