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这月下旬,天气转凉。
有一晚睡前忘记关窗户,许岁凌晨被冻醒,转天头疼流涕。
恰好这天有早会,她昏昏沉沉,领导了什么没记清,光顾偷着擦鼻涕。余光感觉有人关注这边,一抬头,恰好接触到何晋的目光。
许岁默默移开视线。
回到办公室,她给自己倒一杯热水。
吴欣待在下面案场,屋里就许岁一个人,她把空调关掉,打开窗换气。
走廊上不时传来脚步声,隔了会儿,有人敲门。
许岁回头,门开了,何晋探身在门口。
两人有几秒没话。
何晋看着她,“感冒了?”
许岁:“有点。”
“上午没什么事,要不要回家休息?”“只是问题。”许岁:“谢谢何经理。”
何晋微不可闻地皱了下眉,从前不觉得,分开才发现很难适应许岁的冷漠态度。
“叫我名字就行,何经理听着不大习惯。”他顿了顿,“除了工作关系,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许岁笑笑,没给他什么回应。
这种鬼话她从来不认同,何况她是被劈腿的一方,得多大度才能冰释前嫌,没脸没皮和他做朋友。
碍于工作关系,不得不见面。
可断就是断,她没兴趣搞暧昧。
何晋还站在那里,见许岁不话,只好又开口:“我办公室有感冒药,你记得待会儿过来取。”
许岁只回了声“好”,何晋却下班也没等到她。
许岁身体自就结实,感冒时候少。
郝菀青对她从不过分溺爱,致使许岁性格独立,没那么娇气软弱。她这次也没吃药,泡个热水澡,饱饱睡一觉,两天工夫就活蹦乱跳了。
江贝感叹她的病愈能力,打来电话胡扯一阵,约了时间去逛街。
休息日这天,两人在恒兴商场碰头。
四楼新开一家火锅店,开业前三天搞活动,门前都是排队的人。许岁过去拿号码,趁等位功夫下楼买了双跑鞋和两身运动装。
江贝搭着她肩膀,从镜中看她:“换风格了?要走运动少女路线?”
“少女就算了,阿姨差不多。”
江贝咯咯笑。
她试一件灰色裹身长袖运动外套,底下搭配黑短裤,从侧面看,大腿饱满有弹性,腿纤细,脚腕处的骨骼尤其漂亮。
江贝看得直流口水,偷偷往她大腿后侧捏了把:“这腿!还跑什么跑。”
“增强抵抗力呗。”她问:“跟我一起吗?”
江贝摇头:“还想多睡会儿呢。”
商场一楼的中心位置有面弧形玻璃,直对外面的彩虹广场,那里有时搞些过季促销或是概念主题活动。
此时东南侧围着很多人,颜色鲜明的室外广告牌立在后面,离得远,不知是什么性质的活动。
江贝爱凑热闹,拉着许岁往外走。
走近才看清广告牌的标题:南岭市动物领养日。
下面有一行“领养代替购买,关爱从我做起。”的公益广告语。
四周画着萌的猫和狗。
广告牌前摆着长桌,上面笼子里分别放有一只动物,右上角贴着标签,是它们的基本信息。
许岁脚步顿住,隔着人群,最先看见了陈准。
这人实在太醒目,高高的个子,宽阔的肩膀,掌托一只猫咪,垂着眼皮,认真和面前的人着什么。
紧接着那人提出问题,他耐心听,闲着的去摸桌上矿泉水瓶,掌心握住瓶身,拇指和食指缓慢扭开瓶盖,举起来送到唇边。
他喝水的样子有点漫不经心,腮帮子鼓起,在口中含了两秒才吞下。
自平南庄园聚会后,许岁再没看到他。
那日回顺城,也仅仅知道他在她卧室而已。
愣神的功夫,江贝又把她往前拖了几步。
许岁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拽回去,就在转身瞬间,忽然听到几声尖锐却清脆的狗叫声。
莫名的,许岁回了头。
最左边笼子里有只泰迪犬,黑色卷毛,龅牙,亮亮的眼睛穿过人群缝隙,似乎在看她。
许岁猛地怔住了,简直难以置信。
对视几秒,龅牙扬起下巴,又长长叫一声。
许岁放开江贝的,走过去,撑着膝盖看半天。
“是你么?”她声问。
它听懂了般,焦急地跺跺两条前腿,忽然直立,爪子碰到一起,朝她拜不停。
许岁两交扣,惊喜地笑出了声。
她终于明白,世间所有重逢都需要一份特殊仪式感,在这种场合,她竟然再次遇见它,只不过等得久了点。
许岁伸出食指,去摸它的鼻头。
它用暖暖的舌头舔她指腹,舔了几下,继续努力拜,可爱样子萌化了她的心。
旁边几人也被龅牙的举动吸引,纷纷凑过来逗弄。
有个男孩挤开许岁,仰头:“妈妈,我想要这只。”
“多脏啊,弄回去谁收拾?”
