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樱和华容的婚期,最终定在年末的第一场雪后。

    第五州以独特和怪诞闻名九州。

    在这里，能欣赏倒流的瀑布；也能领略结冰的火焰；还能参观危险而诱人的致幻迷宫任何看起来荒谬的画面，都有可能发生。

    冬日的第一场雪持续了整整七天。

    大雪下的潇潇洒洒,无论是高耸入云的黑色尖塔，还是错落有致的球型镇,皆被覆盖在厚重的白雪下。

    河流冻结,无序被掩埋，整座第五州像一只临时披上袈裟的魔修，磕磕绊绊地念着晦涩的佛经。

    “姑娘真好看。”

    负责装点打扮的人族女修忍不住感叹。

    眼前的姑娘天生丽质,并未为她上过浓的妆容,只寥寥几笔勾勒出杏眼的轮廓,花瓣般的薄唇则用了绯色的胭脂点缀,配上银红色的对襟收腰振袖长裙，十指如削葱，交叠放在身前,整个人似花朵般娇媚。

    明日就要成婚了,新娘安静地坐在原地,任凭大姐姐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

    外面一阵喧闹，一缕剑气突兀地划破长空,停在挂满冰凌的尖塔上。

    纯吓得从椅子上滑了下去,双脚直打哆嗦。

    “这次又是你的哪位师兄师姐？”

    妖王与妖后两日后成婚,千百年来,封闭的妖族大本营第一次有外人进入,还是这么多不同种族的外人。

    妖们兴高采烈,新奇地偷瞄成群结队的人族修士。

    纯则是属于胆子那种类型，偌大的九州，她唯一熟悉的人类也仅有一只,这几天都像尾巴一样黏着樱樱，一步也不走。

    “真没想到，你还社恐呀。”樱樱r了一把兔子毛，掩嘴轻笑。

    “你见过几只胆大的兔妖嘛。”纯嘟哝：“他们都是来看你和殿下的，别你不紧张。”

    想到华容，樱樱不由莞尔。

    明媚的喜服放大了这个微笑，像暖洋洋的蜜糖。

    纯绕着她转了两圈，不得不承认，坏女人这副打扮很是对她的胃口：“今天很漂亮嘛！”

    她别别扭扭地安抚：“放心好了，我听人，合籍大典都不需要讲话，拜完堂就够了。你这么好看，还慌个啥子。”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

    “师妹，换好了吗？”

    季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好啦”樱樱拉着兔子出门。

    季云玄衣黑袍，负剑倚在窗前，一端着壶茶，似在看窗外的冷梅。

    若有似无的音律萦绕在耳畔，令人心旷神怡。

    可惜并没有帅过秒。

    魔君看到师妹，壶里的水洒了一地：“师妹今天这般好看，一时有些认不出来是谁，嘿嘿”

    樱樱：

    好好的师兄，怎么是个傻的。

    冷梅剧烈地抖动了一瞬，剑圣从窗口跃了进来。

    “我徒弟，本来，好看。”

    樱樱惊喜：“师尊这是的话又多了？”

    季云点头：“确实，现在都会两个字两个字这样讲话了。”

    他没忘记替师尊翻译：“师妹，师尊的意思是，你本来就好看。嗨呀，其实我也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我身处魔教，魔教你应该知道的吧？那里的女人可吓人了，动不动就要打要杀，搞得我现在都不太会和女孩子聊天。师妹年纪轻轻，怎么就嫁人了呢凤凰对你好吗？我跟你讲，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师兄，师兄底下那些魔修也能帮你撑撑场子。”

    “谢谢师兄。”樱樱乖巧应下。

    “聒噪。”

    剑圣冷冷地瞟了季云一眼。

    樱樱看着这一幕，难免有些恍惚。

    她分明记得，师兄从前话并不多

    难道话痨是他们师门的固有属性，一定会出现在某个人身上？

    季云看起来还有很多话想，但他作为魔教唯一一位尊师重道的魔修，只能轻咳一声转移话题：

    “师妹，还好你出来了，再不出来，师尊打腻妖族后，就要拉着我打架了。”

    樱樱：“啊？”

