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地动

A+A-

    “马尔汉大人奉公体国,夙夜恪恭,这等有功之臣,万岁爷有所加恩,也是应当的事。”

    婉襄同兆佳福晋一起朝着勤政亲贤殿走,一面走,一面同彼此谈话。

    怡贤亲王薨逝逾三月,兆佳福晋的情绪终于好了些。

    雍正下旨追赠兆佳福晋的父亲故吏部尚书兆佳马尔汉为太子太傅,赐祭一次,因此她入圆明园来向雍正谢恩、请安。

    只是因今日雍正恰好会见朝臣,她便先去同皇后问了安。偶然与婉襄相遇,又逢婉襄与雍正有约,因此同行。

    “先父已过世多年,仍能为万岁爷念及,实在是天恩浩荡。”

    失去了相濡以沫一生的丈夫,兆佳福晋大病一场,近来又消瘦了不少。

    婉襄心中难过,想起来一件可足安慰的事。

    “马尔汉大人于国家的确有不少功绩,七月时万岁爷还要令人在京城中白马关帝庙旁选择吉地建立贤良祠,到时马尔汉大人与怡贤亲王都是要入祠享万年祭祀的。”

    其实兆佳福晋这一生,除却夭折了几个孩子是为不幸,父亲与丈夫皆入贤良祠,已经算是十分显赫美满了。

    只可惜旁人的眼光往往不算,能得他人共情的悲伤少之又少。

    所以兆佳福晋不过淡淡笑了笑,便又继续朝前走。

    “听闻贵人前段时日大病了一场,如今面色红润,臣妾便也可以放心了。”

    她与雍正争吵内情,也不知兆佳福晋是否清楚,但总归是时过境迁了。

    婉襄还是为她而感到难过,“福晋这些年来连遭苦厄,还要为我担心,我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兆佳氏轻轻地拍了拍婉襄的,顷刻之间眼圈微红。

    “贵人在王府中时,臣妾与您之间便十分和睦,如今虽然君臣有别,情感联结自然仍她无法改变。”

    再下去,婉襄也要忍不住垂泪了。

    将入勤政亲贤殿中,忽而有一道家装束的男子由顺子陪伴,自殿中走出。

    兆佳氏下意识地便回避到了一旁,唯婉襄不动。

    她知道眼前这男子是谁,她不欲理会他,只是望向了一旁的顺子,有询问意。

    顺子躬身行礼,“这位是京城白云观中的老神仙贾士芳,万岁爷召他过来疗病,此时已然结束,因此奴才送他回秀清村去。”

    秀清村在福海东南隅,水秀山青,更十分僻静,也是雍正炼丹之所。

    婉襄尚未话,贾士芳便有钻营之意,“人给刘贵人请安。”

    贾士芳其人,大约四、五十年纪,须发皆白了一半。

    相貌并不如婉襄所想的一般獐头鼠目,眉长眼细,也并不似什么修道得福,仙风道骨之人。

    更重要的是,顺子并没有点名婉襄身份,贾士芳却居然知道她是谁。

    婉襄即刻便忍不住冷笑了一下。

    “世间岂有修道前知之人,不匿迹于云外仙山,清净寥阔之属,反游走于红尘之间,与世俗争先者乎?”

    她并不欲与贾士芳交谈,径直朝着勤政亲贤殿走去,将至正殿,却先听见一道清泠泠女声。

    “古来修道成仙之人,大多都只留存于野史故事之中,却从未有亲历之人。”

    “丹药之事,万岁爷只可偶尔为之,若丹药的确有效,炼丹方士便可自先为之,入天宫去为玉皇当差,何必奉承人间帝王。”

    这两句话,同婉襄方才所是差不多的。是宁嫔在里面。

    苏培盛候在殿门之外,“宁嫔娘娘方至,正同万岁爷话。贵人主子是要此刻便进去,还是到偏殿里略等一等?”

    婉襄并不是一个人过来的,“兆佳福晋想要给万岁爷请安谢恩,不知宁嫔可有要事?”

    苏培盛回头望了兆佳福晋一眼,“奴才这便进去禀报。”

    殿中话的声音很快便消失了,苏培盛再转出来,便是请婉襄与兆佳福晋一同进殿。

    宁嫔已经坐在一旁的长榻上喝茶,给雍正请安之后,她同婉襄、兆佳福晋各自见了礼。

    而后婉襄便也做到宁嫔身旁,由兆佳福晋与雍正对话。

    兆佳福晋与怡贤亲王已经几十年夫妻,怡贤亲王与雍正亲密,他们二人自然也彼此熟悉。

    此时相见不免又要想起故人,谢恩之后不过不咸不淡地关怀了彼此的身体。

    雍正坐在这不开阔之地似乎仍然觉得有些难以承受,又想起同婉襄的约定,便邀请兆佳福晋。

    “朕此刻打算去蓬莱洲附近赏敖汉荷花,福晋不若同往,这是皇考留下的恩泽,也折几枝带回去。”

    怡贤亲王素来仰慕他的父亲康熙,即便是再病中,听见旁人夸赞康熙的丰功伟绩,也会高兴地舞足蹈。

    兆佳福晋大约本有辞去之意,闻言便福了福身,“多谢万岁爷恩典。”

    一旁的宁嫔亦向雍正道:“敖汉荷花?是万岁爷自热河行宫移栽过来,深秋尚开,又名为‘热河冷艳’者?”

