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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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往上走,树林葱郁,连片绿意叫人觉得心旷神怡,恨不得醉到在这满山翠色之中。

    周幼吾闭上眼,感受到耳畔擦过的风,鼻间掠过的草木香气,心中对着那温泉生出了更多期待之意。

    她还没有去这样天然的温泉池子里泡过呢。

    燕观轻轻拉了拉缰绳,玉兰白龙驹便会意地停了下来。

    看着周幼吾自然而然地就对着他张开,见他半天不动,还会拧着眉瞪他。燕观便忍不住笑了。

    他只是喜欢这样被她信任与依靠的感觉。

    看着一路跑走了的玉兰白龙驹,周幼吾有些好奇:“它自个儿去吃草了吗?”

    燕观点点头,一只牵着她,另一只握着太阿剑:“乘风很聪明,吃饱喝足了会自己回来的。”

    着,他带着周幼吾又走了几步,这才到了温泉别庄。

    这一处建造得并不像周幼吾想象中的磅礴大气,而是别有一番清幽雅静。

    木制的门,轻轻一推,她便能瞧见温泉别庄内的景致。

    青石池绿叶丛,风吹得门口竹帘微微掀动,周幼吾左右打量了一转,回头对着他弯起眼睛:“这里和我想得不一样。”

    燕观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上前牵住她的,玩笑道:“没有玉阶金池,可是委屈了娘娘?”

    周幼吾瞪他一眼,燕观笑了笑:“这里不是属于皇家的地方,是我十四岁那年自己建的。”

    “自己建的?”周幼吾讶然,虽燕观不受先帝待见,可他年纪便上了战场,有了战功与名望,先帝也不敢过于苛待于他。

    燕观点点头,拉着她到石凳前坐下,慢慢摸索着光滑的石面:“那个时候刚打了第一场胜仗,先帝问我要什么赏赐。”

    燕观回忆起当时在太极殿中,先帝那副高高在上的施恩模样,周围兄弟们那副眼含轻蔑的不屑模样。

    自狼藉战场下来之后浑身沸腾的战意与喜悦在此刻消散了个干净。

    其中种种他不愿告诉周幼吾太多,她性子敏感又柔软,若是知道了,指不定要掉眼泪。

    燕观喜欢周幼吾在某些时候为着他掉泪,却不是现在。

    他风轻云淡地将其中经过了一遍,但周幼吾却知道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只是燕观不,她也不会继续追问。

    他其实是个很骄傲的人呢。

    想到还是少年的燕观臭着一张脸锯木头的样子,周幼吾心头觉得既酸又软。

    “以后我们没事儿的时候就可以过来住几日。”周幼吾主动回握住他的,细嫩如葱根的与他那双带着茧意的交叠在一起,“我喜欢这样的地方。”

    有燕观和衡哥儿在的地方,都叫她觉得安心且自在。

    后面那句话她没有出口,燕观这人醋劲儿太大,在这样的时候,就算提到衡哥儿,他也会有点微妙的不高兴。

    果不其然,她这么了,燕观整个人都阳光灿烂起来。

    只是他脸上很快就出现了郁闷之色。

    他招了招,周幼吾便听到了一阵咕咕声。

    那只方才曾飞了过来就被主人嫌弃地瞪了回去的胖鸽子又哼哧哼哧地飞回来了,扇了两下翅膀就停在了石桌上,那双黑豆豆眼专注地看着周幼吾。

    燕观轻车熟路地从它身上拿出了纸条,瞧了一眼之后又递给了周幼吾。

    “本来能和你单独待一会儿的。”燕观抬起眼,浓翘的眼睫之下一双剔透威仪的凤眼藏着淡淡戾气,看着她看完纸条之后不自觉蹙起的眉,又忍不住伸抚平她眉间的褶皱,“不用担心。”

    这怎么能叫她不担心?

    周幼吾有些紧张:“这

    儿周围是有禁卫的罢?”

    看着她有些慌乱地望着自己,握着他的也不自觉收拢,燕观反而笑了,摇头:“没有。”

    “没有?”周幼吾眼珠子都瞪大了,宋王逆贼都要带着人来砍他了,他一个人单枪匹马不仅不慌,还能笑得出来?“那衡哥儿他们呢?会不会牵连到他们?”

