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罗城此时也苦着脸走上来,双拱了拱:“陛下,臣方才听底下金吾卫来报,恐有一伙拐子混进了百姓之中。他曾在通缉令上见过那人,生得贼眉鼠眼,看起来与他在一堆的人亦是蛇鼠一堆,定是坏心烂肺的拐子!”
他身后跟着过来报信的那个金吾卫弱弱补充:“不是呢就他一个长得格外丑,其他都打扮得十分油头粉面,想来,想来是要去勾”
后边儿的话他没再下去,皇后娘娘在呢,他怎么能出这等虎狼之词。
桐娘听了,几乎要昏过去,油头粉面的年轻郎君?她们公主正好这一口啊!
被勾走好似也不是一件叫人惊讶的事儿了。
燕观面容冷肃,他平生最恨的有三类人,一是贪官污吏,而是忝居高位的无能鼠辈,第三便是拐子。
他如今亦为人夫、为人父,若是他的妻儿被拐子给拐走了
光是想到那样的可能,燕观便握得咯吱作响,他只怕会发疯。
燕观望了眼摩肩接踵的人群,如今人太多了,贸贸然行动恐怕只会叫拐子察觉到危险而躲藏起来,反倒不利于抓捕。
而且,在元宵望日这样欢乐吉祥的好时候,燕观也不欲因着一伙拐子便惊扰了大家观赏花灯、偕亲出游的兴致。
燕观招了招,便有几个身着玄衣劲装的暗卫自隐蔽处悄无声息地来到他们跟前。
“主子。”
他们口称的是主子,而非陛下。
应当是燕观从前自个儿的侍卫罢?
衡哥儿则是不可置信地揉着眼睛,他们怎么咻地一下就出现啦?!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偷偷扭头去看,随即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有影子,不是阿娘讲的故事里那种无影阿飘!
“护卫好皇后与太子。”燕观对着他们下了令,又握着周幼吾的轻声细语道,“现在街上不太平,我须同他们一块儿去一趟。恐别人冲撞了你,我叫他们送你和衡哥儿到玉京楼去,那儿地势高,你或许瞧得更高兴。”
周幼吾点头,不想叫他在忙这样严肃的事儿时还牵挂着他们,便只微微笑:“我会照顾好衡哥儿的,你放心去罢。”
他担心的可不仅仅是那胖郎君。
不过此时人多,加之事态紧急,燕观不欲太多,又摸了摸怀里郎君暖呼呼的脸蛋,低声道:“阿耶不在,衡哥儿要保护好你阿娘,知道吗?”
他得认真,叫衡哥儿心中不由得燃起一股熊熊豪情。
这便是阿耶的,男人之间的对话罢!
胖郎君立刻将胸口捶得梆梆响:“阿耶你放心去罢!”
燕观:这孩子果然是实心的。
周幼吾将衡哥儿牵了过来,对着他无声了两个字。
‘平安’。
她知道燕观神勇,可她仍担心他。
燕观读懂了她的意思,来不及多言,只能再握了握她的,和罗城他们一起迅速没入人群之中。
衡哥儿看着阿耶的背影,有些不高兴地嘟着嘴:“阿娘”
周幼吾收回目光,她看着有些失落的胖郎君,摸了摸他的虎头帽:“咱们衡哥儿舍不得阿耶,是不是?”
衡哥儿想点头,可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只能紧了紧拉着阿娘的:“衡哥儿想要和阿娘阿耶在一起。”
正月望日这样的日子,理应是一家人都在一块儿的。
都怪那些可恶的拐子。
周幼吾暗暗下了决心,阿兄给了她许多嫁妆铺子,燕观亦将从前她卖了的田庄店铺赎回来给了她。如今她里边儿较之从前已经是宽松多了,拿些银子去做做其他善事儿也是好的。
“走,阿娘带你去玉京楼看花灯。”
周幼吾牵着他的,暗卫们默不作声地引着他们上了马车,待到了玉京楼,掌柜一早便在门口等着了,见周幼吾似乎对楼中安静有些惊讶,笑道:“今儿陛下有吩咐,整座玉京楼只供娘娘和殿下赏景。”
他什么时候安排的?
周幼吾拉着衡哥儿的慢慢步行,一步一步踏在九转玄梯之上,当整座灯火通明的长安城都尽收眼底时,忽而就明白了燕观的心意。
他大抵是想亲自带着自己与衡哥儿来登高,看满城华灯汇成长海的宏美场景。
只可惜了。
周幼吾有些微的遗憾。
衡哥儿喘着气,这楼可真高呀!
