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婉娘?”周幼吾往身上浇水的胳膊一顿,听着响动抬起头来的她望着朦胧水雾之后的那个身影有些不确定了,婉娘何时变得这般高大了?
燕观捂嘴咳了咳:“是我。”
周幼吾将险些冲出喉咙的尖叫给憋了回去,愤怒地拍了拍水面:“你怎么进来了!”
燕观自视力绝佳,多年戎马更是叫他习惯性地对着周遭事物都极为敏感,是以他略略往前走了两步,便能看见泡在水池里那个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女郎。
见她努力地想将那些花瓣往自己身上靠拢,燕观原本有些郁卒的心情陡然便转晴了。
她不知道,嫣红的玫瑰花瓣随着荡漾的水波漂浮,正好贴在她细白的臂、身前,昳丽的红色与极致的雪白对比,更加叫人觉着心底仿佛燃着一簇火,只要她稍稍再勾一勾,燕观相信没有人会在此时忍得住,不做她的信徒。
紫宸殿中的浴室里修了一方极大的白玉温泉池,这里边儿的温泉水自京郊骅山上的一处天然温泉,温度宜人,时不时来泡上一回更是能叫女郎容光焕发,更见美貌。
可他的媞媞已经很美了。
燕观看着她在水汽蒸腾间显得莹白巧的一张脸,再往下便是纤长细弱的肩
周幼吾察觉到他视线落点的地方不太对,双下意识地护在身前,羞恼道:“你去衡哥儿那边儿洗不成吗?”
“媞媞,我们是夫妻。”燕观面不改色地走了过去,见白玉温泉池旁摆着香胰、巾帕,“我来帮你。”
“不”周幼吾在他一步一步走来时就忍不住绷紧了身子,可她还没有出声,便感觉到他上因为常年握剑拉弓而生出的茧。
不磨人,却又磨人。
他的劲儿不像是伺候惯了她的女使那般温柔细腻,反倒更多了一些不清道不明的从容。
温泉水缓缓淌过背脊时,周幼吾忍不住抖了抖。
察觉到身下人的紧张,燕观压下眼底翻滚的暗色,声音带着些喑哑:“我伺候得不好?”
见她点头,燕观继续掬着水自高处而下,就像是在浇灌他最心爱的一朵花。
“那便是要多练一练了。”
周幼吾烦死他了:“你别拿我练。”
“除了你,我还这样对过谁?”燕观现在想明白了,不能和别扭的人对着干,“你舍得?”
这有什么舍不舍得的
无论她愿不愿意,他的心意一旦更改,怎么拉也拉不回来。
周幼吾不想自己变成话本子里那样为爱痴狂的深闺怨妇。
见她沉默着不话,脸却微微鼓着,像是不太高兴的样子,燕观索性丢了巾帕。
沾湿了水的巾帕重得很,丢进水里便发出沉沉一声闷响。
周幼吾被吓了一跳,正想抬头骂燕观发什么疯,便被吻住了。
高高在上的天子跪在白玉温泉池旁,心甘情愿地为了他心爱的女郎俯首称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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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娘里边儿捧着一个红漆木托盘,里边儿摆满了尚服局新调制出来的香膏,膏体柔润,涂在肌肤上可使幽香不散。
她方才只是一提,贵妃娘娘果然很感兴趣,她便出来拿了些给贵妃娘娘试一试。
可现在嘛
婉娘笑着将紫宸殿内侍候的宫人都叫出去了,又叫人将陛下与贵妃的寝衣备好放在一旁,哄着还在等阿耶阿娘出来一块儿吃饭的衡哥儿往偏殿去了。
陛下与贵妃的洞房花烛夜,还是不要有旁人来打搅的好。
衡哥儿年纪,加之周幼吾一直担心他身子不好,除了过段时日就要叫他吃一顿药膳,平时从不会饿着他,就盼望着他能长成一
个健健康康的郎君。
下午去跑了马回来衡哥儿就觉得饿了,强撑着洗完澡就等着和阿耶阿娘一块儿用膳的衡哥儿左等右等没等到人,就算婉娘她们哄着捧着,衡哥儿仍是嘴一瘪,想哭。
见着平日里总是乐乐呵呵的卷毛郎君安安静静地掉眼泪,婉娘等人急得足无措,柳芽都想着要不要多给他盛半碗芙蓉鸡蛋羹,便听得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放着我来!”