“我来,我来,我给它洗澡,我帮它擦粑粑,好不好?”
许岁直身,四处寻找,忽然在几位穿着红坎肩的义工中看到个熟悉身影。
她眼睛一亮,唤她:“林晓晓。”
林晓晓回过头,十分惊喜:“许岁姐!”
现在没工夫寒暄,许岁急道:“晓晓,我想领养这只狗。”
“这只嘛?”林晓晓一如既往地“热心”,踮起脚,隔着人群大声:“陈准,你看谁来啦!”
许岁:“”
陈准已经朝这边看过来,目光精准地落在许岁身上。
烈日当空,他额头挂着汗珠,眉头轻蹙。
江贝凑到许岁旁边:“你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养什么狗啊?”
许岁没回答,看着陈准。
江贝也随着她目光看去,嘀咕一句:“这男的怎么有点眼熟。”读大学时,陈准去学校找过许岁几次,她是见过的,多少有些印象。
陈准把猫咪交给同伴,耳语几句,朝这边走过来。
他摸了摸鼻梁:“你怎么会在这儿?”
“来逛街的。”
陈准点点头,一时没话。
许岁只好问:“领养需要什么续?”
林晓晓帮着补充:“许岁姐想要那只泰迪。”
陈准有些意外,低头看着许岁:“怎么忽然想养狗?”
那对母子已经在向别的义工咨询领养事宜。
许岁情急之下推了陈准一把:“先别问,你快点儿。”
这语气陈准太熟悉了,她性子急,每次催他时总是微皱眉,不耐烦地命令。
偏他甘之如饴,“拒绝”两个字在她面前根本不会写。
陈准又看一眼许岁,过去和那边了几句抱歉话,提起笼子朝她摆头,示意她跟过去。
广告牌后面还有两张桌子,林晓晓拿来签字笔和装订好的合同,去前面帮忙了。
许岁征得陈准同意,打开笼子,心翼翼把它抱出来。它很瘦,身上却没异味,显然洗过澡,抖毛时散发一种淡淡清香。
许岁再一次想起那天的梦,甚是心虚。
陈准从桌下拎出两瓶矿泉水,递给她和江贝。
“为什么想养狗?”陈准又问一遍,这次公事公办的态度。
许岁:“看它比较可爱。”
一听就知在敷衍。
陈准瞥了她一下,把合同挪到她面前,“按照领养规定,我们必须知道领养人的目的,并审核你各方面条件,达到标准以后才能领养。”他严格道:“要是一时兴起就算了。”
陈准收起一贯的散漫样子,脸上虽没什么特殊表情,却能听出言辞间的谨慎和重视。
三年时间,他成熟许多。
她已经不够了解他。
许岁老老实实回答:“我上个月见过它,在三友街,因为一些事没能带它走,后来又去找了几次,没找到,今天很幸运在这里见面,所以决定领养它。”
陈准忽地牵了下唇角:“挺有缘。”
许岁也这样觉得。
她心中有疑问,可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陈准甩两下签字笔,先在第一页名字那栏工工整整写上“许岁”二字:“有几个问题,需要你配合回答一下。”
着,把她的年龄和性别也补齐。
他问:“是否经济独立,有固定住所?”