明明累得很了,但他看着栏下各色精巧花灯犹如星河痕迹,还是忍不住张大嘴哇了一声。
真好看呀。
暗卫护送她们上了楼之后便照常隐去了自己的痕迹,只在暗处守候着主子的吩咐。
掌柜很快便送来了一水儿的佳肴,暗卫面无表情地用银针试了毒,过了一会儿,见银针未曾泛黑,这才叫掌柜进去。
掌柜:这菜肴冷了不就不好吃了吗?这暗卫大爷是不是存心败坏他们玉京楼名声?!
周幼吾挂心着燕观,没什么胃口。
倒是衡哥儿,自觉爬楼梯爬得很努力,恐怕是瘦了一些,是以他决定敞开肚皮大吃一顿!
见周幼吾不怎么吃,他还很贴心地举着胖胳膊给她夹菜,苦口婆心地劝道:“阿娘,等阿耶回来了,看见我们因为想他都饿瘦了,一定会心疼的。”
“阿娘要做乖阿娘,不能让阿耶担心哦。”
周幼吾有些好笑地吃掉了那块葱油鸡,衡哥儿见状便放心了,随即便开始投入地吃东西。
见他吃得开心,面上神色不禁更柔和了一些。
罢了,难得过节,待会儿给他吃点山楂丸子消食便是。
之后看着拿山楂丸子当糖果吃得更起劲儿的衡哥儿。
周幼吾:
过完年便叫他习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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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被众人焦急挂念着的燕翎正在观看一处狗咬狗的大戏。
事情是这样的,今儿是元宵佳节,燕翎在公主府上左等右等,未曾等来蓬莱殿主人的邀约,只有宫人心翼翼地奉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元宵。
是皇后娘娘亲包的,满长安城也就几家女眷有呢。
燕翎有些沮丧,光是吃汤圆有什么用?
她还是觉得孤单。
桐娘看着往日高傲跋扈的公主孤零零坐在罗汉床上,叹了口气:“今日长安城中热闹得很呢,不如奴婢陪殿下出去走走罢?”
那些个妖妖娆娆的郎君也跟着起哄:“殿下,您也带着奴一块儿去罢。”
燕翎厌烦地瞪了一眼那群叽叽喳喳的郎君:“都滚!”
公主殿下近来不仅变得抠门,发卖了他们几个兄弟,这脾气还越来越臭了?!
今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得下去哟!
妖娆的郎君们扭着腰伤心地走了。
燕翎没要其他人跟着,桐娘跟在她身后,见着街上欢声笑语,摩肩接踵,不禁有些担心:“殿下,这儿人太多了,奴婢陪您去玉京楼罢?”
燕翎摇了摇头,看着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娘子被她阿耶阿娘牵着,双丫髻上绑着的红丝带随风舒展,瞧着可爱极了。
“我就是想去人多的地方待一会儿。”
桐娘轻轻叹了口气,想到燕翎这些时日以来的乖巧,不仅没往府里带新人,还发卖了两个嘴最碎的侍者。
眼看着公主一日日地脸上笑容更多了,可到了这样合该阖家团圆
的时候,她又陡然落寞起来。
燕翎身上仍是珠璎宝饰,无一不美,可桐娘略落后她两步,看着她的背影,却莫名觉着一股寂寥之意。
公主这么喜欢皇后娘娘,大抵也是因着她渴望着能感受家人的温暖罢。
桐娘这般想着,再抬起眼去,却惊愕地发现走在前边儿的公主不见了!
她的公主呢?她那么大一个叛逆不羁又不失可爱的公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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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翎漫无边际地在街上闲逛,看着一盏白鹭转花灯精巧,便略停了停。
余光中却无意瞥见那个脑袋上绑着两条红飘带的娘子,她似乎是与阿耶阿娘走散了,一个人有些茫然地立在原地,红艳艳的嘴边还沾着冰糖葫芦的糖渍。
这儿人多,万一冲撞到她了可怎么办?
燕翎眉头一拧,那对夫妻是怎么当人爷娘的?怎么连自家女儿走丢了都不晓得?
她正想上前去,将那娘子带到京兆尹那儿去,却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个瘦猴模样的年轻人,再一晃眼,那娘子便不见影儿了。
没得是被拐跑了罢!