进宝公公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进来,见卷毛郎君那双被泪水冲洗得分外干净明澈的眼睛望着自己,心里边儿就觉得一阵满足,真不愧是他进宝公公的主子,长得真俊呢。
在皇家禁苑伺候久了,进宝自然没少见着那群皇子皇孙哭起来的模样,别看平时如何高高在上,哭起来时都是山崩地裂吵死个人,活像是他昔年随陛下去骅山围猎时见过的野猴子。
哪里有他们殿下这般可爱?
见衡哥儿很快就被进宝逗得咧嘴笑了起来,几滴泪珠子还挂在胖嘟嘟的脸蛋上,众人看得心生爱怜,伺候谁不是伺候,可伺候这般可爱的主子就是叫她们心里都觉得高兴。
柳芽轻声细语地问衡哥儿今晚想吃什么,衡哥儿看了眼还在努力扮鬼脸哄他的进宝,笑道:“想吃龙眼包子!”
他应当是很喜欢吃龙眼包子的罢?上次给他吃了一个都激动得哭了呢。
今晚衡哥儿没有阿耶阿娘陪着睡,可是闪电睡在脚踏上陪着他,还有进宝公公隔着一扇屏风给他故事。
衡哥儿幸福地睡着了。
另一边儿他的阿耶也很幸福。
哗啦一声珠帘碰撞的脆响,高大英俊的郎君抱着身量纤纤的女郎走了出来。
一接触到柔软的床铺,周幼吾就自动滚了进去,什么都不肯再翻过身去面对燕观。
实在是,实在是
比第一回还要叫她觉得难以承受。
周幼吾悄悄贴上自己的脸,烫得吓人,她都无需照镜子,都能想象得出自己的脸一定都红透了。
见她紧紧缩在床榻的角落里,露出的半边肩膀上犹残存着点点梅花印,燕观用理了理她凌乱的发丝,声音透着一股餍足之后的低沉柔和。
“不饿?”
周幼吾听着这话便更生气了,方才她哭着喊饿的时候他可没现在这么好话。
“不饿!”
就嘴硬罢。
燕观笑了笑,起身换了身寝衣,走出寝殿低声同殿外侍候的宫人吩咐了几句。
久久未见他进来,越想越气的周幼吾拥着被子一骨碌坐起来,有些不可置信——
燕观那个王八蛋真的就自个儿用膳去了?!
燕观拿着药瓶进来时,便看着周幼吾披着一件松石绿绣幽兰衫便往床下爬。
周幼吾不愿承认,可她一动起来才觉得浑身都酸软得没劲儿。
眼看着她就要摔倒,燕观急忙过去握住她还在扑棱个不停的,语气里带着些无奈,又有些好笑:“乱跑什么?”
不跑?难不成要等着饿死在这儿不成?
见她生气地扭过头去不理她,燕观猜大抵是方才自己太过分,吓着她了。
情难自抑的陛下有些不好意思,拿出被遗忘在一旁的瓷瓶:“过来,给你上药。”
上药?
周幼吾疑惑地望过去,可随即想到了什么,刚刚才褪下去的红意瞬间又爬满了整张脸。
方才他出去就是拿这个东西?