她答:“经济独立,有固定住所。”
陈准在前面方框中打勾,又问:“得到家庭成员允许?”
许岁:“是。”
陈准顿一下,没抬头:“是否单身?”
许岁稍稍垂眼,领养要求里好像没有这一项。
她看着他,只答:“独居。”
陈准摸了摸后脖子:“是否接受电话回访和不定时家访?”
陈准问完,半天没听到她回应,他抬头,见许岁正虚着眼往纸上瞧。
陈准“呵”一声,指腹按住合同旋转,笔尖在某一项前面重重点几下:“看清了?”
许岁没吭声。
江贝终于看出点猫腻,激动地一拍桌子,指着陈准,“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谁,就总来找许岁的弟弟吧?”
听到这称呼,陈准噎了下,心弟弟就弟弟,什么。
“对吧!”她强调:“你总帮许妈妈送东西。”
陈准不怎么愿意搭腔:“你认错了。”
“怎么会,就是你。”江贝相信自己的判断:“哇,不得了,那时候你还青涩得很,怎么现在越来越有男人味了。”她这人自来熟,重重拍两下陈准肩膀:“很结实嘛,差点没认出”
许岁在桌下踢她。
江贝这才住了口。
回归正题。
陈准转向许岁,沉着脸:“家访是合同规定,把宠物送出去不是目的,保证它未来平安健康才是重点。”停顿几秒,他一脸嫌弃:“我没那么闲。”
许岁其实什么都没。
陈准起身:“如果还有问题,可以帮你换个人跟进。”他朝前面看一眼,又坐下,面不改色道:“现在都忙着,先加个微信吧,稍后再安排。”
许岁没那么多废话,有规定就按规定来,点开识别码叫他扫。
后面还有些条款,陈准索性让她自己勾选。
养猫封窗,养狗栓绳;定期疫苗驱虫,酌情绝育,有病看医;遛狗处理粪便,不尿轮胎;办理犬证,科学管理,不得扰邻;如有困难及时送回,禁止再次丢弃。
许岁先确定自己能做到,再逐条勾选。
此刻龅牙安安静静趴在她腿上,一动不动,乖得令人心疼。
许岁摸它头,它立即挺起脖子,又要朝她拜。本来是取悦人类的动作,她却看得难受,不知它以往经历过什么,眼中才会闪烁怯懦却渴望的光。
即使她对它有过恶意的举动,它依然选择再次信任她。
有一种法,狗对人类的爱是印在基因里的,想想可笑,它们未必换来平等。
陈准去旁边复印证件。
等待器启动的几秒钟,他懒洋洋撑着桌面,百无聊赖地前后翻看几下她的身份证,动作自然,好像照片上是个不相干的人。
许岁心情愉悦:“好看吗?”
江贝:“变样了,以前没发现,还蛮帅的。”
“我问它。”
江贝这才收回目光,扫一眼许岁怀里的狗:“好看什么,龅牙。”
许岁:“多可爱。”
她撑着下巴,一副活不起的样子:“自己累得像条狗,哪有功夫伺候它。”她对陈准比较感兴趣,问许岁:“是不是以前那个弟弟?”