    “宁嫔也有听过么?因在蓬莱洲,地处遥远且数目不多,因此朕倒是也嫌少对人提起。”

    宁嫔在雍正面前也同样是清冷姿态,“上一次陪着皇后娘娘去蓬莱洲,娘娘偶然提起过。”

    “那时相约秋日,可惜娘娘如今又病下,因此一直未能成行。今日万岁爷既要同刘贵人与兆佳福晋同往,不知嫔妾能否随行?”

    宁嫔既已开口,雍正一时之间也并无拒绝之理。

    望一眼低着头不发表意见的婉襄,旋即道:“福海画舫宽大,并不在于一两人之间,宁嫔既有意,便随朕同去吧。”

    皇帝要出行,平湖秋月北面的大船坞中早已经有装饰华丽的画舫停靠。

    雍正先上船,宁嫔其次,而后是婉襄与兆佳福晋。

    从此地出发,距离蓬莱洲生长敖汉荷花之处遥远,众人便自然先在画舫二层饮茶闲谈。

    蓬莱洲风光一如往昔,婉襄素来不喜欢谈话,便将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福海风光之上。

    “裕嫔娘娘刚晋了裕妃,皇恩浩荡,园中姐妹自然常常都往她的接秀山房走动道贺。”

    “接秀山房在福海东南隅,原本偏远,如今也成了圆明园中最热闹之处。嫔妾不爱做这样锦上添花之事,便只是备了份礼送去。”

    六月时雍正自觉天年不永,面谕遗诏大意时亦将裕嫔之子弘昼召到跟前。

    如今虽然只是虚惊一场,熹妃晋为贵妃,作为另一位皇子之母的裕嫔也在嫔位上许久,自然当有晋位之喜。

    宁嫔的性子有时也是直接了些。

    兆佳福晋同潜邸时便侍奉雍正的裕嫔应当也是熟悉的,此时并未出言,听雍正道:“裕妃素来喜欢热闹,你却喜欢安静。”

    “她自热闹她的,你也日日都寻你的安静,送过一份礼,全了彼此的面子,便也足够了。”

    宁嫔便又向婉襄道:“万岁爷前些日子发了上谕,明言武艺乃满洲人之本务。”

    “婉襄,你也是旗人,你有两个兄长,便不打算令他们走武举出仕吗?”

    婉襄一家是怡贤亲王的包衣奴才,怡贤亲王是正蓝旗的旗主。

    他们实则已经距离那些荷花很近了,婉襄不得已收回了赏景的目光。

    “嫔妾的兄长不过都是平凡之资,并无才能出仕,阿玛与额娘于他们都没有什么要求,嫔妾自然也不会。”

    宁嫔只是笑了笑,并未再什么。

    画舫行入藕花深处,可惜二层太高,并不能很好地赏荷花。

    众人便又依次序自二层往下走,坐于船仓旁,亭亭荷花,触便可得。

    中秋之夜婉襄实在醉得厉害,那夜虽有敖汉荷花相伴赏月,却一点也不记得它的模样。

    这种荷花在现代其实已然因战争与藕节繁衍困难之故而灭绝,此时再见到它亭亭立秋风,于婉襄而言倒是感慨更多。

    可惜她并不是植物学家,即便是欣赏湖上莲花,于她而言也不过是一时之美。

    且行船虽就在藕花近处,真要折花,于婉襄而言仍是有些困难。

    雍正身量高大,脚俱长,微微探出身体,折下最近的一支先交予兆佳福晋。

    “圆明园初建成之时,蓬莱洲上殿宇都还没有建好。那时朕便曾经与十三弟泛舟湖上,以敖汉莲为题饮酒作诗,如今莲花仍在”

    兆佳福晋恭敬地伸接过来,“臣妾会好好地将这枝莲花供奉在他的画像之前的。”

    气氛陡然间沉闷下去,或者是与水下的植物勾连,婉襄觉得这画舫有微微的摇晃。

    兆佳福晋显然也察觉了,“臣妾听闻近来京师似乎有些异状,打上来的井水略略泛黄,王府中湖上也时而有鱼儿乱跳,此外”

    她的话尚未完,画舫忽而剧烈地摇晃起来。

    船舱顶部悬挂着装饰的玻璃灯罩纷纷坠落在地面上,落入湖中,船舱中的一应用具也都开始位移。

    兆佳福晋最先反应过来,立刻伸出为雍正推去了一张些砸在他身上的椅子。

    雍正亦敏锐地察觉到发生了什么,出于本能护着婉襄与兆佳福晋躲到了船舱角落。

    而这变故发生之时宁嫔微微探出身子,正欲伸去折近处一枝敖汉莲。

    整个人骤然为这震山填海之力掀翻,径直落入了湖中,为地动折叠的波涛迅速地吞没了她。

    “救命!”