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仙尊爹(十五)
“其实,我们可以组成三个人的家庭呀~”
在明芽完这句话后,现场的气氛就陷入了一阵诡异的静默。
辛月先嗤笑了一声,然后开始嘲笑团子的异想天开。
“你这脑子里,究竟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团子扁嘴,将视线投向了自家爹爹身上。
霁渊的眼尾如扇子般地开合了一下,似在因为明芽的回答而感到有些失落。
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依旧平静地开口问道:“芽芽,你可是不愿随爹爹离开?”
或许辛月得才是对的,清云峰上的日子清苦,远不如在魔界中快活。
明芽这般的年纪,又怎能如同他一般,整日都忍受那般无趣乏味的修行。
明芽最见不得自家爹爹伤心难过,看见霁渊这般神色,她心中所有的纠结和犹豫,都在刹那间被抛之脑后了。
她跑过去,牵住霁渊垂落在侧的,焦急地:“芽芽没有不愿意跟着爹爹一块儿离开呀!”
“芽芽方才,只是、只是”
团子的话没有完整,她回过头,望着身后倚着梁柱,正在看向她的辛月。
辛月的注视,总是给人一种很宁静的感觉。
似乎无论明芽做出怎样的选择,他都会一直站在那里,然后一如现在这般静静地守望着她。
明芽收回视线,低下头。将未尽的话语,对着霁渊了出来。
“芽芽只是,有些舍不得月月。”
闻言,霁渊抬眸,看向不远处的辛月。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一方寒冽,一方狠绝,谁都不愿落于下乘。
过了片刻,霁渊在明芽面前半蹲下来,让自己与团子的身高持平。
他不愿强意逼迫,只是循循善诱地开导着明芽。
“芽芽,万事皆有决断之时。在这件事情上,你得学会做出遵循自己真切内心的选择。”
“我此次寻你,也并不是想要强行将你带走。无论你最终将要做出怎样的决定,我永远都不会怪你。”
明芽满脸懵懂地看着霁渊,是未经世事雕琢的纯白模样。
她咬了下唇,在犹豫中,松开了霁渊的,调转脚步朝后走去。
霁渊保持原状地蹲在原地,他如所承诺的那般,没有做出任何挽留的举动。
他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明芽奔向了辛月的方向。
千年霜雪不化的仙尊,修长的指在半空中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两下。
他心里仅存的那道暖意,最后还是消散在了寒寂之中。
明芽跑得太快,在辛月面前停下脚步时,声音还带着些喘。
她再次给了辛月一个拥抱,紧紧地扣在了辛月的身后。
“月月,芽芽以后会记得常来看你的。”团子很失落地开了口,“你好好养伤,好好睡觉,以后晚上没有我陪你一起了,你得学会自己一个人独自睡觉了。”
“夜晚是很黑,但你不要怕!芽芽会祈求月神娘娘,让她多分给你一些光亮。你在月光下睡觉,就像芽芽还在陪着你一样。”
意料之中的结果罢了,辛月这般对自己。
他将置在明芽的后脑勺上,力度很轻地揉了一下。
“总是得独自习惯的,不需要你来操这份心。”
低入尘埃的声音,如同雨后的水潭,独自浸于地面映着月光,无波无澜。
他将明芽推向霁渊的方向,挥了挥,:“快些走吧,你再不走,霁渊那块死木头就要哭嘴了。”
明芽在他的催促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霁渊在原地朝她伸出,团子再次回到了自家爹爹的怀抱。
两人的身影消失的很快,眨眼间就再无影踪。
魔宫的大臣在霁渊离去后,又纷纷冒出了头。
一群人将辛月围在最中央,宏图壮志的火星似乎又在此刻重新复燃。
“君上,这霁渊简直欺魔太甚!居然胆敢只身入我魔宫挑衅!”
“议事殿都被他那柄无昧剑给掀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啊!此辱绝不能忘怀!”
“修真界仗着有霁渊坐镇,嚣张气焰只涨不降,这断断不可忽视啊!”
闹哄哄的,辛月只觉得有八百只公鸭,在自己耳边一齐嘎嘎叫唤。
他无心搭理,玄袖一挥,就将围在身侧的众大臣掀飞了一片。
最后还留在原地的,只有一只黑麻麻的脏团。
是震凌兽。
失去了最好的伙伴,它似乎也感到很孤单。
黑团一步一个脚印地慢慢走上前,张嘴咬住了辛月的袍角。
它扯着辛月的袍角,毛茸茸的兽首朝外拧着,固执地偏向一个方向。
辛月垂眸看着它,兽因为拽不动他,五官使劲得都皱成了一坨。
像崽子哭时的模样。
辛月淡淡地想,然后顺着震凌兽使力的方向,抬起脚步,跟着一同走了过去。
震凌兽带他来到的地方,是一处宫墙。
魔宫的白日与外界一样,暮色四合,深重的宫墙上蒙着一层浅淡的岚气。
在光与暗的交界处,有一副明显就是出自幼童之的画作。
辛月想起来明芽下午跟他过的话。
当时她听信霁渊的话,以为他命不久矣,嚎啕大哭时,还不忘表达出辛月无缘看到她画作的遗憾之情。
辛月此时终于有幸看见了,但明芽再也无缘得知。
团子的画技很稚嫩,线条忽粗忽细,肉眼可见的执笔不稳。
但她却将辛月画的很好看,甚至可以得上是温柔。
几乎任何人都很难将魔尊辛月,与温柔这个词挂上钩。
但在明芽的笔下,他确实是一个温柔到了极点的人。
细长的眉,柔和似弯月的眼眸,高翘却不见凌厉的鼻尖。
还有,弧线上扬到将要与眉尾齐平的嘴角。
震凌兽见他端详画作许久,却不出声。喵呜喵呜地蹦起来,抬爪指着画作上的头发。
“喵呜喵呜~”
头发是我画的,好看吧!
