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仙尊爹(十四)
清云峰上。
玄青发愁地看向崖边矗立着的那道身影,悠悠地叹了口长气。
自从他那从未面世的师叔失踪以后,太师叔就开始在那崖边静坐,也不知是在作甚。
玄青端起桌面上的茶杯,抿了一口醇香的清茶。
与此同时,崖边静坐了数月的霁渊,终于有了动静。
他睁开眼眸,寒如冰凌般的目光,投向了西北边的天际。
占星布道数月,终于让他找到了隐蔽在虚无空境中的魔宫所在。
霁渊从崖边站起身,风吹起他的银白色衣袍,似要乘风归去。
玄青连忙放下茶杯,执着双迎上前,态度恭敬地问:“敢问太师叔这是要去往何地?”
“魔宫。”霁渊语气肃冷地回答。
玄青微微抬眼瞅了下自家太师叔的神情,心中直觉要完。
那日发生的事情,苏修远早已如实地禀告于他。
魔尊辛月抢了师叔就跑,按太师叔这架势,怕是不能善罢甘休。
玄青谨慎地多问了一句:“太师叔此次前去,可有要事?”
“接芽芽回家。”
霁渊的脚步不停,余下的话语吹散在风中。
“还有,”他一字一顿,得极为清晰明了,“荡平魔界。”
玄青瞪大眼睛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中拂尘高高一扬。
不妙的预想成真,玄青心中只觉得眼下这三界格局,怕是就要从此刻乱起了。
霁渊乘着无昧剑,直接来到了一处暗渊。
渊底鬼魅横生,尖啸声此起彼伏,到处都是死气萦绕。
他无视一切干扰,径直来到暗渊边。
修长的双指在半空中利落一划,一道时间缝隙被他凭空撕扯开来。
霁渊进入那道缝隙之中,消失在了原地。
-
魔宫之中。
明芽跟着震凌兽一起,拿着一盘从侍女那讨要来的漆墨,蹲在宫墙下,执着画笔在墙面上动作。
眼睛,鼻子,嘴巴。
团子的神情十分投入,她按照记忆中辛月的长相,将其尽量如实地画在了光洁的墙面上。
而震凌兽的作用,就是将自己全身的毛发沾上墨水。
然后跳到墙上辛月画像的头顶处,将自己贴上去,给他印上层次分明的头发。
跳跃,贴墙,滑落。
几个动作循环往复地完成,辛月的头顶就再也不是光秃秃的了!
明芽将指伸到墨水中,在辛月的嘴角轻点两下,最后的括弧笑就此正式完成了。
团子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往后走两步,仰起头欣赏着自己画下的大作。
这副画像比她的个头还高,画像的位置也挑的好,在人潮往来最为密集的一条宫道最中央。
保证每个在魔宫中当值的侍从,都能够看见她的大作。
此时的震凌兽完成了明芽交代给自己的任务,已经成功地从灰灰变成了黑黑。就剩下一双琥珀色的眼瞳,还没被墨水玷污。
它前爪一曲,想往明芽的怀中跳。
团子虽然也很脏,但抱着一颗不能再脏下去的心,在震凌兽做跳跃准备动作的时候,转身就跑了。
“灰灰,我们去找月月吧!”她边跑边。
震凌兽没反应过来有哪儿不对,高兴地喵呜一声后,就追在了团子的身后。
一崽一兽就跟赛跑似的,在长长的宫道上撒丫子狂奔了起来。
辛月这个时辰一般都在前殿议事,明芽很有目的性地跑向议事殿。
可在她刚迈上前殿的广场时,天边忽然传来了一道凌厉的风流呼啸声。
银蓝色的光束飞瞬即逝,与此同时的,是整个议事殿的梁顶坍塌震响声。
正处在议事殿中商议如何攻打仙界的众人,只觉得头顶突然一凉。
他们坐在屋中,齐刷刷地抬头望去,竟然可以直接看见天光。
众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哦,原来是房顶被掀塌了。
然后: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直接跑到魔界总部搞事情?!!
辛月慵懒地坐在议事桌的最前方,玄色鎏金的衣袍逶迤在地。
他单支着下巴,懒洋洋地朝天际望去。
可在下一秒,他却陡然间坐直了身子。
在议事殿塌了半边的残墙之上,赫然立着一道玉白色的身影。
“霁渊。”
辛月声线极低地念出这个名字。
尘土顺着泄进来的光柱在空中跳动,巨大的风暴,开始在沉寂中酝酿。
其他大臣闻名变色,在座位上瑟缩着低下头,各个都恨不得现在就找个窝躲进去保命。
天老爷哦,怎么这尊杀神突然跑到魔界来了!这还要不要人活了呀?!
千年来他们都只有被霁渊压着打的份,到了此时,没人愿意去当讨伐霁渊的出头鸟。
辛月血色的眼眸向下一扫,冷嗤一声。
魔界这一群人,往日里哪个不是纸醉金迷,贪于欢乐。
真到了紧急关头,倒是一个比一个会躲。
霁渊立于墙沿,浅淡的光线打在他的侧脸,如玉的脸庞宛若神祇。
但他的心情在此刻显然并不美妙,平静的语气之下,是即将要掀波崛浪的狂躁。
“辛月,”他在沉寂中开了口,唤了一声宿敌的名字,“对战之前,我最后问你一句,芽芽在哪?”
