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娘和婆婆心翼翼地迈进灵云观,入鼻就是一股子木香味。

    院子里有三个高矮不一的道童正在打扫，秦娘客客气气地,“师傅,我们来上香。”

    花旗扮作的道童扶正扫把，语气淡淡道，“门口有香,自己去拿，挨个神像面前磕三十个头。”

    “三十个头？”秦娘一愣，哪里的道观、庙里都没有要一个神像面前磕三十个头的。

    “怎么？不愿意？”花旗竖起眉毛，一脸轻蔑，“磕头都不愿意,可见是心不诚，还来拜什么神仙？不如早些下山去。”

    夏生娘拉拉秦娘的衣服,赔着笑脸道,“没有不愿意,没有不愿意,咱们这就去磕头。”

    她声对秦娘,“磕头就是表诚心的，得让神仙看见咱们的诚意，才会帮咱们。你别话了,好好磕你的头就是。”

    秦娘心里有气，等捏着香进了大殿,心里头再有气,却不敢再想了。要是让神灵知道,她是带着对他们的怨气磕头的，不得神灵不仅不会帮她还会怪罪下来。

    她恭恭敬敬地挨个磕头，每一个都“砰砰”响,即使下磕得脑袋晕乎乎。

    花旗、坨坨和兜明躲在院子外面捂着嘴笑。叫这女人平日里嚣张，不积口德，活该到神像面前磕头求宽恕。

    两人各磕了九十个头，晕头转向地相互搀扶着从大殿内出来。

    花旗忍住笑意，装作一脸严肃，朝着大殿拜了三拜，转身对秦娘和夏生娘，“神灵给了指示，男孩，口舌之争，两件事，剩下的自己去想。想明白了就去做事，若是一日不做事，厄运还会降临。”

    一听厄运还会降临，难不成是野兽还会到他们家去？秦娘双腿一软，苦求道，“师傅，您再的仔细些。再遭厄运，我们可就撑不住了。”

    “事情又不是我经历的，我怎么能想得明白？”花旗道，“既然神灵已经给了指示，你们自去想便是。若是自己悟不出，神灵也不愿帮你们。”

    神灵不愿意帮？这事可就大了。夏生娘急道，“想，我们一定好好想。”她六神无主地拉着秦娘要往山下走。却被另一个洒扫童拦住路。

    坨坨橫举扫把拦住两人，指指院内的功德箱，，“二位可施些钱财，可保一时平安。”

    “施，施。”夏生娘在身上来回摸索，只摸出两块铜板，她推推秦娘，“身上可还有钱。”

    秦娘拿出三文钱，不好意思地对坨坨，“师傅，我们只有这么多。”

    坨坨拧着眉头，夏生娘一看就知道他是嫌少。

    “，师傅。就这么多。”夏生娘尴尬地笑笑，“能保多久保多久。”

    他们陪着上山演一场戏，只挣了五文钱？重山上回一个人可就挣了二两银子。坨坨不满意，举着扫把不吭声。

    “行了。你们自去捐进功德箱。”花旗语气淡淡，“可得早点想清楚。”

    “一定，一定。”

