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周言之将衡哥儿的包袱接过来,又摸了摸他的脸蛋子,确认是暖和的,这才将他举上马背,随即自己也翻身上马。
“噫!”
胖郎君感觉自己又飞起来了!
前几日周幼吾看话本子时偶然见着里边儿提到过一种帽子,光是见先生描绘的那般周幼吾便觉得很心动了,防风防雪,正好给衡哥儿去前边儿念书的时候戴。
她自己女红不好,便叫柳芽看着这话本子里是如何描述的,最后还真的做出来了一个虎头虎脑的毛绒帽子。
只可惜燕观见了给衡哥儿做的那个,爱面子的大卷毛郎君什么都不愿意戴,周幼吾便只能遗憾地叫柳芽停工。
衡哥儿现在就戴着这顶虎头毛绒帽,柔软的毛毛护着他的脸,即使骑在马上也一点儿都不冷。
周言之一拉着缰绳,一还要抽空护住怀里的胖郎君,直到到了胜业坊的宅子,这才翻身下马,将人抱了下来。
衡哥儿从前来找舅舅玩儿的时候便来过此处了,他拉着舅舅的左顾右盼许久,有些惊讶:“衡哥儿的未来舅妈在哪里?”
自然是在她姨母家里了。
周言之见他一来便问顾希仙,有些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胖脸:“是不是你阿娘叫你过来打探军情的?”
他才不会出卖阿娘呢!
衡哥儿黑亮亮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不是呀,衡哥儿就是想未来舅妈了。”
周言之一瞬便懂了自家妹妹的良苦用心,他自己嘴太笨,有衡哥儿这样活泼爱闹的崽在中间笑几句,兴许还能叫顾希仙对着他少些疏离,生出些真正的亲近之意来。
周言之垂着眼,看着试图爬到石狮子上的胖郎君,提溜着他的后领,晃了晃,嗬,还真是个实心的胖郎君。
“想不想吃仙豆糕?”
胖郎君眼睛一亮:“吃!”
于是两舅甥又慢慢悠悠地晃去了长门街上那家卖仙豆糕的店门口。
那卖仙豆糕的是一对老夫妇,在长门街上摆了许多年的摊了,可是乍一见着衡哥儿,还是忍不住眼前一亮。
哎哟,这样胖乎乎的孩子看着就叫人高兴,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老太太笑眯眯地擦了擦,弯着腰问那个戴着个虎头帽,愈发显得白嫩可爱的郎君:“郎君,可要吃什么口味的仙豆糕?”
衡哥儿看着那些方方正正,散发着温甜香气的仙豆糕,纠结得来眉毛拧得可紧,犹豫了半晌还是回头拉了拉周言之的袖子:“舅舅”
周言之略看了看:“店家,劳烦一种口味来一样罢。”
“欸,欸,好,郎君且等等,马上就好。”老太太笑眯眯地将那些仙豆糕放在锅上煎了一道,直到那表皮上出现了漂亮的金色虎皮,这才趁热用油纸包了起来。
那老太太与老头子脚麻利,没一会儿便将绿豆、紫薯、红豆、咸蛋黄这几种口味的仙豆糕给装好了递给他们。
胖郎君坚持要帮着提一个油纸包,老太太见了忙笑眯眯地又拿了一块儿新出炉的梅花蛋糕递给他:“拿着,拿着,甜甜嘴。”
衡哥儿下意识地去看周言之,见周言之微微颔首,这才喜笑颜开地接过了那个的油纸包:“谢谢阿婆,阿婆真好。”
老太太看着他们的背影还止不住地笑,老头子见了忍不住道:“你傻笑个什么劲儿呢?”
“你懂个什么。”老太太熟练地又开始煎下一锅仙豆糕,“那不准就是观音大士座下的金童子呢,金童子都下凡来吃咱们的仙豆糕了,指不定咱们今儿便要走好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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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哥儿喜滋滋地啃着梅花蛋糕,他咬下一口,就正好吃掉一朵梅花:“舅舅,好吃!”