辛月的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他似假非真地问:“芽芽是谁?霁渊仙尊可别找不到人,就直接跑来魔界闹事。”
霁渊不再话,迎向辛月的,是剑锋凛冽的无昧剑。
辛月从座位上起身,骨刃随之发动,与无昧剑在半空中擦出微亮的火星。
魔界众臣瞬间乱成一团糟,有飞身直接参与到对战之中的,也有趁着混乱慌忙逃窜的。
失去梁顶的宫殿,像是耄耋老人无发的光头,屹立在广场之上极其突兀。
霁渊以一人对战魔界中最为顶尖的几大高,却丝毫不见吃力。
无昧剑尖啸一声,就有三两排魔将从半空中受伤坠落。
不愧是三界之中最为强劲的对,魔界众人心中一片悲凉。
方才还吵闹着想要攻打仙界的雄心壮志,在瞬时间就消了大半。
有人趁着应战之际,跑到了辛月的身旁,在慌忙之中向他提议:“君上,为了魔界安危,这霁渊想要甚,您就直接允了他吧!”
辛月执着骨刃,闻言并未出声。
只是他中出招的动作,变得更为凌厉了几分。
霁渊生来无所不有,仙界之中的所有人都敬仰于他。
余下妖魔两界,也是皆听闻其名号,就要吓得魂飞魄散。
为什么就连养着的崽子,一心一意念着的,都是他!
辛月的出生,是那个女人的迫不得已。
登上魔尊之位,是他在血海中的随波逐流。
唯独这一次,他想要竭尽全力争取一把。
至少他希望,在因为梦魇惊醒的半夜,会有一个软绵的团子,一直待在他的身边。
骨刃的边沿黑雾朦胧,鲜红似血的光芒骤绽,惊雷般的风云涌动声在此片天地搅动。
这是来自辛月的杀招,千年以来,无往不利。
骨刃夹卷着风暴,直直朝霁渊的命门斩去。
速度之快,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未能看清。
而被骨刃锁定住的霁渊,却立于原地,毫无动作。
他寒眸半阖,所有的风都在他的周边静止。
修长的身姿,直面迎下这道杀招,没有半分退却。
在骨刃逼近之时,霁渊如玉雕琢而成的修瘦长指轻抬,光华溢出肤层,盈散出一层耀眼的光辉。
这道来势汹汹的骨刃,竟然直接就被霁渊徒给接住了!
在场众人见状,各个面露惊恐神色。
他们在内心做下总结:恐怖如斯,魔界要完。
辛月的杀招被制住,反噬的力量朝他涌来,让他抑制不住地闷哼了一声。
鲜血从他的嘴角处划落,辛月的身形不稳,差点跌倒在地。
他单撑着身旁的梁柱,以此借力来稳住身躯。
霁渊将中握着的骨刃随一掷,骨刃以直线飞出,横插在废墟之上。
他来到辛月的身前,一场激战过后,银白长袍依旧纤尘不染。
无昧剑抵在辛月的喉间,霁渊再次将那句话重复问了一遍。
“芽芽在哪?”
辛月笑了一声,:“你是在问你养的那条鲤鱼妖吗?且让本尊仔细想想。”
他状似沉吟,在霁渊明显失去耐心的视线下,顿了片刻后,慢悠悠地接着道:
“你养的那条鲤鱼着实是太爱哭闹了,哭声震耳,令人心烦。好似在被本尊拐来的第二天,就直接给扔到了万魔窟中。”
“兴许你速度快点,还能拾捡到她的鲤鱼骨。”
无昧剑逼近,在辛月的喉间划开一道长长的血线。
但他好似浑然不在意,盯着霁渊明显情绪失控的侧脸,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可就在此时,一只墨黑的团子,闯进了这块被乱石覆盖的废墟里。
她艰难地爬上高垒的石块,哼哧哼哧地喘了两口气。
随后站在石块上,扯着奶音,很大声地朝那边喊:“爹爹!”
霁渊几乎是在她发出声音的那一刻,同时地回过了头。
团子很高兴地朝他扑过来,可霁渊的速度更快。
银白色的残影掠过,就直接将团子给揽到了怀中。
霁渊仙尊的声音,第一次颤得如此不成样子。
他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不确定地轻唤了一声:“芽芽”
明芽在他怀里仰起脑袋,尾音飘扬地回道:“芽芽在这里!”
霁渊的放在她的发顶,一如既往地轻轻揉了下。
带着暖意的真切温度,还有蓬勃生命力的鲜活。
他的女儿,完好如初地回到了他的怀抱中。
明芽喜滋滋地对他:“我就知道爹爹肯定会成功找到芽芽的!”