    打什么妖族？

    师兄试图委婉：“你也知道的，师尊现在喜欢和人比剑。”

    他的话匣子打开就很难停下：“师尊不愧是师尊，从师妹你进去梳妆时就开始打，打了两个时辰。啧啧，你看他这白袍子，一点污点都没有。”

    樱樱仔细端量着一袭白衣的剑圣。

    师尊的眉眼同记忆里并没什么变化，仍旧如刀剑般锐利，又似白雪般冷清，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凛冽。只是曾经，只要他一开口，那些冷漠疏离皆会尽数烟消云散。

    樱樱有点难受，轻轻扯住师尊衣袖。

    “我要嫁人啦。”她。

    剑圣颔首，表示他已听见。

    “师妹别难过。”季云悄声凑过来：“师尊现在都能离开沧源山出来到处走，还能又打人又打妖的你还怕他好不了不成？”

    “他就是话变少了，你相信我，以后他恢复原样时，你会想念这段时光的。”

    唰——

    一道剑影顺着季云的发丝飞过。

    “师尊，我错了。”

    师兄光速滑跪。

    剑圣凝眉，努力组织语言。

    “不能，欺负，徒弟，我的。”

    他拍拍樱樱的头，“为师，打的过。”

    “师尊tt”

    樱樱感动。

    “师妹，我发现你现在也能听得懂师尊的话了。”季云感慨：“我们宗门的人就是天赋异禀。”

    樱樱没接话，她想起师兄方才的话，“师兄，你刚刚师尊和妖族比剑没事吧？”

    季云摆：“放心好了，师尊没受伤。”

    樱樱：

    她其实并不是担心师尊会不会受伤，算了。

    “成婚，太早。”

    剑圣再次发言。

    季云找到了共鸣：“对对对，我也觉得师妹还，不太适合成婚。”

    樱樱莞尔，两朵红晕浮上脸颊：“师父师兄放心，容容很好，对我也很好，我很欢喜他。”

    季云：“师妹，你可能是见的男人太少了，师兄带你去魔教转一圈，先玩够了再。”

    “师兄。”

    角落里抚琴的琴师很是无奈。

    白漓有个习惯：弹琴时不喜欢被中途打断，一定要完整弹完一曲。

    可眼下魔君越聊越出格，他不得不出言打断对方。

    师妹冰清玉洁，哪里听得这些。

    “我们殿下对坏对江晚玉很好的，要什么就给什么，什么都愿意为她做。”

    纯终于找到了会，细声细气插嘴。

    她早就想替殿下辩白了，奈何她的胆子实在太。好在有琴师先开口，才让她找到了会。

    琴师真好呀，兔子忍不住给白漓递了个感激的眼神，又飞速躲回樱樱身后。

    “诶？你七师兄身边的女人是谁？”纯压着嗓子问：“她刚刚一直盯着我，好可怕。”

    樱樱连看都不用看：“一条鱼，你不用管，也最好别去招她。”

    纯深以为然：“但是她那么凶，琴师大人不会介意的吗？我刚刚还和琴师一同话，她不会生气吧？不像我，只会心疼琴师”

    “你怎么不理我。”半晌听不到回应，她用长耳朵轻轻蹭樱樱。

    樱樱认真估算了纯和千雪的战力：“这几天晚上，你要不要和我睡？”

    纯：“？？？你和殿下洞房还要叫上我？不不不不太好吧！！”

    她没控制住音量，成功吸引了一屋人的目光。

    白漓（震惊的）：果然应该禁止师兄讲太魔修的话千万不能带坏师妹！

    剑圣反应则更加直接，他一剑把季云从窗边挑了出去，和来切磋交流的妖族人族们摞成一叠。

    季云：qaq

    樱樱抱歉地望了眼师兄，明智决定不继续这个话题。

    往日常见的师弟今天不在，她四处张望，并没有发现鬼修的气息。

    “师弟在冥界么？”她问。

    师尊方才一口气了很多话，陷入了话d期；师兄还在窗外，一时半会儿不敢进来。

    只能由话同样不多的白琴师，接过陪师妹聊天的任务。

    白漓身着冰蓝丝绸长衫，腰间只系了条银色缎带，没戴多余的饰物。

    他安静地递给师妹一杯热茶：“师弟，要去和华容交流感情。”