    动物们谨慎地从林子里探出脑袋，见只有丛大人和掌门两个在，他们立马欢快地钻出林子，围在丛身边。

    “掌门又胖了。”猴子精。

    “掌门一直很能吃。”丛把云善放在开着鲜花的草地上，掏出自己的针线盒，开始绣起帕子。昨天下午他已经绣好了一块，这是第二块。

    云善躺在地上，咕噜着大眼睛，转着脑袋到处瞧。他看上了脑袋旁的一朵红色鲜花，伸出对着鲜花抓了抓。他短，怎么也抓不到，“啊，啊”地叫了两声。

    鹿走过来，低下头咬下红色花朵，衔在嘴里，送到云善边。

    云善动了几下，一下打在鹿的鼻头上，一下又打在一旁的草地上，反复试了几回，才将红色花朵捏在中。他高兴地挥舞着臂，“咿咿呀呀”地自言自语。

    掌门收下了它献的花。鹿很高兴，围着云善来回跑了几圈，又低下头，轻轻地拱拱云善的脑袋。

    兔子们见鹿讨了掌门的欢心，他们跳开到一旁，专挑颜色鲜艳的花摘去给掌门。

    松鼠也急了，立马爬上树，在树枝间跳跃，很快就没了踪迹。

    没一会儿，他艰难地滚着一个大果子回来。把果子滚到云善脑袋旁，松鼠跳上果子，“吱吱吱吱”地叫唤。

    云善侧过脑袋，好奇地盯着不断跳来跳去的松鼠。这让松鼠觉得，掌门喜欢它送的礼物，于是它跳下果子，把快赶上云善脑袋大的果子推到掌门脸边。

    丛被它的叫声打扰，抬头一看，原来松鼠滚了个红皮石榴来。云善正偏着脑袋舔石榴皮。

    “山上的石榴？”丛放下针线，将云善脸边的石榴拿开，上面已经沾了一层口水，拉开时还带出了长长的一道口水丝。

    被拿走石榴，云善挥动两只臂，不满地，“呀，呀。”叫。

    松鼠翘着毛茸茸的长尾巴跟在丛身边急道，“丛大人，这是我献给掌门的。你要的话，我再给你去摘，山上有很多这种大果子。”

    丛扒开石榴，捏着一颗大大的石榴籽送到云善嘴边。

    云善立马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口。

    丛牢记秀娘的话，人类崽现在还没长全，不能吃奶水以外的食物。

    他捏碎石榴籽，汁水顺着丛的指滴进云善嘴中。丛想，石榴籽的水稍微喝点应该没事吧？

    云善立马蠕动嘴，伸出舌头在嘴边舔了两下，又看着丛，迫不及待地张开殷红嘴。

    丛又给他挤了一个，见云善还是张着嘴，他摸摸云善的胖脸，“不能多吃。等下山了再让你吃两个。”

    “啊，啊，啊。”云善踢动脚，不满地抗议。

    “丛大人，丛大人，掌门喜欢吃，再给他多吃点吧。”鹿。

    “不行。他现在还，不能吃太多别的东西。”丛拒绝，“你们也不能给他喂别的东西吃。得等他长牙了，才可以吃东西。”

    “秀娘团圆节要吃石榴，松鼠，你再去给我多摘些石榴。”

    自己终于有拿的出的果子了。松鼠高高兴兴地爬上树，尾巴甩了几下消失在枝叶间。

    丛把剩下的石榴吃完，上、嘴边黏糊糊地。他对妖怪们，“你们帮我看着云善，别给他乱吃东西。我去洗洗。”

    妖怪们立马乖巧地点头。兔子还在忙着采花献给掌门。

    丛变成穿山甲，在山上的溪水里钻了一圈，再回来时，发现云善被五颜六色的鲜花包围在中间。松鼠又推了一个大石榴放在云善脸边。

    “团圆节?”松鼠见丛回来后，好奇地问，“那是什么节日?”

    “一家人在一起团聚的节日。”丛把从秀娘那听到的话给山上的妖怪们听，“要吃月饼，吃石榴，赏月。”

    “月饼?那是什么?”鹿问。

    丛摇头，“我也没吃过。秀娘，得去镇上买。”

    “能给我们也带些尝尝吗？”松鼠眨巴黑豆眼睛问。从前，山上还有弟子们的时候，会给他们施些人类吃食，不过就是馒头，包子之类，其余的他们再也没尝过其他人类食物。

    丛直白道，“可是我们没有钱买月饼。”

    啊，所有的妖怪都愁眉苦脸起来。自从掌门下山，他们一直都在挣钱的道路上奔波，捡了整整一个月的树枝。没想到，攒钱这么难。人类社会的生活真的好难呀。

    猴子精犹犹豫豫地声，“我知道哪里有钱。”