霁渊的杀意尽敛,此时的神态温柔极了。
“嗯,芽芽的对。”他很有耐心地应和明芽幼稚的话语,“无论芽芽在哪,爹爹都能找到你。”
明芽开心地拿自己的发顶,悄悄地蹭霁渊的心,像是只奶猫在主人的心底下打滚一般。
辛月站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角落之中,无声地望向那边。
他抬起,用指尖抹去了嘴角的血迹。
削薄的嘴唇,在此刻抿成了一道紧绷的直线。
过了许久,他自嘲般地冷哼了一声:“呵。”
这声轻哼,吸引来了明芽的注意力。
团子从自家爹爹的怀抱里,探出脑袋,看向了辛月那边。
在见到辛月嘴角未擦拭干净的那抹血迹时,团子神情很紧张地从霁渊的怀中跑了出来,来到辛月的身前。
她伸扶住失力的辛月,担忧的情绪溢于言表。
“月月,你怎么受伤了?”
辛月低头凝望着她,没有话。
团子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很单纯地转头向自家爹爹求助。
“爹爹,月月受伤了,你能帮他治好吗?”
霁揍人元凶渊:
霁渊语气平淡地回她:“他伤势过重,应是没救了。”
明芽怔愣了几息,忽而敞开嗓子,对着辛月嚎啕大哭了起来。
“呜呜呜呜呜,月月你要死了吗?芽芽不想你死啊呜呜”
“你死了芽芽下回练飞镖怎么办哇?我刚刚才给你画了一张特别特别好看的画像,你死之前都看不到了吗呜呜呜呜呜”
从石块的空隙中钻进来的震凌兽,被墨水糊成块的毛发上,又沾满了灰扑扑的尘土。
它听得懂人话,因此在听见明芽那一番哭丧的话语后,一团直接扑向了辛月的胸口处。
它用爪子扒着辛月的衣领,猫儿般地开始“喵呜”。
大魔头死了它以后该怎么活啊!它可不想再被下任魔尊再给关起来了!!
这样一想,它也想哭了怎么办呜呜xx
两重魔音贯耳,辛月原本低落的情绪都被嚎得烟消云散了。
他先将趴在自己胸前的震凌兽,单给扒下来,然后甩到一旁。
大掌抚过明芽的头顶,语气无奈至极:“别哭了,本尊人还没死呢。”
明芽的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脏兮兮的模样与震凌兽不相上下。
她哽咽着:“可我爹爹你没救了呀”
辛月朝站在不远处的霁渊,翻了一个白眼。
“你爹脑子有问题,整日里胡八道。”
明芽停住哭声,傻傻地问:“那月月还能活下来吗?”
辛月无语:“废话。”
明芽伸抹干眼泪,从悲伤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又开始愤然不平地:“月月你告诉我,到底是谁打的你?芽芽去替你报仇!”
“虽然我可能打不过,但我爹爹最厉害了,肯定能帮你”
辛月淡淡地出声接话:“你爹。”
团子愣住:“嗯?月月什么?”
辛月很有耐心地将句子补齐:“就是你爹把我打成这样的。”
团子傻了,脑袋拨浪鼓似地,在辛月与霁渊两人之间来回地看。
她的蜷着自己的裙角,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这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感。
团子鼓起勇气问霁渊,语气却没了方才的理直气壮。
“爹爹,你为什么要打月月呀?”
明芽对于辛月的这种无来由的袒护,让此时的霁渊仙尊感到异常地不愉。
霁渊如实地承认:“他将你带走,此番下场,是他罪有应得。”
辛月嗤笑一声,觉得霁渊这块死木头,竟比往日还要碍眼数倍。
“崽子在本尊的魔界之中,过得可比在你的身边更为快活。”
霁渊不理会他的挑衅,只是将目光投往明芽身上,似乎是在无声地询问。
团子觉得自己夹在中间,让本就紧张的氛围,变得愈发危险了起来。
她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想缩进一个角落里藏起来,这样应该就不用面对眼下两难的境况了。
可现实不如她所愿,也没有地方可以让她藏起来。
辛月还在接着道:“她年纪又爱闹腾,就你那清云峰上的一块破山头,能让她玩得开吗?”
霁渊没从明芽那得到答案,直接回怼道:“修行须清心,贪迷玩乐并不可取。”
“又来讲你那一套死道理,念叨了千年,你难道就不嫌烦吗?”
霁渊不语,寒眸直视着辛月,眸底神色深不见底。
“你只会将你固执追寻的那套大道理,强加在她身上,你可曾问过她愿意可否?”
霁渊遂了他的愿,头稍稍倾侧,温声询问明芽:
“芽芽,你可愿随我回去?”
辛月也在此时,将目光放在了明芽身上。
在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注视下,明芽只觉得自己的鱼生,仿佛可以一眼望到尽头。
团子的,都快要将自己的裙角给揪破了。
她脸上还分布着不均匀的墨痕,东一道西一道的,像是刚从墨池里打完滚后,就直接跑出来了的调皮奶猫儿。
过了片刻,明芽仰起脑袋,白净的脸蛋子上,只有一双眼睛灿亮如初。
她天真又不好意思地,对着面前争执不停的两人:
“其实,我们可以组成三个人的家庭呀~”
霁渊:
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