    “老头子在时,恒王尚且比不过我,更何况现在?”燕观先前接到来信时,没觉得惊讶或者慌乱,天子难得出巡,在宫中,隔着数万禁卫,恒王自然杀不了他。

    可是在山林密布的骅山,正好给了他动的会。

    现在冒出头也好,一次便解决了,省得之后又牵扯出什么风波来。

    还能借着这次会试探朝中众人。

    只是可惜了,他本来该能和媞媞高高兴兴泡温泉的。

    原本风吹树林的潇潇声中又增添了一些奇怪的声响。

    “来了。”

    燕观揽着她的腰轻巧地跃上墙头,刚刚落在地面上,便看见一群持刀的黑衣人自茂密山林中跳了出来。

    寒光湛湛之中,一个身着绯袍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

    虽被燕观他们追击得很紧,宋王瞧着也有些狼狈,不复昔年王孙公子的富贵荣华,中握着一把长刀,朝他们望过来的眼神带着些疯狂的笑意。

    “孤的好九弟,可真是好久不见了。”

    燕观将周幼吾的脑袋严严实实地压在自己怀里,身姿颀长,饶是没有龙袍冠毓作陪,周身散发的天家威仪仍旧叫人不敢觑。

    对着满脸得意的宋王,燕观只扯了扯嘴角:“丧家之犬的滋味如何?东躲西藏的,活王八都没你能躲。”

    他这里有这么多死侍,而燕观仅孤身一人,怀里还藏了个女郎?

    宋王狞笑出声:“早听你纳了个贵妃入宫,怎么,来赴这黄泉路也要带上她,看来真的是用了几分心。”

    虽那贵妃躲在燕观怀里,未曾露面,但宋王眼神毒辣,光是瞧着她那一身婀娜身段,便知道此女姿容不俗。

    燕观死了,含元殿中那把龙椅自然是他的掌中之物。

    连燕观最宠爱的贵妃,亦是归属于他的东西。

    “九弟,你便放心地去罢。”宋王一挥,那些持刀的黑衣人瞬间变换了阵仗,瞧着时刻都会暴起朝他们杀来,“你这位娇滴滴的贵妃,自然有哥哥替你照顾着。你去往黄泉路时,也别嫌太寂寞,待孤玩儿腻了,自然会送她下去陪你。”

    方才任由他再怎么大放厥词也不生气的燕观陡然紧了紧护着她腰肢的,周幼吾从那力道便知道,燕观生气了。

    太阿剑出鞘之时,整片山林似乎都能听到那一声清越的嗡鸣声。

    那是当今天子的贴身剑,曾陪着他出入战场不知多少回,饮血无数,是一把自带血性的剑。

    就算是人数占优势,宋王也不敢掉以轻心,他这位九弟,出身卑贱,却靠着战功一步一步爬了上来。

    老皇帝一朝驾崩,燕观便成了民心所向的天子,而他只能靠着昔日阿娘埋下的暗桩才能狼狈逃出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大明宫。

    凭什么?

    燕观面对汹涌而来的刀光,未曾慌乱,太阿剑轻轻一扫,便从袍子上割了一块缎带下来。

    周幼吾听着身侧传来这清脆的裂帛声,有些担心地想要抬头看他,眼前却被人温柔地裹住了。

    “媞媞,不要怕。”

    周幼吾抱着他劲瘦腰背的紧了紧:“我不怕燕观,我们还要回去哄衡哥儿呢。”

    “他一个人在那儿,肯定生气了。”

    还不害怕呢。

    燕观笑了笑,眼角眉梢的戾气尽数被不羁而轻蔑的笑意所替代:

    “是,我们一定会回去的。”

    “抱紧我。”

    宋王看着很快便被杀了个落花流水的死侍,有些不甘心地提起刀想要杀过去。

    只可惜,他向来以文采斐然见长于众皇子之中,论咏诗做文章,燕观自然比不过他,可到武道一途,燕观自是轻松凌驾于他之上。

    可方才还十分悍勇的天子如今仿佛失了力,挥剑抵挡杀势的越来越慢,右臂甚至被死侍给划伤了一道。

    茂密山林中再走出一段路,便能看着一道陡峭悬崖。

    其下瀑布如九天弱水倾斜凡尘,水势湍急,激荡出极大的水声。

    眼看着仅剩的几个死侍将燕观他们逼到了悬崖边上,宋王兴奋地瞪大了眼睛:“杀——快点把燕观那狗崽子给我杀喽!”

    燕观飞快地瞥了一眼悬崖下的场景,在周幼吾耳边轻声道:“媞媞,你相信我吗。”

    周幼吾被他蒙上了眼睛,此刻看不清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眼前的黑暗叫她其他感官更加灵敏。

    听着燕观有些吃力的闷哼声和宋王癫狂的叫声,周幼吾心中担忧,来不及多加思考便点了点头。

    燕观揽着她腰的紧了紧。

    紧接着她便觉着自己身子一阵腾空,整个人都没入了湍急的水流之中。

    燕观坠落之时看着宋王哈哈大笑的猖狂模样,嘴角微微牵起,将方才捡起的刀朝着宋王的方向狠狠掷去。

    听到死侍们陡然爆发出的惊叫声,燕观这才满意了。

    嗤,这等蠢货,还敢肖想他的媞媞。

    燕观早就看准了时,右扯住悬崖边垂下的藤曼,双足往峭壁上用力一蹬,便穿过重重水汽,滚进了位于悬崖峭壁之中的一个山洞里。

    稍一停稳,他便放开了对周幼吾的钳制,任由她慌慌张张地解开了眼睛上的缎布,那双明亮的杏眼里看着他,很快就浮出了泪光。

    刚刚被尖锐的石块撞到了的燕观来不及调息,便举着那只完好的去替她擦泪:“哭什么,这不是好好的吗?”