熟门熟路地带着他往朱府去的周言之听了,心情也不禁微微愉悦起来:“快吃罢,待会儿冷了就不好吃了。”
胖郎君顿时吃得更卖力了。
周言之又有些怕他噎着,依稀记着附近还有一家卖牛乳茶的
又捧了杯牛乳茶暖的衡哥儿很感动:“舅舅,衡哥儿要和你天下第三好!”
与他第一好的自然是媞媞,可为什么燕观那狗东西都能排在他前边儿?
听周言之这么,胖郎君有些为难:“可是阿耶会给衡哥儿缝裤头呢。”
见周言之清俊的脸上浮现出愕然,衡哥儿还得意地摇了摇屁股,炫耀道:“衡哥儿贴身穿着哦。”
燕观那厮,私底下对妻儿倒是真的好。
周言之便勉强接受了自己在外甥心里只排第三的事情,见他一口一个梅花蛋糕,还能抽出空来喝牛乳茶,很快便吃得肚儿圆圆,眼看着有些撑得走不动道了。
不过他也不闹着要人抱,只拉着周言之的衣角慢慢走着。
周言之抽出空摸了摸他的头,这孩子,是个好的。
胖郎君吃饱喝足便翻脸不认人,嫌弃道:“舅舅,你上有油呢,不要把衡哥儿的新帽子给摸脏啦!”
这是阿娘叫柳芽姐姐给他做的新帽子呢,衡哥儿喜欢这个新礼物!
周言之:果然是燕观的儿子。
两舅甥好容易到了朱府门口,却看见门口正聚了一堆人,周言之习惯性地便将胖郎君护在身后,蹙眉环视,这是怎得了?
一对衣着考究的中年夫妇正在朱府门口骂个没完。
周言之略听了几句,面上的神色愈发冰冷。
他们是在指摘顾希仙为女不孝,朱夫人一家也是个黑心伥鬼,竟然没同他这个亲生阿耶商量就准备将他的女儿给嫁了出去,那这聘礼怎么办?岂不是被她们老朱家全部吞去了?!
他们叫骂的声音极大,围在一旁的百姓们也在窃窃私语。
其中不乏有知道这家的表姑娘是被天子指婚给皇后亲兄长了的。
人群中传来窃窃的私语声。
“原来这表姑娘亲生阿耶没死啊那作甚要上长安城来投奔富亲戚?”
“我瞧他们穿得也不破烂呀难不成养不起一个娘子?”
“你们怎的就知道是她阿耶的错了?若是这娘子自个儿爱慕虚荣,瞒着家里来了长安城,如今攀上了一门好亲事,自然不愿回去了。”
那妇人,便是顾泽河的继室,唤作罗琴娘,生得一副娇怯怯的清秀模样,只是年轻时做这般模样或许还能显出几分清丽风姿来,如今年纪大了些,偏生仍执着于少女情态,叫人看着不免生出些怪异来。
她拉着顾泽河的,劝道:“顾郎,希仙毕竟是你亲生的。天大地大,她又怎能抹去这份亲情呢?你好好,好好。”
罗琴娘这番柔情似水的劝并没能熄灭顾泽河的怒火,反倒叫他更生气了些:“好好?她那个贱蹄子竟然敢叫阍人不给我开门!我可是她亲阿耶!我辛苦养育的女儿,进了长安城一遭,反倒成了白眼狼,你,我焉能不怒?!”
人群中讨论的声音愈发大了些。
罗琴娘嘴角缓缓勾起一个隐晦而得意的笑容。
顾泽河正一鼓作气想要再去拍门,正巧此时朱漆大门从里边儿推开,差些撞在他身上。
见顾泽河狼狈地后退两步,罗琴娘惊呼一声,泪光点点,忙上前扶住了他,口里还不住地安慰着。
朱夫人越看越觉得恶心,她妹妹当初是怎得看上了这样薄情寡义又虚伪做作的男人?
“你辛苦养育的女儿?!”朱夫人一改往日温和从容的姿态,语言犀利,“当心笑掉我的大牙!我妹妹与希仙自便没得你什么好东西,我妹妹病重卧床,去求你念在结发夫妻的份儿上给些钱财好请大夫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围观看热闹的群众适时地摒住了呼吸。
朱夫人微抬了抬下巴:“你正和那个贱人不知在哪儿无媒媾和呢!你自个儿是个无情无义的畜生,我那苦命的妹妹因着你们这对狗男女活生生被耽误了十几年,最后更是生生蹉跎了一条命!如今我外甥女便是想与你脱离关系,哪又如何?理应如此!”