许岁点头。
“我就嘛。”她忽然反应过来:“好些年没听你提过了。”
许岁:“挺忙的,联系不多。”
陈准往回走,两人止住话题。
他把复印件夹进合同里,给许岁介绍龅牙的一些情况:“从牙齿判断,它大概两三岁,是只公狗,没绝育,发现它时身上有伤,可能曾经被打过,严重营养不良,所以要在食物上花点心思。”陈准叮嘱:“平时多留意它的状态,如果有异常一定及时联系我。”
许岁点头:“好。”
陈准把身份证还给许岁。
许岁去接。
他想到什么,忽地勾回指。
许岁抓了个空,不解地抬头。
陈准深深看她一眼,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责任要比喜爱重得多,养了就别找借口抛弃。”他把身份证再次递向许岁:“它的一生很短暂,好好待它。”
这天,陈准相继送走龅牙、暑和吉祥。
领养吉祥的也是位单身女性,自从把吉祥救助回来那天起,她便在平台直播中关注它的情况,很早就提出了想领养吉祥的请求。
当时吉祥情况比较特殊,陈准没答应,打算等它痊愈后再帮它寻找新家庭。
得知今天是领养日,这位女士第一时间联系上陈准,来接吉祥。
每次送别都不舍,但回归家庭才是它们的最好归宿。
陈准把吉祥抱怀里,对它:“去新家吧,不准调皮。”
吉祥动动残缺的耳朵,舔了舔他下巴,嗓子里发出赖唧唧的哼叫,可能也意识到即将分离。
陈准不愿过多解读人性,在不爱的人眼里,它们的命一文不值,可以无情伤害和虐待。可世上善良终究多于邪恶,把吉祥交给爱它的人,他心里很踏实。
救助这条路好像永远没有终点,即使能力有限,也要把仅有的温暖,送给那些等待幸运光临的生命。
一周过去,许岁那边没消息。
她微信头像是电影中费罗莎指挥官的背影,一个勇猛强悍的女人,少了点柔和感。
陈准再次点开她的朋友圈,最新一条在三天前,是张龅牙的洗澡图,上面没配文字,只有两个开心表情。
再往前翻,她记录生活的部分很少,多是房地产相关。
他低头摆弄时,正身处餐厅包间中,对方是老陈工作伙伴,也带着自己女儿。饭局性质不明。
陈志远见陈准三心二意,温声提醒:“别玩了,陪艺涵聊聊天,你们同龄人应该有很多共同话题。”
陈准放下,问对面:“吃虾么?”
赵艺涵微笑摆,客气了句:“不用麻烦。”
陈准公筷本来已经伸出去,听她这样,又缩回来放下。
赵艺涵:“”
她口抿着橙汁,抬眼看陈准:“那晚瞧着就眼熟,你还自己大众脸。”
赴约之前他也没想到父亲朋友的女儿会是她,自基地见过以后,两人交集不多。
陈准:“真没什么印象。”
“卷卷是你救的,我们的爸爸之前还认识,也太巧了吧。”
陈准吃菜:“是挺巧。”
两位父亲在旁边聊生意,艺涵父亲插一句:“上次见面你们还,记不住正常。”
“那年陈准十七岁。”陈志远回忆。
“涵涵十六。”
陈志远笑道:“眨眼功夫,孩子们都参加工作了。”他又转向陈准:“以后你们常联系,你年长一岁,要多照顾一下艺涵。”
陈准扭头看看老陈,没话,点了点头。
饭局七点结束。
司把两人送回住处。
陈准洗了个澡,出来时腰间只围一条浴巾,先去摸。他光脚走路,浴室到床前留下一串水印子,脖颈和胸前也。
他给许岁发了条消息,秉持负责态度,问她龅牙适应得怎么样。
发完陈准盯着对话框看几秒,锁上屏幕,解开浴巾擦身体。
独栋三楼就他一个人,他身上一片布料都没有,晃悠悠回浴室,站镜前绷了绷腹肌,举几下臂,又顺便往下扫了眼,觉得各方面都挺满意。
叮咚一声响,他大步走出去。
许岁回复了他。
陈准看过后,打几个字又删除,犹豫片刻,直接拨通语音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