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距离
皇帝颁下郑遥无罪释放、戚廖暂时收监的旨意,晓晓和太子才暗暗松了口气。
昨夜里,太子模仿郑遥笔法,画了幅龙凤呈祥图,又在此基础上,用幻砂点画了万里江山图。
幻砂乃是一种五色矿物,常温无色,遇热才显色,原本极其罕见。晓晓曾在古医书中读到,好奇之下,央雒舟陪她去深山中寻了些带在身边,没想到这次派上了用场。
戚廖带上朝的,是太子派人掉过包的画,看上去确是龙凤呈祥图不假。
刚才晓晓特意拿着画在取暖的火炉边烤了烤,幻砂遇热显色,才变成了万里江山图。
戚廖聪明反被聪明误,就这么栽在了他们手里。
“郑大家!”
青灵一直守在刑部大牢外,郑遥清瘦的身影一出现,她即刻情难自已冲上前去。
四目相对,眼见郑遥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她顿时眼圈一红。
郑遥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我没事。”
太子和晓晓知趣地站在远处,不去扰劫后余生的两人。
“青灵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啦。”晓晓感叹。
太子点头:“嗯,我会下一道钧旨,将青灵嫁与郑遥,准他辞官归乡。”
晓晓奇道:“辞官?你当初费那么大劲儿骗郑琴师为官,好帮你笼络学子,如今你正是用人之际,竟肯放他走?”
“你看到了,我与大哥之间的争斗愈演愈烈,终会将身边所有人置于危险之地。郑遥已助我良多,我唯一都能报答他的,就是送他离开,保他过上他想要的畅快人生,”太子看向深情相拥的郑遥和青灵,“并且,身边有心爱之人相伴。实话,我很羡慕他。”
晓晓不话。对此,她无法回应。
她何尝不想伴着太子,过畅快的生活?可他和她,都不能。
郑遥平安返乡,太子一党便开始弹劾戚廖等戚氏子弟的罪行。
独孤国舅更是直接弹劾了霍王,指其与戚氏作恶脱不了干系。
入夜,关雎宫,良妃的贴身宫女太监屏退旁人,接了个身穿斗篷的男子直入良妃寝殿中。
黑衣蒙面的晓晓置身屋顶之上,蹑手蹑脚掀开一片屋瓦,向良妃寝殿中窥望。
良妃迫切地问:“卫津,今日朝堂上,陛下他真的决定对戚家动手了?”
斗篷男子,正是太傅文卫津,低声道:“娘娘,依臣对陛下多年的了解,陛下已下定决心。”
“这可如何是好?”良妃言语间失了淡定。
“为今之计,唯有先下手为强。”
“你的意思?”
太傅神色一凛:“构陷独孤家谋反这步暗棋我已准备许久,是时候用了。”
正在这时,远处有脚步声响起,晓晓向庭院中望去,皇帝和皇后正急匆匆朝着良妃寝殿而来。她心中暗喜,来得正好,外臣夜访宠妃寝宫,绝对能判他们个通奸之罪,看到时候他们要如何诬陷独孤家?
屋内二人言谈正欢,丝毫不觉危险正步步靠近。
屋顶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太傅和良妃立刻敛了声,对望一眼,太傅匆匆从后门撤离。
晓晓惊异,何人弄出声响,断了太傅和良妃的谈话?
她向四周望去,见另有一个黑衣人,正在她身后不远处,与她目光相接后,即刻转身遁离。
她连忙追了上去。
黑衣人轻功不如她,很快,两人便拳脚相对。
另一边,皇帝用力推开了良妃寝殿的大门。
“陛下?”良妃神色仓惶地迎了上来,“陛下突然驾临,臣妾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皇后跟着走了进来。
良妃故作不解:“这么晚了,陛下和皇后娘娘来臣妾这里,有事?”
“良妃,你好大的胆子!刚才本宫和陛下在门外,分明听到你殿中有男人的声音,人在何处?还不从实招来!”皇后厉声呵斥。
良妃猛地抬头:“皇后娘娘何出此言?”
她转向皇帝,面色苍白地辩解:“陛下,臣妾与皇后娘娘脾性不和,平时受些委屈刁难也就罢了。可事关臣妾清白,陛下大可搜遍臣妾的寝宫,若证实是皇后娘娘咄咄逼人,还请陛下给臣妾主持公道。”
皇帝看着自己的两个女人,阴沉着脸,不发一言。
“陛下!”皇后和良妃齐声道。
“哼。”皇帝一声冷哼,突然拂袖而去。
皇后和良妃同时僵立原地。
晓晓与黑衣人近身相搏,斗中撕下了对方的半边袖子。眼见黑衣人肩上露出一个黑色的刺青,她目光一滞。
黑衣人趁机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中。
她看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陷入深思。
虽然黑衣人刻意在皇帝到来时提醒了太傅,但直觉告诉她,那黑衣人并不是太傅的人。
第二日,太傅果真带兵围了国舅府,快、准、狠地搜出了所谓独孤家造反的证据——私造的兵器、龙袍和玉玺,上呈给皇帝。皇帝不听太子劝谏,下令包围国舅府,软禁国舅府众人。
朝野哗然。
累世富贵的百年世家独孤家,这是要倒了吗?
