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二第九十二章
昭姐儿的百日宴办得很是盛大。
命妇们瞧着容光照人,凤仪更胜往昔的皇后款款而来,头带十二花树,环佩叮当,香意袅袅,端坐在凤座之上对她们微微笑的模样文彩精华,令人见之忘俗。
“临近年下了,又适逢公主出生百日,本宫与陛下便想着召大家入宫,共同欢享片刻。”周幼吾头上顶着沉重的花树珠冠,压得她脖颈发疼,可见着众人笑着起身行礼,她亦只能强撑着挺直身子,笑着与众人寒暄起来。
殿上这么多人,可不是人人都能到皇后娘娘跟前上话的。
第一个被叫上去的肃国公夫人笑得比自家阿婆供奉的弥勒佛还要开怀,对上皇后,更多了几分恭敬。
“许久没见着夫人了,家中可好?”周幼吾盈盈笑道,示意柳芽给肃国公夫人斟上一杯梅花甜酿,“府上大娘子是个灵秀人物,哪日若得空了,夫人得和她一块儿进宫,陪本宫话才好。”
肃国公夫人闻言更觉惊喜,她本就打算开了年便和看好的那户人家交换庚帖,如今她果姐儿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今后腰板儿挺得可就更直了。
与肃国公夫人笑语了几句,见她心满意足地回了座,婉娘重又给她斟了杯红枣蜜水,陛下吩咐过了,这样的场合可不能叫娘娘喝酒,饮些蜜水润润嗓子便是了。
周幼吾轻声抱怨:“就不该听你们的话,以我看簪朵牡丹在头上便够华丽夺目的了,偏要戴这冠子,压得我头疼。”
这般爱娇爱嗔的娘娘实在是可爱。
婉娘微微一笑,顺着她的话往下:“是了,都怪陛下。若是陛下不叫尚宝局夜以继日地给娘娘赶制这新珠冠,也不费心地叫人天南地北地去寻这些珍珠宝石归根到底,还是陛下的心意太重。娘娘与陛下天命夫妻,恩爱是常事,奴婢等又怎能至噱?”
婉娘这是在打趣她。
见周幼吾面上浮上薄红,一双波光潋滟的眼似怒含羞地瞪着她,婉娘笑着服软:“娘娘可还想与哪家的夫人话?”
“请庆郡王妃与永义侯府家的八娘子过来罢。”
燕翎坐在左边儿的第一例,眼看着那身着青色镶兔毛半袖衫的女官笑意盈盈地下了台阶,心中一喜,狐狸精皇后终于要找她话了罢!
她矜持地挺直了腰背,正想将里捧着的芙蓉雕花镂金暖炉交给桐娘,却看见婉娘施施然地从自己面前路过到庆郡王妃那桌儿去了?!
燕翎愤怒地瞪着嘴巴子都快咧到耳后根的薛挽桃,正想凑上前去,却被桐娘摁住了。
“公主,您可不能糊涂啊!”
桐娘默默环顾一圈,她们公主好容易又坐回了这靠前的位子,怎能又因为一时糊涂而丢到眼前的荣宠呢?
被桐娘压制住的燕翎只能憋屈地坐在位子上生气。
“娘娘安好。”
薛挽樱与薛挽桃依次行了礼,待周幼吾叫了起,这才兴冲冲道:“公主呢?”
周幼吾笑了笑:“被她阿耶抱过去了,是要给宗亲们瞧一瞧。”
大周宫宴大多时候都是分男女两席的,天子在麟趾殿设宴,皇后则多在清思殿设宴。
薛挽桃点了点头,没事儿,待会儿看也是一样的。
薛挽樱则笑着与周幼吾起了育儿趣事,她自个儿膝下有两儿一女,起这些话来风趣又幽默,时不时夹杂一些育儿心得,叫周幼吾听得更加认真起来。
薛挽桃只得在一旁陪着听,期间还有些无聊地扯着裙子上的璎珞玩。
公主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燕翎在下边儿更生气了,什么话这么多啊?!不知道后边儿还有人排着队呢吗?!
正巧此时乳母
抱着昭姐儿回来了,周幼吾笑着张开:“给我罢。”
乳母心地将软乎乎的公主递了过去,婉娘见她身子隐隐颤抖,有些不悦,在她低头站在身旁时轻声道:“你若是身子不适,那便回去,叫邹氏顶上便是。”
陛下给心爱的公主安排了不少伺候的人,光是乳母就有四个,这林氏在娘娘跟前都显得如此不中用,身子抖啊抖的,万一摔着公主了可怎么办?!
乳母林氏听了这话,脸吓得更白了,辩解道:“不是,不是是奴婢瞧着陛下如此爱重公主,有些吃惊。”
这是个什么话?
周幼吾微微颦眉:“陛下做什么了?”
怀里的桃心脸娘子正对着她阿娘露出一个笑。
她一边儿逗弄着难得精神的昭姐儿,一边儿听得林氏崇敬又不失震惊地将麟趾殿里发生的事儿了一道。
“陛下封昭姐儿为长旸公主,封邑三千户?”