    “哪里?”妖怪们齐刷刷地看向猴子精。

    “观里的功德箱里啊。”猴子精抓抓脸道。

    话一出口，妖怪们集体沉默。

    云灵观功德箱里的钱，谁敢动？当初杨老板上山捐钱时，重山可是连钱都没敢过。

    “要不，要不，咱们算是借？等挣到钱再还回去。”麻雀经常飞去人类的村落，也去过人类镇子上，它知道许多人类之间的话语。“重山之前要留着钱修道观，咱们借了钱后，再把道观修修？”

    “谁会修道观？”鹿问，“可是我们都不会呀。”

    “西觉会，西觉跟着秋生叔学了点木匠艺。让西觉来修。”丛提议道。

    丛想来想去，都觉得这事里头没有承负。修了道观不算白拿钱财，何况他们后面还会还钱。想来殿内的祖师爷不会怪罪。不过这事还得要上香和祖师爷清楚。

    云善舔着大石榴，美滋滋地躺在鲜花丛中。丛抱起他，他还不乐意，嘴角撇下就要张嘴哭。

    “云善乖。咱们现在去拿钱，下午去镇上给大家买月饼吃。我把大石榴给你拿着。”丛将石榴塞进云善怀中。

    兔子蹦蹦跳跳地，“给掌门带上花。掌门喜欢鲜花。”

    丛蹲下身，抽出两朵大红花，别在云善耳朵边上。

    云善这么的人哪能掐得住大石榴，他在丛怀中颠一下，石榴就从他的怀中掉落，在地上咕噜噜地滚远。

    “呀，呀，呀。”云善拍在丛脸上，在提醒他大石榴掉了。

    丛快跑几步，将石榴捡回来，又给他放进怀中。

    没跑几步，石榴又掉了下来，丛停下脚步，觉得不能这样了。来来回回地捡石榴可太麻烦。

    猴子精想了片刻，四肢着地奔到一旁的草丛中拽了一把草，巧地编出草环，兜住石榴，又在云善腰间缠了一圈。这样大石榴就被牢牢地捆在云善腰间。

    拍拍怀里的大石榴，云善满意地“咯咯咯”笑。

    妖怪们也跟着开心，高高兴兴地跟在丛身边，大家一起往云灵观去。

    进了云灵观破败的木门，一眼就看见花旗、坨坨和兜明三只妖怪在院子内巡视。

    见到云善花里胡哨的装扮，花旗忍不住笑出声，他接过云善，捏捏他的肉鼻子，笑着，“云善脑袋边的红花真漂亮。”

    “啊，啊。”云善将搂着的大石榴往花旗的胸口推，“啊，啊，啊。”

    “哟。”花旗更乐了，“谁给你绑的大石榴。”

    猴子精往鹿身后躲了躲。

    “山上的妖怎么都来了？”花旗扫了一眼缩在破木门边上的一众妖。妖们更努力地往墙角缩。

    “我们来借功德箱里的钱。”丛解释，“大家都想尝尝月饼是什么味道。我们打算先借功德箱里的钱，以后我们一定会还上的。还会请西觉来修道观。”

    门边的妖们立马跟着点头，一定会还上的。没有哪只妖怪敢欠云灵观的钱！

    “功德箱里的钱？”花旗双眼一眯，今早秦娘给了五文钱，如果功能箱里还有钱，他双眼睁大，那一定是杨老板给的二两银子。这钱可不少了。

    花旗不敢进大殿，于是指挥坨坨道，“人参精，你去把钱拿出来！”

    “为什么是我？”坨坨不高兴地嘟嘴。

    花旗板脸，声音严肃，陈述性地道，“哦，你有意见。”

    坨坨见他拉下脸，不情不愿地转身，嘀咕道，“臭黑蛇，就知道欺负妖。”

    进了大殿内，坨坨捏着香拜了三拜，嘴里声念叨，“三清祖师爷爷，是臭黑蛇让我来拿钱的。不关我的事，是他威胁我。以后咱们会还钱的，还会把道观重新修一遍。”