那岂不是人人都知道他们,他们
见周幼吾作势要跑,燕观握住她巧的脚踝,轻轻一拖她整个人便如一朵花一般盛开在他掌心。
陛下很严肃:“听话,
这药很管用。”
他低着头仔细钻研去了。
周幼吾咬着唇将自己埋进松软的被褥里,如果今后时常这般
那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
衡哥儿今天早上一起来就看见闪电正乖乖蹲在脚踏上,蓬松的大尾巴一甩一甩,看着它醒了还很高兴地去舔他的脸。
“闪电,哎呀。”衡哥儿抱住它,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饿了。”
花萼听着动静,撩起珠帘进来瞧着卷毛郎君红扑扑的脸,笑了:“衡哥儿可是饿了?奴婢带你去洗漱罢?”
虽昨个儿陛下亲自称呼衡哥儿为太子,可终究名分没定下来,花萼她们不敢猖狂,怕叫陛下以为她们多盼望着这一日呢。
是以大家平时还是爱叫衡哥儿,婉娘她们不比柳芽花萼她们,只称呼一句殿下。
衡哥儿点点头,懂事地自己扒拉着闪电下了床,又穿好鞋子,被花萼牵着带出去了。
温热的巾帕覆上脸,衡哥儿觉得好舒服,哼哼唧唧道:“阿娘呢?衡哥儿好想阿娘。”
想到昨晚主殿里的动静,花萼先是红了脸,之后又笑眯眯地哄他:“洗完脸刷好牙之后奴婢就带衡哥儿去见阿娘好不好?”
衡哥儿点点头,洗漱完又换好衣裳之后他对着闪电招招:“咱们吃饭去。”
等到了主殿,却没见着阿娘,只有阿耶一个人在等他。
衡哥儿左转右转没发现人,气冲冲道:“阿娘肯定是不爱衡哥儿了!”
往常阿娘都不会赖床,会主动陪着他一块儿用早膳的!
他完之后就仰着头看向燕观,似乎是想向阿耶寻求一些安慰。
燕观唇角微扬,一把捞起卷毛郎君朝饭桌走去:“阿娘累了,想多睡会儿,阿耶陪衡哥儿用膳,好吗?”
衡哥儿勉强点了点头。
燕观今早走时又进去瞧了瞧周幼吾。
她睡得正香,满头乌鸦鸦的柔亮发丝披散在枕上,颊生红晕,这样一副海棠春睡的场景瞧着便叫燕观心生愉悦。
他低头亲了亲心爱的娘子,转身出去时又吩咐了婉娘她们,记得看好衡哥儿,也别叫旁人过来打搅了她。
婉娘等人面带微笑:“是。”
衡哥儿用过了午膳仍是没能见到阿娘。
他想进去找阿娘,却被婉娘劝回来了,是娘娘正在睡觉呢,殿下是乖孩子,不会去打扰娘娘的是不是?
乖乖的衡哥儿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和闪电咬了半天耳朵,趁着闪电在殿中狂野奔跑,吓坏了好几个宫人的时候,趁溜了进去。
阿娘真的在睡觉。
衡哥儿脚并用地爬上了床,摇了摇阿娘的胳膊:“阿娘阿娘快起床!阿娘阿娘快起床!”
他还记得阿娘当初嘲笑自己太阳都晒屁股了都没起床呢。
现在太阳那么大,阿娘都还没起来,明阿娘也是懒猪!
周幼吾被衡哥儿给吵醒了,看着卷毛郎君双眼亮晶晶地盯着自己,她吓了一跳:“衡哥儿,你怎么在这儿?”
她飞快掀开被子看了看,还好还好,燕观还记得给她换了身衣裳。
衡哥儿不高兴了,控诉道:“阿娘,你今天都没陪我吃饭!”
完,又凑上前去抱住她的胳膊,有些担心:“阿娘你饿不饿?”
摸着衡哥儿柔软的卷毛,周幼吾很感动,这孩子果然和自己亲,不像他阿耶!
她试探着动了动身子,还好,只是有些乏力,尚且还能忍受。
燕观昨晚涂的药膏还是有些用的。
周幼吾亲了亲衡哥儿的脸:“衡哥儿要不要再吃几个春饼?”