    樱樱：？

    那叫交流感情吗？交流打架水平吧。

    *

    倾凰殿内。

    “郁子修，你运气真好。”华容双抱胸，斜瞥着首座上的黑衣少年。

    “看在阿樱的份上，我可以勉强认下你这个师弟。以后见面记得叫师兄，叫姐夫也不是不可以。”

    “你也是哦。”郁子修弯起眼睛：“若不是怕姐姐不开心，妖族怕是又要换新王了岂不是双喜临门？”

    他自然地倚在妖王的座椅上，十指翻飞，暗黄的符纸在指尖化为一只只千纸鹤，眼神温柔而纯稚，像落入凡尘的仙君。

    华容半点都没被冥族的表象骗去：“没记错的话，我好像并未邀请你。”

    郁子修：“师姐大婚，我当然要去，我可是师姐最疼的师弟。你知道吗？以前我们每次吵完架，师姐都会送桃花酥安慰我。”

    “师姐和姓萧的游历期间，还来第十州为我送过药哩可见心里一直担心着我。”他眨着好看的桃花眼，语调甜甜：“师姐有没有偷偷去妖族送你东西呀？”

    “我又没病，吃什么药。”华容冷哼一声。

    他确定了，郁子修就是专程来找不自在的。

    按，自己马上就是阿樱明媒正嫁的道侣，犯不着和寂寞住在地底的冥族一般见识凤凰抿唇，开始认真思索：要不要装一次病。

    “哎，你姓萧的会不会来？”

    郁姐控子修一点都不开心，一般来讲，当他不开心的时候，第十州的鬼也别想开心。

    如今他来到了妖族的地盘，师姐和师尊不在身旁，恶劣的性格更是半分也不会收敛。

    他舔舔尖尖的虎牙，在华容的底线上反复横跳，势必要拉着凤凰共沉沦。

    华容果然变了脸色。

    郁子修吃吃地笑，犹如恶魔的低语：“别忘记，他可是有九州令的，倘若他真想来第五州看大门的那两只圣兽，不知道能不能挡得住？”

    “郁子修，你很闲吗？”华容认真道：“一副想打架的样子。”

    “对呀。”

    郁子修乖巧点头。

    怎么，好好的师姐被你拐走，还不能打一架？

    “阿樱这次只会跟我走。”

    凤凰勾唇，矜傲的笑，满眼细细碎碎的星光。

    绯色的火焰在空中生生竖起一道高墙，将两人遥遥隔开。

    他不想理会这只冥族，只想找阿樱。已经一天没见到她了，很是想念。

    可惜老圣兽们和阿樱的师长，都什么‘成婚前日不能相见’。

    想到还有整整一天半，华容的心情低落下来，连火焰也黯淡了几分。

    “真是无趣。”

    打架打不起来，郁子修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化作一缕黑烟，遁入大殿的阴影里。

    “谢必安，走了，去找我师姐。”

    “是。”

    谢必安松了一口气，方才他的心悬到了嗓子眼里，生怕冥王大人一犯病，又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来。

    他一边跟上郁子修，一边不忘代表冥界，和妖族搞好关系：“青鸢姑娘，你看我的没错吧。我们大人和妖王的友谊，那可是地久天长情比金坚”

    *

    两日后。

    绯色的花雨从天而落，纷纷扬扬，洒满大街巷。

    大雪已经停了，可地上的积雪尚未融化，红花白雪配上靡靡琴音，寒风卷着花香，碧空映着彩云，美的惊心动魄。

    朝阳升起时，地平线处出现一群黑点，近了才看清：是从各地涌来、自发观礼的人潮，还有一大群尚未化形的妖。

    人群络绎不绝，好在华容和季云下属众多，妖族、魔修和千玄宗弟子一起，自发维持秩序，配上云层上抚琴的琴师，恍然间梦回几年前，各族携抗击天劫的岁月。

    “嗨哥们儿，这么巧，记得我么？我是几年前和你一起在镜湖边救人的熊妖大熊！”

    “原来是熊道友，没想到还能再见面。等江姑娘成完婚，要不要来千玄宗酌一杯？”