    插上香后，他打开功德箱，飞快地取了里面的二两银子，将功德箱合上，又对着大殿里的三尊雕像各磕了三个头，坨坨这才赶紧跑出大殿。

    门边的妖怪们伸长脖子观望，见花旗收下坨坨中的东西后，他们都高兴起来。

    “啊。”一直被忽视的云善拍拍花旗的胸口，重新将大石榴往花旗胸口前推。

    “怎么了？”花旗低下头看人类崽。“你现在可不能吃这东西，你没牙。”

    “啊，啊。”云善拍拍大石榴。还是往花旗面前推。

    花旗莫名其妙地抓住石榴，试探性地问，“是给我的吗？”

    云善听不懂，见花旗拿了石榴，立马咧开嘴对着他笑。

    别着两朵大红花的人类崽笑起来更加滑稽。

    “真的是给我的呀。”花旗惊喜，摸摸云善的胖脸，又摸摸石榴，开心道，“云善的脑袋和石榴差不多大。”

    烧了香，舍了钱，一共得了三句短话。秦娘念道，“男孩，口舌之争，两件事。娘，你究竟是哪两件事。”

    “我怎么知道哪两件事？”夏生娘白她一眼，“我和夏生爹最近都没有和人吵过架。我看，你得好好想想才是，最近有没有和人吵架。”

    自家人知道自家人，夏生娘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这个大儿媳妇儿是个嘴巴惹事的。

    秦娘讨了个没意思，趁着婆婆没注意，转过脸去也翻了个白眼。这老女人当自己是什么好人，可别往她自己脸上贴金了。

    “男孩，你想想，你骂过谁家男孩没？”夏生娘想起，“今早你还骂栓子了。”她自己摇头道，“不对，应该不是栓子。栓子是今早骂的，昨晚上咱们家进的野兽。”

    秦娘勉强笑笑，“昨天也骂栓子了。”

    “你。”夏生娘气得在她胳膊上狠狠地拧了一把，“栓子哪得罪你了，你去骂他？我看你这就是嘴贱。”

    “还不是栓子带人打了大狗、二狗。大狗脸上现在还青着呢。”秦娘躲到一边，搓着胳膊上被拧的地方，这个死老太婆下可真够重的。

    两人平日里做的事太多，光是吵架就得三天一吵，叫她们自己理清楚，那都是为难她们。

    婆媳两人从山上商量到回家，也没商量出什么来。

    夏生娘干脆道，“我看也别想了。看看咱们最近吵架的人家里哪家有男孩，去和人道个歉。”

    “哪家没男孩？”秦娘嘀咕，“那不得半个村子都得去嘛。”

    “你还有脸！”夏生娘一拍桌子气道，“你平时里不好好在家呆着，净出去惹事，现在好了，招灾了。我看你比秀娘更像个扫把星！”

    秦娘一听这话，立马跳起来喊道，“凭什么我是扫把星？我给老刘家生了三个儿子，平日里伺候你、伺候爹、伺候夏生，还得管着三个儿子。没有功劳也要苦劳。我怎么是扫把星了？”

    “平日里让你下地，你就躲懒。家里哪有那么多活让你做？我看你就是不想下地。”夏生娘也从来是个不饶人的。

    婆媳两个在屋子里对骂了半个时辰，秦娘气得回屋收拾了个包袱要回娘家。

    “回什么娘家。”夏生娘拦在屋门前喊道，“你个扫把星，别想把厄运带到我家就走。你不把事情弄好，你别想走！”

    “我就走怎么了。”秦娘的娘家就是本村的，还是大门头。兄弟，叔侄数出来得有五十多口，秦娘压根就不怕婆家。

    婆媳两个在院子里拉拉扯扯，有人见了，赶紧就去找夏生和他爹。

    没等到夏生回来，秦娘已经回了娘家，只剩下自己老娘做在门槛上边哭边骂，“扫把星，给我家招灾。当初就是瞎了眼才娶了这么个儿媳妇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