晓晓满腹心事,随着皇帝返回御书房。
立刻有人来报,皇后求见。
皇帝摆手:“宣。”
他看向晓晓:“你下去吧。”
“是。”晓晓依言退下,冲迎面而来的皇后行了个礼。
出了御书房的门,她并没有离去,而是向右拐个弯,找了个下风处的僻静角落站好。在这里,她可以清楚听见御书房内的一切对话,而不被发现。
皇后素面荆钗,形容憔悴,跪倒在皇帝面前。
“皇后身体不好,起吧。”皇帝轻叹。
“不,臣妾有罪,请陛下容臣妾跪着回禀。”
皇帝怔住:“皇后何罪之有?”
“当年,臣妾的母族独孤家助陛下名正言顺登上帝位,那之后,陛下为偿臣妾情意,封独孤家满门贵胄,臣妾身为皇后,未能阻止陛下,任外戚势大,此臣妾为臣,罪之一;独孤家虽然贵重,但满门上下对陛下忠心耿耿其心可鉴,臣妾身为皇后,身为独孤家的女儿,恳请陛下误信谗言,勿教天下忠义之士心寒,为证独孤家清白,臣妾愿断发明志,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系于夫君,此臣妾为妻,罪之二。”
皇后从怀中取出剪刀,就要剪断满头青丝。
皇帝一把夺下了她手中的凶器。
“皇后,你这又是何苦!”皇帝摇头,“朕从未过不信独孤家,更不会不信你。”
“真的?”皇后怔怔地看向他。
“朕昨晚,已经听闻太傅要帮良妃栽赃独孤国舅,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们真敢这么做。”他扶起皇后,“此事朕自有计较,你先回去歇着吧。”
在一旁听墙根儿的晓晓大惊。
皇帝从何知晓太傅要栽赃独孤国舅的?那时他明明还没有走到良妃寝殿门口,不可能听到太傅和良妃的谈话。除非——
除非,那个身上有刺青的黑衣人,其实是皇帝的人!
她正因自己的猜想心慌意乱,御书房内又传来良妃的声音。
“臣妾参见陛下。”
“起来吧。”
皇帝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良妃对皇帝的冷淡始料未及:“陛下在生臣妾的气?”
皇帝不吭声。
“是因为皇后和独孤家?”良妃试探着问。
皇帝轻哼了一声。
良妃凄然道:“陛下,你可还记得,当年曾允过臣妾一个皇后之位?”
皇帝愣住。
良妃接着道:“臣妾自知出身卑微,没有能帮陛下夺嫡的娘家,不像独孤氏,一旦成为你的正妃,独孤家便能成为你坚实的后盾。因此,臣妾妥协了,眼睁睁看你娶了她为妃。甚至,为了帮陛下,臣妾甘愿委身于先太子。是,独孤家当年确实为陛下出了不少力。可是臣妾呢?臣妾亲手帮陛下害了先太子,弑兄篡位!”
“闭嘴!”皇帝突然大怒,“朕过,不许再提这件事!你找死吗?”
“臣妾找死?”良妃失笑,“臣妾可不是死过了一回?陛下当年为隐瞒臣妾先太子嫔妾的身份,命臣妾假死,再以新的身份嫁入宫中来。哦对,为了不让丑事传出,陛下将知情人全部杀了,甚至连隐居多年的好兄弟何云天都不放过呢。”
晓晓霎时仿若置身冰窟,僵立在原地。
好兄弟,何云天。
父亲,她的父亲,是被皇帝所害!而被害的原因,居然是父亲知晓皇帝弑兄篡位的真相,成了皇权的牺牲品!
原来,这就是她苦苦追寻了十三年的真相!
朝堂之上,皇帝以证据系伪造为由,压下了独孤国舅谋反一事,没追究太傅的责任,只是下旨,不日将前往行宫休养,留太子于宫中监国,处理一应军政要务。
这番举动无异于告诉满朝文武,夺嫡之争已告一段落,太子将会继承皇位。
大臣们见风使舵,纷纷上书称赞太子的美德。
东宫太子寝殿。
“奴婢恭喜殿下。”着恭喜的话,晓晓脸上丝毫不见喜色,低头强忍悲意道,“明日,奴婢将跟随陛下前往行宫,此来,特向殿下辞行。”
她已立下刺杀皇帝为全家报仇的决心,这一去,将是永诀。
“晓晓,过来。”太子朝她招手。
她迟疑片刻,一步步朝他走去。
几步的距离,仿佛要耗尽她一生的气力。
四年前,他们俩因着误会险些天人永隔,如今,却隔着灭门血仇,即将再度分离。
他拥她入怀,埋首她颈间,嗅着她的发丝贪婪道:“这才几个时辰没见,我已经想你了。你要真去了行宫,我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