燕翎心中一急,她阿娘徐皇后族中就曾经有个女郎被人拐走,直到十几年之后才被寻回,便是亲人再怎么有意弥补,外边儿的风言风语和家人不自觉的愧疚尴尬都叫那个女郎心生绝望,不过二十岁便选择了了结自己。
想到那灵动的红飘带,燕翎咬了咬牙,便决定跟上前去。
她自幼在宫中长大,什么珍贵的香粉香料没闻过,对着气味极是敏感。
方才那瘦猴模样的年轻人身上便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
燕翎忍着恶心追了上去,却不心被人给碰了一下。
“噫。”
这人身上,与那瘦猴一般臭。
韩司风状似惊讶地回眸,见一娇俏灵动的美貌女郎对着自己发呆
呵,他还未曾施展媚惑之术,她便被自己迷住了吗?
样,看他迷不死她!
燕翎瞧见他本来是个粗鄙模样,却硬要装作风度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心中更想作呕了。
可面前之人与那拐走娘子的瘦猴身上都是一样的臭味。
韩司风:那是他斥巨资买来的木樨香!
略吟了几句诗,韩司风见那女郎面上羞红,俨然已是一副情意绵绵,非卿不嫁的模样,心下得意:“某不才,娘子可愿意与某一同去郊外踏月游歌?”
谁家正经郎君会在这样的时候约女郎去郊外?
燕翎心下鄙夷,可想着那娘子,又不得不点了点头。
待寻到了这伙拐子的老巢,她便叫京兆尹把他们抓起来,全都吊到城墙上活活冻死!
韩司风未曾想到今儿一出门便能钓到这么一条大鱼。
他淫邪的目光隐晦地扫过燕翎,这人生得漂亮,身上穿戴之物更是精美。
正好待他与兄弟们玩弄一番之后,再卖去江南扬州的烟花青楼。
不,瞧着她这模样,或许处子之身能卖个更高的价钱。
虽不能真的尝一尝这贵族女郎的滋味,但要做些其他事儿,倒也不是不行。
想到那事儿,韩司风不知抹了几斤粉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的笑容。
燕翎略走在他后边儿,心中急着要去救那娘子,可也记得要给桐娘她们留个信号,省得待会儿她们找不着自己。
突然自个儿的却被人给拽住了。
燕翎有些惊愕地回头,内心腾起熊熊怒火,贱婢敢尔!
可回头见着那墨发高竖,身后马尾微微摇晃的红衣郎君,燕翎又开始不合时宜地心动了一会儿。
这人,生得剑
眉星目,好生俊俏。
可他一开口,燕翎就开始生气了。
“韩哥,俺喜欢这妞,俺帮你带回去呗?”
燕翎:这蠢出生天的下贱人快放开本公主!
韩司风狐疑地看着他,这人脸瞧着挺白的,应当是他们的兄弟没错。
可他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
是以他警惕道:“我不知道你在什么!”
“嗐。”那红衣郎君笑了笑,露出的牙齿倒是很白,“韩司风,韩哥,俺们三水盟里边儿最牛的大哥。若不是您,俺们哪里能带那么多女郎娘子回江南?哪里能挣这么多钱?”
嚯,此人十分识货,应当是经过培训了的。
可是
韩司风虎下脸,脸上的随着他的动作扑簌簌地往下掉。
“不行,这妞儿标致,是要拿去卖大价钱的!瞧瞧你。”韩司风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恐怕是管不住裆下那二两肉,万一坏了货的成色怎么办?去去去,有这功夫不如自个儿勾搭一个去。”
货?他们便将一个活生生的女郎比作货?
燕翎捏紧了拳头,却看见红衣郎君笑嘻嘻道:“韩哥,俺哪里有韩哥你魅力大?便是破了嘴皮子,也不见得能勾走一个娘子旁人见着俺今晚一个都没勾回去,怕是要笑俺呢!您还是发发善心,就将她给了俺罢!”
韩司风自觉业务能力出众,十分骄傲道:“不成!她是我的,给你,像什么样子?”
这死拐子怎么不知道友爱兄弟呢?
还有,他们已经将话得这般直白了,那娘子怎么还不跑?惊叫两声引人来也好啊!
平白无故被白了一眼的燕翎顿时怒火中烧,眼珠子一转,便上前几步挽住红衣郎君的,娇滴滴道:“韩大哥我还是更喜欢这位郎君,还是叫他带我去踏月游歌罢。”
都什么时候了,还踏月游歌呢?!
红衣郎君微微愣了愣,随即便喜笑颜开:“韩哥,那俺就走了!”
反正他已经摸清他们老巢在哪儿了,待送这个脑子不太灵光的恋爱脑女郎到安全的地方去,他便杀个回马枪,将这群丧尽天良的拐子都拖出去杀了。
红衣郎君昳丽漂亮的脸上露出一个兴奋的笑。
韩司风却将这丝笑意给理解错了。
怎么,抢了他的货,还要对着他耀武扬威?!