但辛月仍是不搭理它,只是沉默地望着墙上的画,久久没有动静。
暮阳彻底消失在了天际,震凌兽也不想着蹦跶了。
他乖乖地在辛月的脚边找了块地方趴下,耷拉着的眉眼失落极了。
一人一兽,静静地伫立在宫墙之下。
血月遥升,将他们的影子投映得很长,很长。
有路过的宫侍,看见自家君上的身影,忙不迭地跑过来问安。
在起身的抬眼之间,宫侍的余光,不慎瞥见了墙上的画像。
宫侍慌忙中带着恼怒,连忙弯腰向辛月请罪。
“君上勿怪。这画像想必是新来的侍从不懂事,胡乱涂画而成,奴明日就派人来将其打扫干净。”
辛月摆摆,“不必,就让它留着吧。”
宫侍愕然,不知辛月此举何意。
这宫墙乃是大臣们朝议的必经之路,此外,每日还有无数的侍从,沿着它来往经过。
这样的幼稚画作,如何能入得了众魔的眼。
宫侍张了张嘴,还欲劝几句。
可辛月的下一句,却直接让他歇下了想要清除这幅画像的心。
“去库房中取些净华石料,将这整面宫墙都涂上一层。”
辛月转身,剩下的话音顺着晚风飘来。
“切忌损伤此画。”
净华石料最大的功效,就是能将墨迹保留千年,且让其不消逝分毫。
但它也珍稀难求,一整条上古灵脉中,才可开取出数两。
而君上的意思,竟是要将这长达数百米的宫墙,全都用净华石料涂抹上一层?!
宫侍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却只看见了辛月离去的背影。
震凌兽迈着步伐,垂头丧气地跟在他的身后。
遥遥望去,皆是一般的落寞与寂寥。
-
清云峰上。
这是明芽跟着霁渊一起回来的第三十四天。
明芽在结束了一天的修炼之后,自己洗漱完,乖乖地爬上床打算歇息。
月华倾洒,在她的房门口落下一片光影。
而在昏明扑洒的月光之中,有一道斜长的人影,停在了团子的房门口。
人影的主人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站立在那里。
像是落雪庭院中的松,以绝对毅然的姿态,庇佑着一方安宁。
团子躺在床上,透过窗棂上交织成形的藤木条,望着那道人影,幽幽地叹了口长气。
她翻身下床,踩着拖鞋来到门口。
房门无声地朝里打开,明芽对着门外,无奈地唤了一声:“爹爹。”
站在门外的霁渊,对于她忽然打开门的举动,感到有几分诧异。
他低下头来,问明芽:“芽芽有什么事吗?”
明芽皱着眉毛,像个大人般地道:“应该是芽芽问爹爹有什么事吗才对。”
霁渊愣了愣,而后摇头否认。
明芽跨过门前的低槛,走过来牵住霁渊的,仰起脑袋问他:“自从芽芽回来后,爹爹是不是就从未真正歇息过?”
霁渊沉默,而明芽还在问他:“你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守在芽芽门外,整夜不睡觉?”
此时霁渊的沉默,就开始变成了一种对于事实委婉的承认。
明芽的看向他的眼神中,有担心,疑惑,但更多地,还是心疼。
“爹爹是在害怕什么吗?”她神情认真地问。
世上除了明芽,应当再也不会有人如此询问霁渊了。
世人皆默认,强大到如霁渊仙尊这般,怎还会有何害怕之事。
可霁渊却在明芽的追问下,异常诚实地点了点头。
他点头的动作很轻缓,却在今夜这样的明月辉映下,令人看得清清楚楚。
霁渊一如往常般,为了照顾到明芽的身高,在团子面前屈膝蹲了下来。
他抬,将明芽睡乱的额发给仔细地理到耳后。
话的声线低缓,却在很仔细地,将自己所害怕的东西悉数告知于团子。
“爹爹害怕,会有人再次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他第一次对一件事情,感到如此地没有把握。
在明芽失踪的那几个月中,没有人可以切实体会到他心中的惊慌与恐惧。
这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女儿,天底下独一份的亲情血缘。
明芽就应该在他的庇佑之下,快乐无忧地度日,然后安好地度过自己的一生。
而不是被人所拐,在他看不见的角落中,或是遇险,或是害怕。
总之是以以一种负面至极的情绪,走过流失的时间。
那段他不在身旁的时光里,她的忧喜悲欢,他将失去任何参与到其中的资格。
霁渊不愿这样,也害怕这样。
所以在明芽重新回到他身边时,他甘愿如眼前这般,整夜整晚地守在她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