这事儿劲爆啊!
围观群众们的讨论声便更大了些。
顾泽河忍不住被她咄咄的话弄得恼羞成怒:“我与她阿娘如何,那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儿!顾希仙既然是我的种,那就该听我的!”
他可是听了的,那死丫头要嫁的人可是当今皇后娘娘嫡亲的兄长,那可是国舅!
他做梦都不曾想能攀上这样的亲事,只可惜了,大娘自不亲他,比不得他和琴娘自宠爱大的二娘和三娘。
二娘与三娘个个都是姿容出色的好女郎,大娘当得这门婚事,那她妹妹们怎么就当不得了?
是以顾泽河没有顾虑到这般吵嚷会影响顾希仙的名声,这样不亲生父的死丫头今后富贵了对他有什么好处?那还不如她亲娘死得早,是个没教养的死丫头,换二娘或是三娘去应承这门亲事才好呢。
朱母被这不要脸的贱男人气得脸色微微泛白,正要什么,却被人扶住了。
她一回头,便看见一张秀丽平静的脸。
是顾希仙。
“谁让你来的?快回去,回去。”
朱母见了她忙皱眉,再过一个多月便是希仙与长兴候世子的婚仪了,如今顾泽河和罗琴娘这对狗男女闹上门来,恐怕就是打她这门婚事的主意呢。
顾希仙只摇了摇头,对着那满脸狰狞的男人轻轻笑:“阿耶要寻我?”
顾泽河见了她,一如既往还是那般柔柔怯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心下更觉厌恶,只道:“见了阿耶与阿娘,不知道上前亲自请安问好吗?你那个早死的阿娘还自诩什么名门望族出身,如今瞧着她教养出来的女儿,还不如琴娘给我生的两个女儿嗤,什么名门望族,不过是个空壳子!”
朱母缓缓捏紧,若不是当初家道中落,她不会眼睁睁看着阿妹嫁给顾泽河这种表面光鲜的驴粪蛋。
顾泽河自个儿是个蠢货,以为她们出身望族世家,便是倒了,阿妹中也会留些什么好东西,这才将人娶回了家可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捞到,这才彻底恶了希仙她们母女。
顾希仙连抬一下脚去迎一迎他的心思都没有,只道:“阿耶忘了。当初我要上长安城来投奔姨母,您亲口了,出了这道门,便别再回去我虽觉得阿耶绝情,却也认了,如今一走,便没有再回头。怎么阿耶还要上门来寻我的晦气?”
罗琴娘眼中闪过几丝冷光,若不是知道这死了娘的丫头有这般造化,她会撺掇着顾泽河上长安城来闹吗?
人群中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其中不乏叫顾泽河听了面皮涨红的话。
虽,虽然顾希仙的是真的,可他毕竟是她阿耶!这死丫头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忤逆他?!
顾泽河越想越气,几个虎步冲上前去,高高扬起,似是预备重重给顾希仙一个巴掌。
人群中适时爆发出一声惊呼。
顾泽河没打到人,反而被人给甩出去了。
“哇!”被舅舅夹在胳肢窝里的衡哥儿见那个凶凶的叔叔一下子就被舅舅给踹出好远,不由得激动地鼓起了掌,“舅舅好厉害耶!”
罗琴娘见自家夫郎被踹得快要吐血,尖叫一声便上前去扶他,还不忘抖着声音怒斥他们:“你,你是谁!天子脚下,怎么能容你们放肆!”
天子脚下?
衡哥儿皱了皱鼻子,他没事儿去阿耶脚下做什么?
臭臭的,不好玩。
周言之一夹着一个胖乎乎的卷毛郎君,一提着几包油纸包着的点心,面对着它们的质询仍然姿态高华,犹如雪山之上不可触碰的松柏。
“顾娘子乃是我的未婚妻。有狗对着我未婚妻狂吠不止”他微微挑眉,“疯狗而已,死了便死了,你又能拿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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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幼吾听得正在兴头上,见胖郎君已经困困地开始打呵欠了,不由得推了推他肉乎乎的身子:“之后呢?希仙怎么?那贱那对夫妇之后如何了?”