    “是琴师耶！我又看见琴师了！琴师看我看我！”

    “魔教妖女，怎的这般无耻！你，你之前不是，只喜欢看贫道吗qaq”

    “”

    *

    “外面好热闹呀。”

    樱樱坐在马车内，一把掀起盖头，好奇地把窗纱掀开一角。

    “快盖住！”纯眼疾快，严肃道：“听这个不能提前掀，否则会发生很可怕的事。”

    兔妖的很是正经，季云张了张嘴，本想掀个盖头而已又没什么，话到嘴边转了个弯。

    “师妹，你还是盖上吧。”

    师妹年纪尚，成婚太早可如今嫁都嫁了，可别搞出个婚姻不幸福来。

    吉时已到。

    合籍大典并不繁琐，独角兽拉着精心布置过的马车，慢悠悠晃到了成婚现场。

    八只独角兽这辈子都没走过这么慢的路，直到被车夫牵走时，大眼睛里还满是茫然。

    今天的樱樱身着正红色及地长裙，裙摆熠熠生辉，内里绣了精致的蔷薇暗纹，顾盼间如月华倾泻。黑发绾起，镂空金步摇斜斜地插在发间，一举一动纵有千种风情。

    车门开了，金色的光路凭空出现在脚下，两旁点缀着跳动的火焰。

    她一只脚刚踏上地面，便有人将她拦腰抱起。

    人群一阵低呼。

    “容容？”樱樱愣住：“不是，在光路尽头等我么？”

    “我等不及了。”华容轻声道。

    “日未见，如隔十秋。”

    光路的尽头，是站成一排的师尊和师兄弟，和往日不一样的是——每个人的胸前，都别了一朵巨大的红花。

    樱樱惊恐：“这是谁的主意？”

    师尊素来只爱白衣，今日徒弟大婚，他破天荒地佩戴了不一样的色彩，连束发的缎带也换为了红色。

    对上徒弟的视线，他矜持地颔首。

    白师兄轻摇折扇，嘴角噙着一抹笑，像极了凡世里高中的状元郎。

    师弟原本就白，大红花将他的肤色衬得更如雪一般。

    他站在原地，努力忽略师姐旁边的凤凰，像乖巧的兔子。

    “我的徒弟。”剑圣言简意赅：“照顾好他。”

    “我会的。”

    华容肃然。

    *

    樱樱站在大殿内，旁边是熟悉的身影。

    她思绪恍惚，这是第几次了？

    在开阳城的地下卖场；在无音宫空旷的殿内；在鬼门关生与死的交界处；在九州联盟的审判台上；在满是剑气的沧源山里。

    她是来自异世界的少女，无依无靠，本该在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晚，孤独地唱着家乡的歌。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再也不是孤单一人。

    还是会想家，却从未寂寞过。

    ——一拜天地

    客串司仪的季云声音洪亮，传遍整座大殿。

    ——二拜高堂

    两人并肩，对剑圣下拜。

    南宫瑜嘴角抽动了几下，扯出一个不算难看的笑。

    “师尊他笑了！你们看见没！！”季云惊呼。

    “季云，你吵什么吵？知不知道你师妹这边还在拜堂，早知道为师就不该同意你当司仪。当人师兄的，怎么比你师弟师妹都不稳重？看看七和九，多淡定，这才是为师的好徒弟。罢了，是为师这几年对你疏于管教，自明日起，你每日再加练四个时辰的剑。”

    众人：“！！！”

    剑圣话了！

    “师尊。”白漓最先反应过来，拽住南宫瑜想敲季云脑壳的那只：“典礼还未结束。”

    南宫瑜：“没事的，多拜几遍更熟练，你是不是，凤凰？”

    华容：

    倒也不是

    ——二拜高堂

    季云委委屈屈，想他堂堂魔君，为了做好司仪，真的很努力。

    ——夫妻对拜

    樱樱缓缓转身，和凤凰四目相对。

    “我以后也会做到的。”

    华容突然声。

    “什么？”

    “几年前，我在这里对你的话。”凤凰精致的脸镀上一层红晕：“我以后，都会与你在一起。”

    不管前路山高路远，亦或是荆棘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