看着丽质美貌的皇后脸上露出微微惊讶的神情,林氏忙点头:“是,陛下亲口的。假不了,假不了。”
所以她才这般吃惊,她能被挑选为公主的乳母,自个儿也不是没见识的,只是以往的公主们顶破天了封邑一千五百户,连下边儿坐着的那位,徐皇后的独生爱女长荣公主,她的封邑也才一千三百户呢。
更何况,陛下是将最富庶的江南三地都划给了公主,这般便躺在金山银山上过活了,今后的荣宠可不得了。
一时间高台之上都为着天子对他新生的女儿的宠爱而静默了。
还是薛挽樱微微一笑:“臣妾听公主的名是‘昭姐儿’,旸,日出也。正正好合了公主的名字,陛下真是有心了。”
周幼吾有些微微失神,他昨个儿只与她了昭姐儿封号的事情。公主得赐食邑,大多是在十岁之后长成了才会得此殊荣,昭姐儿不过是个才过了百日的婴孩,她的阿耶便将这么多的好东西都给了她。
昭姐儿不老实地从襁褓里动了动胖,一双像极了她的乌润杏眸紧紧盯着阿娘耳垂上的红翡翠珠。
桃心脸娘子喜欢亮晶晶。
眼见着薛挽樱她们归座之后,燕翎挺直了腰,这回总该轮到她了罢!
没想到周幼吾安安静静地抱着公主逗弄,没再叫人上去话了。
燕翎很生气。
看着一旁淡然的顾希仙,燕翎眼珠子转了转,靠过去问道:“你可是狐狸皇后的阿嫂,她都没叫你上去话?”
言语十分直白,挑拨离间之意很是明显。
顾希仙微微一笑:“在开宴之前,媞媞便与我了好一阵子的话了。”
什么?!
见燕翎大受打击,顾希仙又道:“我还抱了抱昭姐儿你不知道,她抱起来像是一团云一般,软绵绵的,对着你笑的样子,哎呀,不知道有多可爱呢。”
燕翎眼神呆滞地回了座,为什么只有她没有被狐狸精皇后垂青!
苍天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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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哥儿今儿跟着他阿耶在前边儿饮宴宗亲百官,四岁的人了,头戴紫金冠,一头蓬蓬的卷毛梳得规规矩矩的,穿上麒麟服的模样看起来无端多了几分矜贵俊俏。
这孩子越大,模样便越像他阿耶。
只不过许是因着他脸颊肉还圆乎乎的,瞧着比他阿耶少了几分疏冷,更多了几分柔和讨喜。
周幼吾亲自给他解下紫金冠,拿篦子慢慢替他通着头发,听着他唧唧呱呱地讲前边儿发生的事儿,忍不住笑道:“衡哥儿觉得有趣吗?”
胖郎君不假思索地点头,趴在阿娘怀里笑嘻嘻道:“我坐得高高的,每个人做什么都能看见!”
着他
就将一个官员吃了一口深井烧鸭之后哭了的样子。
至于为什么会哭?
胖郎君握拳:“一定是因为是尚食局太努力了!”
昭姐儿被放在罗汉床上,见阿娘与阿兄话没人理她,也不生气,自个儿嘟着嘴吐泡泡玩儿。
胖郎君见了心痒痒,悄悄咪咪地伸过去,一戳。
啪嗒。
昭姐儿努力吐出的泡泡不见了,徒留一脸口水。
“噫”
见昭姐儿扯着细嗓子哭了起来,衡哥儿慌了,连忙转头向阿娘求助:“阿娘,衡哥儿错了”
“没事的。”生下昭姐儿之后,周幼吾便格外注意衡哥儿的感受,昭姐儿还,众人平时难免多关注她些,周幼吾自己却不愿叫衡哥儿觉得自己被冷落了。
是以见着衡哥儿胖脸上有些不安,她先是出声安抚了他,这才将昭姐儿抱起来轻轻拍了几下,桃心脸娘子很快便雨过天晴了,对着一脸愧疚的阿兄又乐得微微弯眼笑。
昭姐儿对他笑了呢。
衡哥儿松了口气,提出自己的赔罪方式:“阿娘,我想背诗给昭姐儿听!”
周幼吾有些为难,可转念一想,昭姐儿今儿被抱出去逛了这么一圈儿,今儿早点歇息也是好的。
她便点点头,将昭姐儿放进柔软的床里,又摸了摸衡哥儿的卷毛脑袋:“背罢。”
见阿娘起身要走,衡哥儿有些依依不舍:“阿娘不听吗?”
他最近学会了好多新诗等着背给阿娘听呢。
周幼吾打着哈哈:“下次,下次。衡哥儿先对着昭姐儿背罢,下回阿娘再听好吗?”