韩司风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方才还对着自己情意绵绵的女郎如今移情别恋的模样,痛心疾首道:“你不是我的马子吗?!”
燕翎只羞答答地不话。
红衣郎君微微一笑:“多谢韩哥,多谢韩哥,俺先回去了。”
着便要走。
可韩司风不允许自己身为三水盟拐卖业务一哥的地位被挑衅,二话不便从后边儿拽着他扭打起来。
燕翎状似惊讶地捂住嘴,只用一句话,便叫两个拐子为她大打出。
她可真是个天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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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司风被打得跟死猪一般,红衣郎君将他拖进巷子里,又用麻袋罩着他,准备待会儿回来再揍一遍。
现在还是送这女郎离开,放了其他被拐的人要紧。
见红衣郎君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燕翎戒备地瞪着他。
他见状不禁扬眉,怎么,这时候知道怕了?
正想些什么,却听到脚踏过屋瓦的声音。
一大帮子练家子包围了他们。
红衣郎君有些苦恼,他只是想当个好人而已。
“公主!”
执意要跟着过来的桐娘看见公主留下的记号后便迅速地给金吾卫指明了路线,如今见着公主好端端地站在一边儿,
瞧着一点儿委屈都没受,她心中那块大石头总算放了下去。
公主?这个脑子不太好使的女郎是公主?
红衣郎君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没看出来。
“皇兄!”
燕观见着燕观也来了,有些惊讶,连忙探头往他身后望了望,没看着那道娉婷身影,还有些失望。
可随即便开始告状:“皇兄,快抓他,他是个拐子!”
伪装成拐子意图救她的红衣郎君:?
恩将仇报也不是这么个报法罢?
跟着红衣郎君进了一条幽暗的巷子,里边儿静悄悄的,突然传来一阵孩尖锐的哭声。
是那个娘子!
燕翎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红衣郎君睨她一眼,倒算有些善心。
他同燕观对视一眼,他在江湖上潇洒懒散惯了,便是知道此人是天子,也生不出什么敬仰之心来,只扬了扬头:“走?”
燕观颔首,两人执长剑,哐地一下踹开了大门。
那伙拐子想趁着上元佳节,没有宵禁与金吾卫严苛盘查的时候多拐几个娘子回江南。
没料到刚一行动,便被人盯上了。
红衣郎君擦拭着自己染了血光的剑,解释道:“我赶路的时候正巧看过通缉令,丑得太突出了些,我很难认不出来。”
燕翎冷冷淡淡地点了头,倒是罗城,十分热情地和他攀谈起来,这人身不错,过来给他当当下倒是蛮不错的。
红衣郎君对吃皇粮这样的事儿不感兴趣。
他看着那个正笨笨脚哄娘子的公主。
“喂。”
燕翎茫然地抬头。
看着他在月光下愈发昳丽精致的一张脸。
“我叫薛凭澜。”
别以为他没听见她嘀嘀咕咕着叫他土包子。
他有名字。
燕翎在心里轻轻重复。
他叫薛凭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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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耶,我好讨厌拐子。”
衡哥儿窝在他阿耶怀里,气愤得来口水都要喷到他阿耶脸上去了:“其他人的阿耶阿娘该多伤心啊。”
“是啊。”燕观抓了人之后将他们丢给了京兆尹,这种良心泯灭的畜生便是遭受十倍百倍的严酷刑法也不足以消他心中之恨。
可他们还有同伙,须得再拷问出些东西来才是。
“燕翎平安回去了吗?”
周幼吾端了一碗白白胖胖的汤圆过来,轻轻吹了吹,喂了一个给燕观:“奶黄馅儿的,不甜。”
燕观这才勉强吃了一个。
实则唇角早就翘起来了。
他也知道自家媞媞心软又心善,便道:“她没事。”
那便好。
还好燕观他们去得极时,将那两三个被拐的娘子给放了出来,没造成什么恐慌。
也算是叫大家都高高兴兴地过完了元宵佳节。
看了一眼嘴巴张得老大的胖郎君,燕观有些嫌弃地拿了绢帕砸他脸上。
“擦擦口水。”
衡哥儿拿过来乖乖擦了,继续虔诚地张嘴等待着投喂。
这孩子怎么这么能吃呢?
周幼吾有些忧愁,推了推燕观:“起来自个儿吃。”
燕观迁怒地瞪了一眼胖郎君。
媞媞好容易喂他吃点什么,才享受没多久呢便没了。
你还想吃汤圆?
看着几口就吃完了一碗汤圆的阿耶,衡哥儿的口水最终还是不争气地从眼角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