周幼吾很喜欢将用摊得薄薄的面饼将烤鸭、豆芽、黄瓜丝、胡萝卜丝蘸着酱卷着吃,她能一口气连吃好几个。
衡哥儿听着这话,原本鼓鼓的肚子忽然又开始叫了:“衡哥儿要吃!”
这时候折腾得宫人们花容失色的闪电摇着尾巴进来了,婉娘听着里边儿有话声,知道贵妃醒了,带着人进来伺候。
听婉娘了一通衡哥儿是怎么跑进来的,周幼吾失笑,衡哥儿还一点儿都不怕,指了指闪电:“阿娘,闪电能不能吃春饼?”
闪电用那双纯洁的大眼睛望着它的主人。
周幼吾点了点头,拍了拍这臭子的屁股:“出去等着罢。”
衡哥儿地欢呼一声,又和闪电去殿外玩儿去了。
柳芽与花萼过来替她更衣,瞧着那些点点梅花印,俱都忍不住红着脸低头笑。
她们俩是自陪着周幼吾长大的,周幼吾见了也只是有些不好意思,故意凶巴巴道:“快些,我好饿。”
昨晚燕观喂她勉强吃了几个雪沙团子,她就撑不住睡过去了。
睡到现在虽觉得身上舒服了很多,但肚子饿也是真的。
燕观回来瞧她时,便见着一大一正坐在饭桌前吃春饼。
大的那个只瞥他一眼,就低下头去专心吃饼了,的那个倒是热情,对着他挥的时候一个没注意,春饼里包着的胡萝卜丝都飞出来了。
然后闪电飞快低着头吃掉了。
燕观走过去抱起衡哥儿:“今天玩儿了些什么?”
衡哥儿辛苦地啃完了一个春卷,这才掰着胖指头数:“和闪电玩,和阿娘玩,还自己包了春饼!”
以前阿娘他太了,包不住春饼,都是她包好了再给他吃的。
头一回包春饼,衡哥儿觉得很好玩。
而且他还可以偷偷多放一点烤鸭进去。
见他包一个春卷要落下那么多胡萝卜丝黄瓜丝,燕观看不下去了,特地去净了回来亲自给他包。
被投喂的衡哥儿表示很高兴。
周幼吾没理他们爷俩,直到一个春卷被递到她面前。
见她下意识咬住,燕观耐心地等了她一会儿,待她吃完了一个,状似无意地拂过她柔润的红唇。
周幼吾现在敏感得紧,瞧着燕观那眼神不对就开始头皮发麻,连忙转移话题:“时辰还早,你怎么就回来了?”
回来。
这个词取悦了燕观,他慢条斯理地又包了一个塞到眼巴巴等吃的卷毛郎君嘴里,这才道:“再过几日便是秋狝,你可要和我一块儿出去走一走?”
燕观知道周幼吾的性子,平时少有主动出去玩儿的时候,可骅山那边风景疏朗,还有天然的温泉池子可以泡,她若是去了,应当是会喜欢的。
见周幼吾果然犹豫,燕观垂下眼:“从前我去秋狝时,见着诸位皇兄总是拖家带口,不像是去打猎,倒更像是一家人去踏青秋游,我偶然见着,倒觉得有些羡慕。”
想象向来冷着脸的英武郎君会对别的和和美美的一家人生出羡慕之意
周幼吾心中有些微酸。
衡哥儿听着很同情阿耶,用油亮亮的摸了摸他的脸,善解人意道:“阿耶不用羡慕啦,衡哥儿陪你去!”
燕观强忍着不适,故作犹疑道:“就我们俩去”
“阿娘肯定也会去的呀。”卷毛郎君十分自信,“因为衡哥儿会去,阿娘舍不得衡哥儿,当然也会一起的去的。”
完,他还朝周幼吾寻求认同:“阿娘,我的对不对?”
周幼吾看了看燕观,忍笑点头:“对。”
燕观的脸色果然变得更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