胖郎君眨了眨眼,语气有些懵懵的:“阿娘,衡哥儿不记得了”完,他又哼哼唧唧地往周幼吾怀里蹭,“阿娘,困。”
被这件事儿吊着,周幼吾心里像是被猫抓过一般,痒得很。
偏生怀里的胖郎君已经因为今天看戏看得太专注劳累过度,已经在她怀里香喷喷地睡着了。
不中用了!
周幼吾恨铁不成钢地狠狠亲了一口他还带着甜蜜香气的脸蛋:这臭子,没少吃点心罢?
直到第二日用早膳时,周幼吾才有会继续打听后边的事儿。
“后来?”衡哥儿天真的胖脸上有些茫然,低头吃了一口芙蓉鸡蛋羹,才继续道,“然后坏人就被舅舅吓跑啦!”
坏人是一定会被打倒的。
可是周幼吾重点关注的不是这个。
“那舅舅可有与你未来舅妈什么话?”
衡哥儿看着阿娘亮晶晶的眼睛,忽然嘻嘻笑道:“阿娘,你现在好像想吃肉骨头的闪电哦!”
在一旁埋头啃骨头的闪电听见卷毛主人叫它,意思意思地晃了晃尾巴。
周幼吾面无表情地举起了。
胖郎君顿时乖了:“舅舅让一个脸蛋红红的姐姐把衡哥儿带去一边吃点心了,所以衡哥儿不知道她们什么呢。”
所以他们在一边儿讲话,你子在一边儿只顾着吃仙豆糕是罢?
想到昨晚那几个只剩几块仙豆糕的油纸包,周幼吾冷酷道:“昨天是不是吃了很多仙豆糕?”
衡哥儿不敢撒谎,只老实地点头。
“婉娘。”
衡哥儿捂嘴,难道阿娘要为他的诚实再奖励他一碟子仙豆糕吗?
如果可以,衡哥儿想吃红豆味的哦!
婉娘上前来,慈爱地看了一眼尚且想得很美好的胖郎君。
殿下还是读书读少了,再多读几年兴许就会更聪明了。
“这半月都不许他吃糕点了。”
周幼吾拿着他的金碗盛了半碗胡萝卜山药粥,见衡哥儿胖脸憋得通红,想哭又不想哭的可怜模样,又道:“不过若是你肯乖乖吃青菜,便额外允许你吃”
衡哥儿眼睛亮亮地看着阿娘,他就知道,阿娘才舍不得他不吃点心呢!
“一块点心。”
哗啦一声,衡哥儿的心碎了。
不仅如此,周幼吾还笑眯眯地晃了晃那根细白的指:“每三天一块哦。”
“哇——”
衡哥儿忍不住了,他真的要开始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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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对无效的衡哥儿伤心地去上书房了。
进宝没有跟着燕观一块儿去都暨道,便正好叫他跟在衡哥儿身边照看着。
进宝如今对着她可以是马首是瞻,听了这话连忙雄赳赳气昂昂地拍了拍瘦弱的胸膛:“这等事,娘娘只管放心交给奴才便是!”
周幼吾听了这话不免有些担心,好像进宝每次这话,都总要发生些什么。
过了没多久的周幼吾:是进宝公公自己不靠谱,还是她的嘴太灵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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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这头被众人遗忘了的大卷毛郎君。
不同于风柔日暖的长安城,都暨道这里阴雨绵绵,雨雪混合着地上的泥土呈现出的颜色,叫人的心情也变得不太美妙起来。
燕观穿着一袭黑衣,鹰隼一般的眼神直直盯着军营大门的方向——
沉默的寓目之下,有一伙人正在推着车,那上边儿堆满了草席裹着的尸体。
是尸体吗?
燕观慢慢直起身子,陪着他在北境厮杀出来的士兵,怎会一到了都暨道便纷纷染病去世?
想到自己从信鸽腿上接过的那纸血书,燕观下意识摸了摸怀中的杏黄璎珞。
不能叫那群畜生耽误太多时间。
他要赶回去和媞媞与衡哥儿一块儿过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