胖郎君只能遗憾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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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开碧色珠帘,周幼吾坐到碧纱橱下的红木嵌云石贵妃榻上,旁边儿摆着一个黄花梨铜钱纹提盒。
这是颂声她们寄来的礼物与家书。
一晃眼颂声她们在蜀城也待了这般久了。
周幼吾打开盒子,先看见了一块儿通体剔透的桃红碧玺雕福禄万代坠,她心地拿起来看了看,桃红色的碧玺色彩灼灼,上边儿雕刻着的葫芦果实与枝叶俱都栩栩如生,瞧着不像凡品。
葫芦有‘护禄’之意,可以辟邪保宁,将这物用来做昭姐儿的百日贺礼,足以可见送礼人的心意。
盒子里又另外放着一个匣子,周幼吾打开来一瞧,是一块儿青玉雕滚地马镇纸,这应当是给衡哥儿的罢?
果不其然,她看着那封厚厚的家书,上边儿了分别给衡哥儿和昭姐儿备下了礼物,她们人虽不能到,心意却不能少,不知道姨母与舅备下的礼物,两个外甥喜不喜欢?
虽然未见其人,可看着这俏皮劲儿,周幼吾眼前便浮现出了周颂声笑着的模样。
厚厚一叠家书读起来其实很快,颂声在里边儿了不少她们在蜀城的趣事儿,她新交了几个帕交,平时没事儿便约在一起闻香踏青。
周幼吾看到这儿时有些奇怪,颂声自是个不爱脂粉香气的性子,怎么到了蜀城反而爱上香道了?
她接着往下读,原来的是蜀城特有的风俗——闻辣椒香识品种。
周幼吾面色窘然,不过看着颂声洋溢在信纸上的开心与放松,她的眉眼也不禁柔和下来。
周颂声着重了自己的生活趣事,对于周循光与周父都是一笔带过。
周父初到蜀城时一点儿也不习惯,借住在旁人府上更是浑身不自在,与一双儿女又都是相看无话的状态,索性一个人搬到山上的茅草屋去住,没事儿就去庙里拜拜佛捡捡菇子,人瞧着老了不少,却平和了许多。
这样对大家来或许都是更好的安排。
周幼吾
将家书放回匣子里,抬头时才发现燕观立在纱屏旁,目光柔和,不知道在哪儿站了多久了。
她对着燕观露出一个笑:“都处理好了?”
方才散了宴会,燕观本是要与她们一块儿回来的,可朝中临时有事儿,他只得将软乎乎的桃心脸娘子交给她阿娘,自个儿步伐匆匆地去了含元殿。
燕观嗯了一声,见着那叠信纸厚成那般模样,便猜测出了什么。“是家书?”
周幼吾点点头,顺势靠在他的怀里,清冽的松雪香气中又微微带了些醇香的酒气:“颂声她们送了礼贺昭姐儿百日,又送了块儿镇纸给衡哥儿。”
倒勉强能算得上一句有心了。
燕观慢慢抚着她的肩头,低声道:“想她们了?”
周幼吾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双环上他的脖颈,认真道:“九郎,我应该学会知足。”
人不能太贪心,过分的圆满就像是十五的月亮,没过多久,甚至不需要多大一件事儿来引燃,它自己就会变的。
想到这里,周幼吾忽地有些不确定:“我是不是该去给菩萨还个愿?”
她从前并不太信这些,可许是眼下的日子太过美满,她光是想到‘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这样的事都觉得难过。
看着她嘟囔着该准备些什么供品,是直接给菩萨多多添些香油钱,还是直接给塑一座新金身的纠结模样,燕观轻轻翘起唇角,她越是紧张,便越代表她珍惜眼下的日子。
他亦如此。
虽他已经给菩萨佛祖塑了不少金身了,可他的心意是他的心意,媞媞想要求一份心安,他亦不会煞风景,自个儿早在她怀昭姐儿的时候便将大相国寺与普若寺等庙里的九天神佛们都给换了金光闪闪的新衣。
燕观暗暗享受着媞媞紧张他的感觉。
夫妻俩够了私密话,携着回了寝殿。
昭姐儿一如既往睡得香甜,粉嫩嫩的嘴微张,随了她阿娘的丰密眼睫在睡梦中也不时地微微颤抖。
衡哥儿许是背诗背累了,也跟着靠在床边睡了过去,圆嘟嘟的脸颊肉枕在臂上,瞧着真是可爱。
“将衡哥儿抱去歇息罢。”时辰也不早了,简单给他擦洗睡下便是。
燕观很警觉:“这回不用叫我陪着他睡了罢?”
周幼吾笑着拧了他一把,昂了昂下巴,柔曼昳丽的脸上带着一点儿得意:“今晚允你只伺候我一人便是了。”
看着她潋滟双眸之中漾出的水光,燕观喉头一紧,将她搂在怀里亲了亲,这才扛起呼呼大睡的胖郎君大步往偏殿去了。
期间还没忘记嘱咐婉娘叫乳母把昭姐儿也带出去。
遥遥听了一耳朵的周幼吾脸上晕上浅红,有些羞赧,燕观这厮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待会儿要做什么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