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上的清凉晚风吹来,卷了满地的枯叶。

    明芽将霁渊的拉起来，紧贴在自己的脸侧。

    霁渊甚至都能感受到，在团子话的时候,心底下脸颊软肉的起伏动作。

    “爹爹有感受到吗？”

    明芽的眼睛睁得很大，天上的明月悬在其间，亮得仿若能灼透人的心。

    霁渊迎着她的目光,不解地摇头：“什么？”

    “感受到芽芽的存在呀。”

    明芽笑得很暖,总能让霁渊想起他在西州秘境中时,曾见过的沁透人心的云烟雾海。

    “你看,芽芽的脸是暖暖的，会跟你笑，跟你话。”

    明芽走向前，抱住霁渊。

    “还能在爹爹感到害怕的时候，给爹爹一个抱抱,这些都是芽芽陪在你身边的证明呀。”

    “而且,爹爹你还那么厉害,谁都打不过你。这样的芽芽和爹爹,怎么会分开呢？”

    霁渊的心酥酥麻麻的,总有一种幼时偷尝师尊千里醉后的微微醺然感。

    在这种莫名的心态影响下，他终于问出了这些天以来，一直萦绕在他心中的疑惑。

    “芽芽可觉得，与我待在一起，甚为枯燥乏味？”

    他鸦羽般的长睫轻颤,难得地产生了一些不自信的情绪。

    “我自幼苦修，不通世事，也不懂享乐。往日里最常待的地方，永远只有清云峰上。而你的性子活泼爱闹,可会觉得这种生活，过于孤苦？”

    辛月的那番话，始终是给霁渊带来了影响。

    在霁渊在魔宫里见到明芽的第一眼，他就能感受到，明芽待在魔宫里的状态，是放松欢悦的。

    这是在用事实向他明，她在那边真的过得很好，也很开心。

    魔界虽贵贱等级森严，但待在身为魔尊的辛月身边，明芽永远都能享受到最优待遇。

    而且辛月对待明芽，非常之上心。

    霁渊虽然冷情，但并不代表他不懂情。

    在他将明芽带走时，他第一次见到不可一世的魔尊辛月，靠在柱角垂着头，显得那般孤凉。

    而明芽也对他过，她同样舍不得辛月。

    如若明芽等下的回答，是他不愿听到的答案，那他该如何自处？

    霁渊思及此处，对自己方才出口的问题，竟然产生了些许懊悔之意。

    但他不知道，明芽永远不会让他感到失望。

    团子很乖地：“爹爹会为了芽芽学种菜，还愿意为了芽芽特意下山学习如何做饭下厨。芽芽想要什么，爹爹都会给我。无论遇到什么困难，爹爹都会主动地去替我解决，遇到危险也会一直保护我。”

    “这样的生活，芽芽怎么会觉得枯燥呢？”

    青瓦檐角的灯笼照出方寸的亮堂地，白净的团子歪着头，带着笑意地看着自家爹爹。

    霁渊以半蹲的姿态被明芽抱着，比眼前团子高出数尺有余的修长身躯，失了平日里的淡漠出尘。

    他笔直的脊骨微曲，将下巴搁在了明芽稚嫩的肩膀之上，就像是神明也拥有了独属于自己的脆弱。

    团子颈窝那块地方，因为自家爹爹突然的触近，产生了微微的痒意。

    她咯咯地笑出声，但却没有选择向后躲闪。

    明芽伸出，像霁渊平日里抚顺她的炸毛一样，在霁渊背后如瀑布般自然垂落的长发上，细细地捋过。

    她：“爹爹不用担心，你在芽芽心中，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任何事，都要重要！”

    霁渊的神情，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悄无声息地融成了一池春水。

    经过这晚的谈话之后，明芽在每晚睡觉前，就再也没在房门口外，发现过霁渊蹲守整夜的身影了。

    可意外，出现在了每日清晨之时。

    黎光熹微，往日最爱赖床的明芽，因着霁渊答应她早膳要做她最喜欢的南瓜米粥，特意起了个大早。

    她将房门拉开，朦胧地眯着睡眼走出门。

    结果一只脚刚迈出房门口的低槛，就似踩中了一坨毛茸茸的事物。

    有熟悉的声音，骤然在她的耳边响起。

    “喵呜——”