    他还敢好好的!

    周幼吾瞪他一眼,心翼翼地想去碰他,可是又不敢:“我闻到了血腥味你受伤了是不是。”

    燕观不欲让她担心,但瞧着她绷着脸不让自己碰的生气模样,又觉得心柔软得像是晚来的春潮,那样汹涌而炽烈的情感几乎要叫他整个人淹没。

    “我这么做,一是为了顺势引出宋王,杀了他永诀后患。”

    “二来,我御极不久,朝中人心浮动的大有人在。天子失踪、重伤,而太子年幼。”燕观到这里时,语气比洞外飞溅的瀑布还要冰冷,“谁有不臣之心,便会挟太子以令诸侯。我自然容不下那等心怀反意之人。”

    许是觉得自己得太过冷情,燕观缓了缓语气:“我只是受了这么一点伤而已,就能换来这么多东西,是不是很值得?”

    受这么一点伤?他为什么能把这种事得这般轻巧呢?

    与那群死侍打斗时燕观将她护得严严实实的,方才跌落山崖,又顺势滚到这山洞中时,燕观亦是用他的身躯为盾,没叫她觉得有一丁半点的不舒服。

    ‘啪嗒’一声,有水珠滴落到了燕观上。

    这水珠温热,并不是石壁上滴落的露水。

    周幼吾将脸贴在他的上,语气低低:“燕观,我不管你要做什么。可你能不能想一想我和衡哥儿,今日是你运气好,未曾受什么重伤,可若是对方也同样狡诈,必定要致你于死地呢?”

    “到那时,我与衡哥儿又该怎么办?”

    “你再聪明,再勇武,也该想一想你的家人。”燕观感觉到她细腻柔软的面颊轻轻贴着自己,那声音柔软里又带着一丝颤意,“有我们在,

    你便不是穷途末路。”

    燕观怔住,却无意识地抚上她的脸颊,还没来得及话,便听得周幼吾赌气道:“到时候你死了便也罢了,大不了我出宫另找个好郎君嫁了,休想我给你守节。”

    燕观听着这话,心中自然不高兴,可他知道,媞媞这么,不过是想叫他日后行事别在这般冒进。

    最后,他也只能捏了捏女郎略略有些冰凉的脸颊,语气笃定:“你才不会。”

    周幼吾正想唾他不要脸,两个人的额头便挨在了一起,眼睫颤动间几乎要纠缠在一起。

    “你心悦于我,就像我心悦于你一样。”燕观眼也不眨地望着她,不愿放过她每一瞬的神情变化,“我看不上旁人。你又如何能瞧得上别的男人?”

    这话他得自信又张狂,可周幼吾细想了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拥有过燕观,再叫她试着与旁的郎君在一块儿的话

    那还不如剃了头发出家当姑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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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与贵妃遇刺的消息是午时传来的,可如今都暮色西沉,眼瞧着天都要黑完了,还没见着那些去寻人的禁卫回来通报。

    众人心中想法各异,可不禁都将目光投向那满脸焦急之色的太子。

    天子遭遇不测,太子即位乃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可是太子年幼,少不得要有人从旁摄政议事,代行天子职。

    看着守在太子身边,面容坚毅肃谨的周言之,其他大臣心里嘀咕:既然周大人可以,那么他们也可以!

    又过了一会儿,待到天色完全沉了下去,远处山林里才传来一阵喧闹声。

    衡哥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汗湿的紧张地拉了拉舅舅的。

    周言之不动声色地握住他,却悄悄按在了腰间别着的剑上。

    “是陛下与贵妃回来了!”哭红了眼的进宝远远便瞧见那个披着一件氅衣的女郎是周幼吾,那个躺在步舆之上的英朗郎君

    “我苦命的陛下哟!”

    进宝哭哭啼啼地迎了上去,看着燕观面色苍白,身上散发着一股血气与药草混合的味道,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掉:“陛下,陛下,是哪个杀千刀的伤了您奴才给您报仇去呜呜呜。”

    燕观瞪了他一眼,进宝擦鼻涕的动作猛然一顿,似乎懂了些什么,老老实实地躲到一边儿哭去了。

    “衡哥儿,来。”

    胖郎君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虚弱无力的阿耶,一时之间顿在原地,有些怯怯。

    “还好你没去。”燕观强撑着身子过去摸了摸他被泪水泡得冰冰的脸蛋,“不然阿耶真是要心痛死了。”

    “呜阿耶。”

    见衡哥儿扑上前哭得伤心,燕观一面感动得摸着他的卷毛,一面对着周幼吾抛了个眼神。

    瞧,这下衡哥儿便不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