    长长的一声叫唤，立刻就让明芽彻底地清醒了过来。

    团子匆忙挪开脚，低头朝发出声音的那坨事物看去。

    是震凌兽！

    明芽眼睛瞬间冒光，将喵呜叫唤的震凌兽，一把抱进了怀里。

    她奶音惊喜地：“灰灰！你怎么来啦？！”

    “喵呜喵呜——”

    一阵兽言兽语，明芽却凭借着她与震凌兽多日相处的默契，诡异地将其听懂了。

    “你是月月送你来的吗？”

    震凌兽的头，样似矜贵地在半空中点了下。

    大魔头忽然跟它通知，要给它挪个窝。

    结果在一大清早，就直接将它甩在了团子的房门口。

    虽然震凌兽在被大魔头直接从天上甩下来的时候，心里还是很不甘愿的。

    但谁叫开门的人，是它最喜欢的伙伴呢！

    震凌兽对大魔头的怨气瞬间消失了，它伸出舌头，欢快地蹭着明芽的脸蛋。

    明芽被它闹得直笑，缓了片刻后问它：“那月月现在还在附近吗？”

    震凌兽老实地摇头，大魔头把它丢下来之后就走了。

    它暗自猜测，大魔头肯定是怕团子爹继续锤他。

    明芽有些失望，原本见到震凌兽的开心，都淡下去了几分。

    月月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呀？怎么都到她家门口了，都不来见她呢？

    团子的，无意识地摸着震凌兽的毛，皱着眉在苦恼。

    不远处的霁渊从厨房中走出来，轻声唤她过去用早膳。

    明芽抱着震凌兽，一路跑过去。

    她高兴地跟霁渊介绍自己的好伙伴：“爹爹，你看！这是灰灰，我最好的朋友！”

    震凌兽被明芽抱着，递到了霁渊眼前。

    喵呜喵呜，为什么团子爹的眼神，比大魔王还要恐怖！

    震凌兽瑟缩成灰色的一坨，挣扎着要躲进明芽的怀里。

    明芽还在尽职尽责地对霁渊介绍它：“爹爹，灰灰肯定很喜欢你！”

    “你看，它见到你都害羞了哈哈哈。”

    霁渊问她：“是你在魔宫里认识的朋友吗？”

    明芽笑着点头：“嗯啊！我在魔宫每天都会带着灰灰一起玩的！”

    闻言，霁渊望向震凌兽的视线，少了几分寒意。

    他转过身，重新舀了一碗南瓜米粥，放在了木桌上。

    桌上的早膳极为丰盛，直接就让震凌兽看呆了眼。

    明芽将它放在自己旁边的位置上，将霁渊给它盛的米粥，挪到了震凌兽能够到的桌沿。

    “我爹爹做的米粥特别特别好吃！芽芽今天可以少吃一些，让你多尝尝。”

    霁渊已至臻境，自然不用进食。但他每次都会抽出时间，陪着明芽吃完每一顿饭。

    他拿起面前的长筷，将团子碗前的碟里，夹满了各式开胃的菜。

    在听见明芽的话后，他淡声：“不够我还可以再做，芽芽不必相让。”

    明芽对他笑了一下，旋即安静地喝起了面前的粥。

    震凌兽也跟着她一起，低头抿了一口刚出瓷锅的米粥。

    喷香顺滑，入口就是淡淡的南瓜清香，甚至还带着清透的灵韵之气。

    震凌兽瞪大了眼睛，将头埋进碗里，就是一顿暴风吸入。

    能喝到这么好喝的粥，它在这一刻，只觉得兽生无憾了！

    在以极快的速度，干完了五碗米粥后。

    震凌兽再次看向霁渊时，再也没了首次见面时的惧怕了。

    团子她爹明明一点也不可怕！这简直就是当世厨神！！

    清云峰往日孤清的氛围，因为多了一只兽，很快就变得热闹了起来。

    明芽不用修炼的时候，就带着震凌兽一起，在后山里到处蹿游。

    上树掏鸟、下水抓鱼，一崽一兽几乎无所不作。

    而每当天色彻底黑下去之时，霁渊就会突然闪现在她们身边。

    然后，一牵崽，一逮兽，在漫天晚风轻抚之下，慢悠悠地踱步走回居所。

    而在这段期间，明芽每天都能在自己的房门口，收到各式各样的玩意儿。

    有时候是一朵还沾着白露的茉莉花苞。

    明芽会心翼翼地弯下腰，将搁置在门槛边的茉莉花捡起来，用霁渊给她的琉璃瓶精心养着。

    洁白的花苞能开上许久，让满屋子里都是那一抹沁人的清香。

    有时候又会是一些玩具。拨浪鼓、糖人、冰糖葫芦斜斜一支插在窗棂边，带着清晨雾气的凉意。

    霁渊从不会过问明芽中突然出现的新鲜玩意儿，究竟是来自何处。

    父女两都心知肚明，但谁也没有戳穿那一层薄如蝉翼般的掩盖膜。

    而在一个再为寻常不过的凉夜，身着玄衣的人影，自夜色深处而来。

    他执着一朵刚从花枝上摘下来的茉莉花苞，停留在了明芽的房间门口。

    依照惯例地，将花束斜插在了窗棂的交织藤条之上。

    而正当他要隐去之时，自身后却传来一道泉籁之声。

    “辛月。”

    玄衣人影停下脚步，站在阴影处转过了身。

    是霁渊在唤他。

    辛月的神态是惯见的散漫，却又带着不可忽视的血色锋锐，

    “你怎知是我？”

    语毕，辛月又觉得自己似乎了一句废话。

    依照霁渊的实力，应当早在他夜探清云峰的第一天，就知晓了他的身份吧。

    可霁渊，却出乎他意料之外地，异常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在这世上，除却我以外，只有你会对芽芽这般上心。”

    辛月嗤笑一声，反驳他的观点：“谁对那没良心的崽子上心了？”

    闻言，霁渊望向他的视线中，多了几分寒意。

    “芽芽心中念着你，你不该如此她。”

    “何况，你这几月几乎夜夜前来。从这一点中，就不可否认你对芽芽的重视。”

    辛月从檐角的阴影处走了出来，他来到霁渊的正对面，语意中是不逊于霁渊的寒冽。

    “那又如何？难道霁渊仙尊会因为我对她的重视，就甘心将你自己的亲生女儿拱相让与我？”

    霁渊沉默。

    在这件事情上，他并不想与辛月多加争执。

    毕竟这本就是一件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并无过多争执的意义。

    他在用无声的寂静，反驳着辛月的提议。

    两人迎着夜风，各自占据一方。

    再无多言，只是僵持在原地又不愿退却。

    过了片刻，最先发出声响的，是在紧闭着的房门之后。

    明芽声音不高不低地惊呼了一声。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霁渊与辛月一起推开了房门。

    本来紧贴在门后的圆乎团子，就这样在他们一齐的推力之下，仰倒着就要摔在地上。

    而几乎又是同时，两只分别抓住团子的左右，将她及时地从半空中捞了起来。

    其实团子很早就醒了，她听见外面有声音，趴在门后听了许久。

    没料想震凌兽也爱跟着她一块儿凑热闹，爪子在她身上直扒着，要找个好地方待着听八卦。

    一不心，爪子就挠到了团子的痒痒肉，让她抑制不住地惊呼了一下。

    于是，这才有了眼前的场景。

    团子脸上挂着不好意思的笑容，红着脸蛋，对面前的两人出声打招呼。

    “爹爹，月月，晚上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